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醒來的時候,已到了黃昏時分。信步踱出店外,只見街市上熙熙攘攘,很難得沒有听到夏夜蹩腳的叫賣聲。阿默覺得有些奇怪,正在游目四顧時,背對著他為夏夜修攤子的李楓仿佛腦後長眼了一般,頭也不回的說道︰「不用找了,他不在。」
阿默挑眉,以貪財聞名,一向風雨不來不收攤的夏夜不賣東西了,這可有些不合常理。于是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李楓幾錘釘好釘子,拿起旁邊的木板蓋在鐵架上,將木板上的紗巾一條一條整理好,這才輕描淡寫的說道︰「今早有一隊官軍過來搜查刺客,據說是因為一位官老爺被殺了。夏夜比較倒霉,正趕上那位來搜查的大人心情不好,這不,一掌把攤子給打塌了。害我忙活了好半天。」
這麼一說,阿默就知道夏夜沒有被暴露,他抓了李楓來做苦力,自己肯定是躲到某個地方享清閑去了。心中一寬,難得的和李楓開起玩笑︰「他玩去了,卻讓你來修攤子,你命夠苦的。」
說著笑了笑,很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李楓一攤手,道︰「要換了是你,你也得來。咱們難兄難弟就不要相互取笑了。」
阿默會心苦笑,相處了十三年,夏夜的性格自己清楚的很,一貫的頤指氣使,體力勞動一概不參與,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擺苦瓜臉,典型的小女人脾氣。偏自己和李楓還就吃他這一套,當真是犯賤。
想著不自禁搖了搖頭,靠著門檻坐了下來。看著南來北往的行人發起了呆,尋思著夏夜的攤子被砸了是否是偶然?還是被發現端倪了。昨晚的行動,大家已經做得很干淨了,照理應該沒有留下蛛絲馬跡才對。也許是自己想多了,若真是被發現端倪了,李楓不可能感覺不到。
「別想了,正主來了,不相信我的話就自己問他。」李楓哈哈兩聲,打斷了阿默的冥想。抬頭一望,就見夏夜哼著不知名的小調緩步走來。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身上,竟然說不出的好看。
阿默看得發怔,感受到李楓掃來戲謔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轉過了臉,強辯道︰「我沒有不相信你。」
李楓一笑,心道你就裝蒜吧,等你愛到欲罷不能的時候可別來求我。想罷,轉過頭掃了緩步而來的夏夜一眼,忽然就理解了阿默,這麼美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若不看得發怔那才是怪事。
李楓這麼些年,也算是見過一些美人了,可以他的眼光來看,夏夜還是太美了,簡直能用禍水來形容,一個男人美成這樣,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搖了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自顧自收拾夏夜的攤子。
「你起來了?你還真是能睡,簡直跟陳摶有得一拼。」夏夜踱了過來,挨著阿默在門檻上坐下,把左手放在阿默的肩膀上,一下一下的打著拍子。
阿默側身看過來,正好看到最後一縷夕陽照在夏夜的臉頰上,帶著笑意的嘴唇微微揚起,竟然美得驚心動魄,一時不覺看呆了。等回過神來時,就見夏夜和李楓正看著自己擠眉弄眼,一副不懷好意的神情。阿默登時臉上一紅,干咳了兩聲,說道︰「大家都餓了吧,想吃什麼,我去做。」說罷,不待夏李二人回答,轉身就往廚房走,過門檻時沒有注意,被拌了一個趔趄,好在他身手了得,一個旋身錯步便已站穩,不過還是驚出了一身汗。
夏李二人見此情景,笑得更歡了。李楓戲謔地拍著夏夜的肩膀笑道︰「阿默看上你了,恭喜恭喜。」
夏夜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道︰「只要他不介意做孌童,我是沒什麼意見……。」話未說完,忽然青光一閃,一把菜刀從廚房內飛了出來,砰的一聲釘在夏夜旁邊的大門上,刀刃入木三分,震得門上灰塵簌簌而落。
夏夜臉色一變,心道這下玩笑開大了,再不走,只怕凶多吉少。當下吐了吐舌頭,一把抄起李楓的手,對屋里的阿默喊道︰「街尾的老六欠我一條紗巾錢,我和李楓去收一下,飯做好了,你自己先吃。」話未說完,人已沖到了街心。
站在廚房門口的阿默靜靜的看著夏夜跑遠,良久良久方他長長一嘆,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哀傷。
泥足深陷了,沒有辦法全身而退了,是天意麼?
