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天氣漸冷,城郊軍營的寧軍將士們卻依然訓練得熱火朝天。
新練兵場,昨日選出的八萬一千名寧兵整整齊齊地排成方陣,人人身著干練的武士短服,手中握著一根沾了面粉的棍子。
沾了面粉的棍子?將軍要干嘛?眾寧兵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這時,點兵台上的亦菱發話了︰「眾將士听令!兩人一組比武,點到為止,一炷香時間後,以身上所沾面粉多寡為準,選出前五萬人。開始!」
點兵台下的八萬多將士連忙兩兩組成一隊,揮起手中的棍子,你來我往地大戰起來。
亦菱掃視了一眼一片混戰的場子,樂了。看來這些人日後上了戰場都不是好對付的主,嗯,本將軍喜歡。
你來我往的比武中,有的寧兵動了火,玩兒起真的來,大打出手,立刻被取消了晉級資格。一炷香的時間後,比武停止,不一會兒,五萬入選寧兵的名單新鮮出爐。
亦菱看了看名單,入選的將領極少,品級最高的是一名叫做呂謠的從四品明威郎將,其余的大多都為普通的寧兵,且多為新兵。亦菱不由地搖了搖頭。其他的將領都是吃干飯的麼?
亦菱揚了揚手中的名冊,對一旁的李沐陽道︰「這五萬寧兵由我來訓練,余下三十多萬,就交給你們三人了,你們就在這新練兵場上練兵吧。」
「是,將軍!」李沐陽恭敬地道。
「合格將士听令!舊練兵場集合!」亦菱高聲道。
「是,將軍!」五萬將士齊聲道,列隊向舊練兵場方向而去。
亦菱隨後走下點兵台。張設緊跟在亦菱身後,他到現在都沒搞明白將軍為何一大早就把他叫起來,然後帶到了城郊軍營。
「將、將軍,那個……我……」張設不解地道。
「哦,從今天起,你就加入那五萬人中,同他們一道訓練。」亦菱回身道。
「啊?」張設一臉不敢置信,「我這樣中途加入,大家會有意見的吧。」
亦菱一瞪眼,「本將軍讓你進的,誰敢有意見?」
張設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可、可是小的從未參加過先前的訓練,這樣會跟不上的……」
「第一,你忠心不二,第二,你很機靈,很會察言觀色,這就夠了。」亦菱擺了擺手,「從今往後的訓練,你盡力了就好,不會對你有過高的要求。」
張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舊練兵場,五萬寧兵已經整整齊齊地列好隊,等待將軍的到來。
亦菱掃視了一眼這五萬經過兩個月的訓練和三輪篩選挑出來的寧兵。之前她和二哥就一直懷疑這軍中有奸細。寧軍打敗吉丹後,大哥在回懷遠的路上被黑衣人劫殺,而大哥回懷遠的路線只有大哥、二哥、三哥及他們身邊的親信知道,從那時起,她就開始懷疑大哥的身邊有奸細,只是大哥堅信與他一同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不可能背叛他的。而後那些黑衣人被人用拂衣樓的「招魂」毒死在岳將軍府的地牢中,她更加確信了這一點。
「招魂」是容卿提供的,而經過上次雲國一事,她已經知道了那些黑衣人就是上官絕塵的人,那麼必定是上官絕塵為了滅口所以才毒死那些殺手的。問題是,「招魂」最後的經手人是誰?是誰進入岳將軍府將那些殺手毒死的?那件事之後,她就開始懷疑奸細就在岳將軍府中,只是怎麼查也查不出一點兒蛛絲馬跡,她不得不佩服這奸細心思縝密,隱藏如此之深。
之後與雲國一戰,雖然後來她已經知道大哥、二哥、三哥他們是做好了兩手準備的,若是贏,則將元帝、睿王勾結敵國一事昭告天下,(他們一直認為元帝與睿王是一黨的,)給皇甫?一個奪位的理由,若是輸了,就給了元帝除掉他們的理由,(他們一直認為元帝已決意除掉他們,)這樣,皇甫?也可以以難容忠良為由奪位,但是她還是感覺到大哥他們是希望能贏得這一戰的。身為軍中之人,與朝中之人不同,朝中之人在局勢不利的情況下尚能忍耐,尚能示弱,軍中之人一旦上了戰場,便是滿腔熱血,殺紅了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勝」!誰還想著示弱忍耐,暫時敗走?所以,那時她感到大哥他們是想打場勝仗的。只是那時,他們的作戰計劃總是被敵人知曉,總是遭到敵軍的埋伏和突襲,所以那時她、二哥、三哥,還有向來不願承認有內奸的大哥,都確信軍中就是有內奸。
後來他們為了防止內奸再次泄露軍情,連夜制定新的作戰方案,次日清晨告知所有將領後,立即出兵。卻不知容卿早就料到了他們會采用的戰術,給上官絕塵留了錦囊。誰知這上官絕塵在勝局已定之後,不肯罷手,沒有听從容卿及時撤兵的安排,乘勝追擊,陰戾狠絕,把大哥、二哥都殺了,甚至還一路追擊殘余的寧兵,一連攻佔了多座寧國的城池。
寧國一敗涂地,皇甫?假傳聖旨,誣蔑大哥、二哥通敵叛國,抄了定南王府和岳將軍府。定南王府和岳將軍府被付之一炬,府內的人們被殺的,被燒死的,不計其數。
那時局勢一派混亂,亦菱也無暇他顧,沒有再追查內奸一事。後來待一切都安定下來,再派人去查時,卻依舊是一點兒線索都查不到。
岳將軍府中的內奸是逃走了還是被殺了?還是燒死在府內了?軍中的內奸是戰死沙場了還是已經離開寧軍了?府中的內奸和軍中的內奸是同一人嗎?還是有好幾個內奸?他們都是誰?
