禮拜五的夜晚,掙月兌了過去一周的壓抑與沉悶,人們開始加倍地享受快樂。夜幕剛剛降臨,小城就被霓虹燈簇擁起來,歌舞笙簫隨處可見,整個城市蠢蠢欲動,為一整個夜晚的放蕩不羈做足了準備。
緣分星空酒吧坐落于城市中心某一片華燈之中,閃爍的熒光燈在夜空中拼湊出「緣分星空」四個字,炫耀著自己對于小城夜生活做出的豐功偉績。酒吧二樓最里一個包間,一群看上去似乎還不能進入娛樂場所的男男女女好奇而興奮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那听了忍不住想擺動身體的音樂,那站上去就不願再下來的舞池,那因三分醉意而肆無忌憚的大人們,沒有一樣不讓這群學生們心跳加速。大伙們大部分是第一次走進這樣的場所,心里緊張,表面上卻還故作鎮定。回頭看到陳有曦舒舒服服地歪在沙發里,好似習以為常,男生們羨慕不已,女生們則心生愛慕。
一位侍應生捧著幾瓶酒來到包間,大家睜大了眼楮看著他調酒。只見酒瓶在他手中顛來倒去,好幾次以為要掉了他又一個旋轉回來了,大家的心也被他懸了起來。
桌子上空著的酒杯一個個被倒滿,大家為他精彩的花式調酒本領鼓起掌來。一個長著狐狸眼的男生湊上去,「唉,你這本領能不能傳授給我啊,不是我說啊,用這方法去把妹——」他豎起大拇指,「牛!
「阿龍你別丟臉了,跟著有曦還怕把不到妹,還要學那招干嘛。」旁邊人開玩笑道,又一把摟住一旁的女生,「你說是吧。」
被摟住的女生嬌嗔著甩開︰「討厭。」
「哈哈哈!」大伙肆無忌憚地笑起來。
酒一上場,慶生會就算開始了。在緣分星空營造的花花世界里,男生女生們好似籠子里的獅虎野獸們被放到了野外,一個個原形畢露。
陳有曦靠在沙發上,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的圖案。這里的裝修,每一盞燈,每一幅壁畫,都是哥哥親自挑選的。包間的天花板上,是瑪麗蓮夢露的黑白素描,畫的是她招牌的笑容,粗獷而簡單的幾筆線條卻能勾勒出她性感的味道,也能讓坐于她之下的顧客們感受到釋放出自己的召喚。不愧是哥哥,每一處細節都做的那麼到位。
賞明錫,你到底來不來。
頭頂上的女人固然好看,可是那跟自己有什麼關系。
賞明錫,我等的是你。
眾人舉杯喝酒,叫聲連連,卻見這次聚會的主角,陳有曦獨自坐著,仰頭看不清表情,都示意阿龍上去問問。
阿龍是有曦關系最為密切的兄弟,也是從最初就開始跟著他直到現在的人。
「來,有曦,今天你生日,我敬你。」阿龍舉起杯子,拍了一下陳有曦,在這樣的嘈雜的環境里,如果光是大喊他是听不見的,「我先來,大家再上,你準備接招好了。」
「等下再說。」陳有曦面無表情地起身走出去。大家都沉浸在狂歡的氣氛中,他知道,如果某個人再不來的話,他會忍不住掀桌子的。
陳有曦走出門口的時候,沒留意被送酒進來的應侍生撞到,應侍生一個不穩手上端著的酒杯全部砸到地上。清脆的「叮叮當當」聲沉沒在勁爆的迪斯科里,沾了酒的玻璃碎了一地,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芒。
陳有曦一把抓住應侍生的衣領按在牆上,「你走路不看的嗎?」
一時間彌漫開令人膽戰心驚的氣息。幾個女孩倒吸了一口氣。
眾人一下屏住了呼吸,陳有曦確實是統領他們學校的老大,他也確實有通過打架來爭奪過老大的地位,可是,他從不會隨便對人發脾氣。今天怎麼了?