不,是自作孽。阿默苦笑,搖了搖頭,轉身鑽進廚房,也許從自己第一次為他下廚開始,這結局便已注定了。
這邊被夏夜強行拉著跑出了兩條街的李楓心中大悔,早知道阿默這次會發飆,自己就不湊這個趣了,這下好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阿默也許不會對夏夜怎麼樣,但他有的是辦法收拾自己。
想到這,李楓腦海里閃過幾年前阿默收拾那些不听話的同門的場景,不自禁打了個冷戰,伸手到自己後背上一抹,心中大震,原來就這一瞬間,自己竟生生出了一身白毛汗。
這時已經入夜,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只有一兩個賣小吃的攤子猶自擺在外面,使得白日里熱鬧非凡的大街登時便顯得空曠了起來。夜風拂過,給這邊關小鎮帶來了幾絲寂寞蒼涼之感。
李楓的頭腦被夜風一吹,三魂便回來了七魄,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對猶自奔跑的夏夜喊道︰「別跑了,他沒有追來,找個地方歇歇吧,可把我累死了。」
正全力飛奔中的夏夜聞言身形一頓,向李楓身後一望,果不見阿默的身影,心中一寬,笑道︰「咱們這次玩大了,只怕難以善罷,我看咱們先吃點東西,回頭再想轍。」
李楓點頭,這時旁邊的小攤上傳來一陣烤肉的香味,夏夜的視線立馬被吸引了過去,霎時將眼前的難題忘到了九霄雲外,眼楮直勾勾的盯著鐵絲網上的烤肉,喃喃道︰「這個時候來一壺葡萄酒,再配上這烤羊肉,媽媽呀,天地間最美妙的事莫過于此了。」
李楓噗嗤一笑,叱道︰「你瞧你這點出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三月不知肉味呢。不過,這味道可真香,我說,要不咱們來兩串?」
夏夜看得眼楮都不眨,咽口水答道︰「兩串哪夠啊,來兩盤吧。」
李楓點頭,財大氣粗的掏出一錠銀子對小販說道︰「成,那就來兩盤,另外去前面的酒館給我們買壺葡萄酒,剩下的錢就賞你了。」
小販聞言大喜,這麼大一錠銀子,除去酒錢肉錢,還剩好多。足夠自己三四個月的嚼用了,這麼大氣的客人竟讓自己遇上了,不枉自己每日風雨無阻的過來擺攤,否則這樣的好事哪會落到自己身上。當下接過銀子歡天喜地跑去小酒館打酒,連烤肉攤子也不顧了。
看著歡天喜地跑遠的小販,夏夜一時怒火攻心,狠狠橫了李楓一眼,怒道︰「你就不能讓他先把肉烤熟了,再去買酒?」
李楓傻眼,他也沒想到那小販會跑這麼快,撓了撓後腦勺,對怒目的夏夜訕訕道︰「好像錢給多了點,哈哈,咱這不是剛賺了一票嘛。難得闊氣一回,你就理解一下嘛。那啥,既然他不在,咱就自己動手。你不是常提起,那個毛什麼的名言,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麼。今兒咱就自給自足一回。」說罷就開始挽袖子,拿起一邊的肉往鐵絲網上放,一邊往上倒油,放孜然,倒也似模似樣。
夏夜看他動作熟練,便放下心來。不一會便香氣四溢,夏夜的口水開始泛濫,不停的催促李楓道︰「快點,好了沒有?能吃了吧?」邊說邊伸手過去拿一串放到嘴里咬,那肉才剛烤熟,登時燙的他一哆嗦。
李楓忙得一頭汗,看夏夜一副猴急的樣子,不禁好笑,從旁邊拿過一串烤好的吹了吹,遞給他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夏夜立馬兩樣放光,連帶著李楓的在他眼里的形象也跟著高大起來,接過烤肉就開始猛嚼,直到兩串烤肉下肚,這才有余暇向李楓的解釋︰「我小時候就愛吃烤羊肉,記得以前上學的時候,我們校門口就有一個賣羊肉的小攤,我每次放學,都要買兩串帶走。那個香啊,不管過幾輩子也忘不了。」
李楓一笑,心道這人又要說自己的前世今生了,上次跟自己聊家國天下,還說宋朝會滅亡。宋亡了之後,後面還有個元明清,然後還有個民國,最後才有個中國大統一。偌大一個國家卻沒有皇帝,都是老百姓自己當家作主,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自己听不懂的話,不知道這次又會說些什麼。
同門幾年,夏夜常會對阿默李楓說些自己上輩子的往事,剛開始時大家都笑他是在做夢,說的次數多了,大家則半信半疑,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也許夏夜真的記得自己的前世呢。
李楓靜靜等著夏夜說往事,哪知夏夜說了這幾句後,卻就此頓住了,直到小販買了酒回來,也沒有接著說後來的事。李楓也不提起,拿了兩個酒杯攜了夏夜在木桌旁坐下,兩人就著烤肉就在路邊吃喝了起來。
三杯酒下肚,夏夜詩興發作,仰天長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倚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他吟到這里觸動思鄉之情,不覺眼中熱淚涌動,便停得一停。
李楓听他聲音有異,眼泛淚光,似有哭泣之意,不覺一怔。正待詢問,忽听一人大聲喝彩道︰「好一個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如此好句,當浮一大白。」
夏李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青年男子站在路旁,輕袍緩帶,劍眉星目,神采飛揚。見夏李二人望過來,便拱了拱手,笑道︰「適才听到兄台吟得佳句,一時喜難自禁,冒昧之處,還請見諒。」說罷,深深作揖。
夏夜見他談吐儒雅,衣著不凡,不敢存了輕視之心,便站了起來,學著他的樣子拱了拱手,笑著邀請道︰「小弟不過酒後胡亂說得幾句,聊表思鄉之意,讓兄台見笑了。若兄台不介意,可否過來同飲幾杯?」
那人溫雅一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請。」夏夜一抬袖子,在自己對面的位子上一指,那人便大大方方的夏夜對面坐了下來,笑道︰「那在下就叨擾兄台幾杯酒喝。」
李楓混跡江湖,看人的眼力更甚夏夜一籌,見這人風華氣度皆是上上之品,便知其來歷不凡,便笑道︰「我這位兄弟平日無事,最喜歡吟詞頌句,兄弟是個粗人,不懂這些,難得兄台聞弦歌知雅意,如此對他的脾胃。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正該痛飲幾杯才是,怎能說是叨擾。」
那人哈哈一笑,道︰「兄台說的在理,是在下的不是,在下自罰一杯。」說罷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脖一飲而盡,飲完後,倒轉酒杯一笑。
夏夜見他如此大氣,心中甚喜,便陪飲了一杯。飲罷,二人相視大笑,頗有惺惺相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