容卿曾經輔佐上官絕塵,他應該知道些什麼,可惜她上一次因為雲國的事分了太多神,沒想起來問他。《》再見他的時候一定要問問清楚。
現在寧軍中新兵老兵都有,這五萬被選出的寧兵中,也有老兵。如果內奸真的依然混在這些老兵中,那她可就要留心了。她就不信那內奸能一直隱藏得那麼深!她就不信那內奸永遠不會露出馬腳!
此次她把張設安排在軍中也是安插一個得力的眼線,她要將這五萬人的隊伍練成一支精兵,用來日後對付上官絕塵,所以容不得半點差池。
大寧軍法規定,戰術由大將軍連同正二品以上的將領來制定,而具體的作戰計劃需要從五品以上的將領來共同商定。普通的士兵或者是品級較低的將領是無權參與作戰計劃的商定的。根據之前軍情頻頻泄露的事,她大概判斷出內奸應該是一位品級較高的將領。
她身體微微傾向張設一邊,低聲道︰「從今以後,你在這軍中,替我留意那幾位品級是從五品以上的將領。」亦菱把名冊扔給張設,「頭餃和名字都在這上面,你看了之後記住。其他人如果有什麼奇怪舉動的,也要留意,並及時匯報給我。你自己也要小心些,不要被他人發覺。」
「是,將軍!」張設一點就通,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兒。
「陶梓禾出列!」亦菱高聲道。
一人從隊伍中站出來,恭敬地抱拳道︰「末將在!」
「即日起,你不用再管軍中糧草。」
「將軍,這……」陶梓禾聞言,有些焦急。
亦菱打斷他道︰「本將軍知道你要說什麼,‘糧草乃行軍打仗之首要’,對不對?」
陶梓禾聞言連連點頭。
亦菱道︰「從現在起,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曾經的舊部中,有誰比較突出,但又不在這五萬人之中的?」
陶梓禾想了一下道︰「回將軍,孫校尉不錯,可以勝任翊麾校尉一職。」
「很好,等下你去與他交接。」亦菱道。
「是,將軍!」陶梓禾恭敬地行禮。
「全體解散休整!初戌時刻此處集合!」亦菱高聲道。
「是,將軍!」將士們齊聲道,聲如洪鐘,響徹練兵場。
亦菱勾起嘴角。終于開始了,上官絕塵,好好享受這難得的寧靜的時光吧,因為,它就快結束了。由我,親手來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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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
應鎮附近的一片樹林中。
身著甲冑的寧兵們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地坐在地上,彼此都不說話,幾萬人在這林中,仿佛沒有人一樣,安靜的可以听到風吹樹葉的聲音。
一個寧兵忍不住了,靠近他的同伴,低聲道︰「你說,咱們將軍真的是那個傳聞中破解神甲之計、俘虜敵軍軍師、一箭射殺敵軍主帥的少年英雄?俺咋覺得他就是個魔鬼呢?」
「噓!噓——!可千萬別這麼說!當心被人听見!」同伴嚇得連連擺手阻止。
「咋的?還不讓老子說話了?」那寧兵被同伴一勸,反而來勁兒了,聲音提高了些,引得周圍的寧兵紛紛向這邊看過來,那寧兵一看自己引起了大伙兒的關注,更來勁兒了,大聲道︰「瞅瞅這十來天,咱們過得是啥日子?不分白天黑天地訓練,休息的時間咋就那麼少?這也就算了,還把老子叫出來,走這麼遠的路!從軍營到應鎮,騎馬也要用一天一夜,咱們走路來的,才用了兩天!腳底都起泡了!身上還穿著這沉得要死的鎧甲!還非說啥這是‘實戰演練’?讓俺說就是吃飽了撐的!呸!這他媽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那那寧兵一通抱怨,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還怒氣沖沖地一把摘下頭盔,用力摔在地上。
周圍的寧兵都怔怔地愣在原地,看著那寧兵的身後,像是沒了魂兒一般。那寧兵罵完,覺得痛快極了,再一看周圍的氣氛不對勁兒,回身一看,頓時嚇沒了半條命。將軍不知從何時起站在他身後,冷冷地看著他。
亦菱冷冷地道︰「才不過十多天而已,就受不了了?更辛苦的還在後面呢!日後若是打起仗來,就不只是辛苦了,還要賭上性命!這不是兒戲!現在只不過是‘實戰演練’,若是真的戰斗,我們埋伏在這林中,你剛才那麼大聲,早就被敵軍發現了!搞不好我們會全軍覆沒!本將軍看你這怕苦怕累的樣兒,日後上了戰場也只能當個逃兵!」
那寧兵一听,急了,也不怕將軍了,眼楮一瞪,「俺、俺連死都不怕,才不怕苦怕累呢!俺、俺才不是逃兵呢!」