應侍生不住地道歉。
陳有曦目光里燃燒著憤怒,手上沒有放松一點力道。
有幾個人想上去勸陳有曦,都被阿龍一下攔住。他看了看地上,「唉,可惜了這些酒。」
陳有曦在男高中生里長得不算高,也不算壯,長相還有點清秀,可是總會在需要的時候散發出奪人心魄的氣場,稱霸一所校園,不是賞明錫想的請大家吃吃喝喝就可以。人有時候會因為靠的太近而更不容易了解對方。如果讓賞明錫看到這一幕,或許就會更改自己「弟二代」的評價。
但最好是對著強取橫奪的壞人而不是一個酒吧的酒保。
當賞明錫出現在眾人的面前時,也是一幅驚訝加上不解的表情,「有曦,怎麼了?」
陳有曦轉頭,那人在燈火鼎沸處。♀可是燈光再是耀眼,音樂再是騷動,人群再是迷亂,也擋不住投向她的目光。
陳有曦直直地看著賞明錫,手慢慢放開。侍者道歉著落荒而逃。
周圍的空氣慢慢柔軟下來。
賞明錫,你終于肯來了。
阿龍很是明白這其中的關系。他立馬堆笑︰「明錫沒事,那個服務生不懂事。來,進來坐。」一邊邀請著賞明錫坐進來,阿龍又讓出自己的位置,讓跟著賞明錫進來的陳有曦坐在她旁邊。
賞明錫依然畫著淺淺的小煙燻,尖尖的下巴,顯得眼楮大而朦朧,在這黑暗與明光的交錯中,透露出她平日里不曾有的魅惑。她的年紀在這里可以說是稚女敕的,卻不經意間增添了幾許嫵媚,這
兩種幼女敕與成熟的相交,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氣氛還沒緩和過來,阿龍見此舉起酒杯朝向賞明錫,「賞明錫,你今天來的最晚了,是不是該自罰一杯啊。」
賞明錫在思索著什麼,被阿龍點名一下還沒反應過來。自進入酒吧賞明錫就在找尋他。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呢,是在指揮侍者們服務,還是在陪客人們喝酒談天,還是縱身在享樂中?吧台,舞池,走廊,哪里都沒有他的身影。
還有最後一個地方沒有去,就是陳有曦他們的包廂,他應該是在那里陪弟弟過生日吧。
賞明錫滿懷希望地走過去,心跳開始加速,不是因為酒吧里的熱度,而是因為,一個青澀的憧憬。賞明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想見到他,甚至變成了一種強烈的期盼。流轉的日子里,是有多久沒遇到這樣一個人,為她帶來慰藉和暖意了。
當希望變成失望時,她發現面前是那個被她不屑的人在欺負一個服務生。
看來今晚見不到他了。
賞明錫抑制住內心的失落,臉上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她環顧四周,到場的都是有曦的那群狐朋狗友,平日里著游手好閑不誤正事的小男生。
賞明錫緩過神來見阿龍要她罰酒。借酒消愁,以前只是听說,不知道有沒有用,既然不知道那就試一試吧。
「可以。不過我不喜歡一個人喝。我罰酒一杯,你陪我喝。」賞明錫隨手拿起一杯酒,仰頭灌下。這東西,冰涼涼的,流淌過的地方在隱隱刺痛。原來所謂解酒消愁,不過是疼痛的轉移。喉頭發澀,被這烈酒一刺激,怎麼會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賞明錫放下酒杯,告訴自己要沉住氣,不能讓這群人看不起。于是,她笑了。
沒人告訴賞明錫,美目流轉,巧笑倩兮的她多麼的讓人不敢拒絕,阿龍此舉是想討陳有曦開心,一旦讓賞明錫喝了酒,意識模糊了,舉止大膽了,這不就是陳有曦讓她來酒吧的目的嗎。可是賞明錫這樣的目光投過來,不僅讓他心跳加速,又怕陳有曦生氣,遂趕緊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一來一去打破了剛才的僵局,霎時間又是熱火朝天,觥籌交錯。
酒精是一種毒藥,為了尋開心服下毒藥,何嘗不是一種飲鴆止渴。
40°的蘇格蘭威士忌像是道濃煙在體內亂竄。賞明錫一杯下肚,思緒已經開始飄飄然,頭腦也變得不听使喚。接下來忍不住地灌自己酒,不願停下。手中的杯子從未放下過,只是空了滿上,滿了又空。