亦菱冷冷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抱怨!」她冷冷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周圍的寧兵,「身為軍人,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服從!知道沒有?」
「知道了,將軍!」
「今後,若是再有人發出類似的抱怨,就離開這支隊伍!听清楚沒有?」
「是,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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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菱靠在一棵樹旁,閉著眼休息。兩個趕路的百姓在林邊休息,聊天的內容盡數收入亦菱耳中。
「哎,你看林子里邊。」
「怎麼了?」
「有好多兵呢。也不知道在干嘛。」
「嗨,前段時間,咱們與雲國打仗,敗得那叫一個慘啊!西邊好幾座城池都丟了,連岳戰神和那神算軍師都戰死沙場了。皇上能放任那些城池被雲國佔著嗎?這八成是又要打仗了。」
「听說那雲軍的主帥正是當今四大戰神之首的平南王,這一旦又打起仗來,咱們能贏嗎?」
「你不知道嗎?現如今咱們的鎮國大將軍,正是當時一戰成名的少年英雄,年輕有為,這打起仗來,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唉——,誰勝誰負,苦的都是咱老百姓。听說西邊那頭現在可亂了,因為戰亂無家可歸的人海了去了,都往咱們這邊兒涌呢。」
「可不是?咱們大寧剛剛換了主子,正亂著呢。這亂世之中,最慘的就是咱百姓,唉——!」
「哎,對了,我听說咱大寧的這位新主子,是篡位奪權才坐上那皇位的,連自己的皇兄都殺了。」那人壓低聲音道。
「殺了?沒有吧,我怎麼听傳言說是之前的那位從天牢里逃出來,不知去向了?」
「那是傳言,傳言不一定可信啊。你想,現在的那位如果不把之前的那位徹底除掉,那不是後患無窮?但是直接除去,又會背上弒兄篡位的罪名,所以就這樣秘密地除掉了,然後昭告世人,之前的那位逃出天牢,去向不明。這樣不就一舉兩得了?又絕了後患,又不用告罪天下。」
「是麼?」另一個半信半疑,「可是幾年前,不是還有傳言說先皇本來把皇位傳給了現在的這位。結果之前的那位私自篡改遺詔,奪了皇位。現在這位只不過是把本來就屬于自己的皇位搶了回來而已,光明正大地不就好了?」
「嗨,這你就不懂了。這皇家的事兒,復雜得很吶。你怎麼就能肯定先皇是把皇位傳給了現在這位?說不準是現在的這位那時候就有心奪位了,所以放出了這種傳言。」
「啊?真、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咱能知道?皇家里這種事兒多了去了,為了爭那皇位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還管他什麼手足之情?哎,听說翳國當年政變,杜皇後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繼位,殺了翳武帝和二皇子,連那和二皇子一母所出的小公主都沒放過。殘忍啊!還有江國當年,江恭帝想要傳位給三皇子,也就是齊王,結果齊王暴斃,皇長子又無心皇位,恭帝只得把皇位傳給二皇子,也就是江孝帝了,誰知道那齊王是真的暴斃了還是被孝帝給害死的?還有夏國第三代女帝冷清露和第四代女帝冷淺露原本是雙生姐妹,卻為了皇位斗得不可開交,據說冷清露繼位後曾多次派人刺殺冷淺露,但都沒成功,結果冷淺露後來反奪其位,殺了她。」
「啊?難道這事兒是真的?我還以為那不過是女帝冷清露的殘黨誣蔑女帝冷淺露造得謠呢。」
「唉,誰知道真相究竟是啥呢?這帝王家無情,他們的事兒豈是咱們這些普通百姓能夠了解的?」
「是啊!哎,天色不早了,咱們也該上路了,要不天黑前趕不到應鎮了。」
「成,走吧。」
亦菱緩緩睜開眼。這帝王家無情……許是真的吧。八年前,她只有七歲。翳國政變,她也不能幸免,差點兒就死在趙子允那幫爪牙的刀下。直至今日,她回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眼前依舊能浮現出那慘白的月光下遍地的尸身,還有流了滿地的泛著詭譎紅光的鮮血。
難怪當初疏影殿的梅花樹下,三皇兄會感嘆「我們若是普通人家的兄妹該有多好」。難怪她與二哥重逢時,二哥也發出了同樣的感嘆。難怪二哥生前想要帶著自己離開這一切,去過平靜安寧的生活。難怪皇甫?也希望自己報了仇之後去過平靜安寧的生活。
只因他們都深知,帝王家,最是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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