以前,賞明錫一直以為自己跟這些纏綿瑣碎的感情無緣,有的只是破碎的家庭,殘缺的關懷,以及無盡的陰霾。盡管她都以自己的精神療法一笑而過,可那些,畢竟是真實發生過的,怎麼可能揮之即去,每一次都是一道疤痕積郁在心底。
第二次搬家,那時候母女二人還未走出家庭巨變的陰影。媽媽每日每夜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賞明錫就近找了一所小學,每天兩點一線地往返在學校和家之間。每次放學,路過一個小公園時,她總能看見一群差不多年齡的小孩在那里玩耍,在假山里竄上竄下,爬到滑梯上再滑下來。她好想跟她們一起去玩,所以每每路過的時候,她總是慢下腳步,看著前方,再看一眼他們,再看向前方,希望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終于有一次,當她慢悠悠地路過的時候,有個小男孩站在高高的大象滑梯上,揮著手大喊︰
「喂!要不要過來和我們一起玩!」
賞明錫回頭看看身後,確定沒有自作多情後,開心地猛一陣點頭。她蹦著跑過去,陽光灑下來,男孩子的臉上,是載滿了陽光的笑容。
那一段日子,是她最開心的時光。也讓她明白,童年就該是這樣,無憂無慮,披著陽光,開懷地大笑。以至于後來每次寫有關童年的作文,她總是寫放學後發生在小公園的那些事。不是她偷懶,而是她只有這一段童年。
沒過多久,媽媽告訴了賞明錫她的決定,搬往下一個城市。那天,賞明錫第一次跟媽媽哭鬧。媽媽很堅決,給出的理由是,這個城市太窮了,連取錢都要坐好久的車到市中心才行,在這里,不利于女兒的未來發展。
那時候賞明錫哪里知道未來,發展是什麼,她只知道她終于有了朋友了,有一個可以一起玩耍相互傾訴的對象了。跺地板,流眼淚,賞明錫使盡渾身招數都改變不了媽媽的決定。她哭得滿臉淚水,被媽媽拉著手離開了那個唯一存放著她童年的城市。
「我叫……,你叫什麼?」小男孩介紹自己名字的時候,聲音被其他孩子們的歡笑聲覆蓋。直到現在,任憑賞明錫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
「我叫賞明錫。」小賞明錫大聲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我記住了。賞花賞月賞明錫!」小男孩嬉笑著,賞明錫追逐上去。那時周星馳演的《唐伯虎點秋香》正流行,里面的台詞也都被小孩們熟記,小男孩也算活學活用。
只是那段記憶,怎麼正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淡去呢。
之後就是枯燥的生活,媽媽一直走不出自己的心結患上了抑郁癥,陽光很久沒有照進來她的生活了。
直到,他的出現。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懵懵懂懂的年紀里。臉上總是帶著暖善的笑容的他,用那陽光般的笑容撥開了賞明錫心底的陰暗,投去絲絲暖意。盡管賞明錫很不願用這種矯情的詞語
來形容她對他的感情,可這確實是她的,初戀。
賞明錫從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對于她的重要性。陳有晨,這個名字對于她來說就是陽光,就是溫暖。可是,今天又無法見到這縷陽光了。
賞明錫怎會甘心。
你在尋覓著你的風景,可你知道嗎,有人卻把你當做他此生的風景。
陳有曦坐在賞明錫旁邊,兩人還是沒說一句話。但他都看在眼里,身旁的這個女孩,已經喝得夠多了。不行,不能再讓她喝了。
窗外月光如水,溫情地洗滌著人們的狂躁與戾氣,可惜屋里的人無福消受。雲彩緩緩遮住了半輪月亮,好似披了層薄紗,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好像這屋里的人現在不會知道,這個漫漫長夜究竟會發生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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