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已是酉時,天色也黑了下來,張譯便命人在大廳內擺了宴席。♀曹沅在皇甫祉的授意下派了人去調查假傳軍情的事。亦菱命人去軍營請來了孟倩雲和沈彥真。眾人盡興離席後,紛紛走到柳州城的街上散步。
雖然剛剛經歷了戰爭,但雲寧兩軍皆是軍紀嚴明的正規軍隊,將士們遵紀守法,從不燒殺搶掠,因此柳州城並未遭受多大損失,而此次元宵節又恰逢寧軍剛剛收復柳州城,百姓們皆是歡喜不盡,故今年的元宵節,柳州城內格外的熱鬧,茶樓酒肆,張燈結彩,賓客紛紜,笑語不絕。
亦菱興奮地走在最前面,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大街上熱鬧非凡的景象,舞龍的、舞獅的、踩高蹺的,比比皆是。街上行人如織,摩肩接踵,絡繹不絕。亦菱七歲以前的元宵節都是在臨陽的皇宮中與父皇、母妃以及幾位皇兄一同度過的,七歲以後一直在濯玉宮中習武,七年未曾離開靈霄山,今晚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民間傳統的元宵節慶祝場面,難掩激動和好奇的心情,左看看,右望望,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著。
不多時,越過了舞龍舞獅的人群,亦菱來到一條兩旁掛滿花燈的街上,一排排花燈一個挨著一個,從長街的這邊一直延伸到長街的盡頭,整個長街被無數的花燈照得明亮清晰,如同白晝一樣。
亦菱滿臉的驚嘆,她回頭一看,只見原本在一處游街閑逛的眾人已經分散開了,不見了三哥皇甫祉和五姐孟倩雲的身影——對于這一點她並不感到意外——兩人定是攜手相伴,找清靜的地方互訴衷腸去了。遠處,隔著重重的人海,曹沅和李沐陽二人正在觀賞舞獅表演,他們不遠處,李沐雲和陳格二人正在一個商鋪前聊著什麼。而在自己身後,只有容卿、洛沉碧、言熙明、沈彥真和張譯幾人跟了上來。幾人看到燦爛輝煌、蔚為壯觀的花燈長街,皆露出了贊美感嘆的神色。
亦菱一面招呼幾人,一面歡天喜地地走到長街上。
每一盞造型獨特美麗、做工細致精巧的花燈上都寫有燈謎,這些燈謎大多是聚集在柳州城的才子文人們出的。亦菱來到一盞繪著錦鯉的四方紗燈下,念道︰「畫時圓,寫時方,有它暖,沒它涼。打一字。」
身後張譯笑道︰「可是日月的‘日’字?」
亦菱繞到花燈的另一面看了謎底,笑道︰「正是。」然後又開心地跑到不遠處的一盞雙魚燈下,念到︰「劈不開,剪不斷,洗不淨。打一物。」
「是水吧。」容卿道。亦菱看了謎底,笑道︰「沒錯。」又來到一盞繪著飄渺山水的圓筒紗燈下,念到︰「直上浮雲間。打一字。」
洛沉碧笑道︰「是來去的‘去’字。」
亦菱又繞到花燈背面,笑道︰「正確。」而後又跑到一盞繪著蝶舞鳥飛、綠草如茵、鮮花正艷的花燈下,一看謎面,便笑了,「這個應該由彥真來猜。五月既望。打一草藥名。」
沈彥真微微一笑,「半夏。」
亦菱看著花燈另一面的謎底,驚奇道︰「還真是難不倒你?」
沈彥真笑道︰「這個比較容易而已。」
「哎!那盞花燈好漂亮!」亦菱不禁驚嘆出聲,一連小跑到一盞巨大的花燈前,那是一盞黃花梨木為骨,素白絹紗為面的六方宮燈,足有一人多高,坐落在路邊,花燈的上方六個角都綴著緋色的流蘇,宮燈每一面的白紗上都繪著一幅唯美絕倫的圖景,共有六幅,每一幅都繪著一名男子,一名謫仙一般的男子。
正對著長街的一面繪著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一名男子坐在竹林中的石桌旁,青衫淡泊,眉眼溫和,修長的手指握著一只青玉冰裂茶杯,手邊還放著一把同樣質地的茶壺,似乎正在品茶。
這一面絹紗的右上方貼著一張紙條,寫著謎面。亦菱稍稍踮起腳,才能看到紙條上的字。其上只有八個字︰「晨起飲茶。打一成語。」字體骨力勁峭,七分清秀,三分瀟灑。亦菱心中暗暗驚嘆,如此端莊大氣的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第二幅繪著白牆青石黛瓦的江南小巷,籠罩在一片迷蒙的煙雨之中,空蕩蕩的青石板路上,一位男子手持青色的油紙傘,自遠處而來。煙雨朦朧,男子的眉眼淺淡,讓人看不真切。不知道為什麼,亦菱看到這幅畫的一瞬間,心中突然刺痛了一下,就像被一根尖銳細長的針扎了一下,細密的痛楚瞬間漫延開來,傳遍全身。
亦菱蹙了蹙眉,又看向第三幅畫。只見這一幅畫得是一片梅林中,一名男子正在舞劍。漫天的梅花花瓣紛紛而落,男子于白梅花雨中手持長劍,一身白衣輕裘,寬袍廣袖,卻絲毫不顯累贅,相反有一種劍法灑月兌、游刃有余、仙風道骨、飄逸出塵的感覺。
第四幅繪著碧波蕩漾的湖中央有一座八角湖心亭,亭邊掛著水藍的紗幔,隨風輕舞,亭中央有一名男子正在專注地撫琴,眉宇間卻似有淡淡的哀傷。第五幅繪著煙波浩渺的江面上,一葉小舟即將遠去,一名男子長身玉立于船尾,青衣外披著月白色的披風,江面上的風吹起男子的披風與衣角,襯得他周身顯出一種落寞與寂寥之感。
最後一面則繪著白雪覆蓋的山巔,漫天的飛雪中一名男子踏雪而來。男子如雪的白衣似要融進這漫天的飛雪中去。♀寒風吹著,男子的衣袂翻飛,廣袖飛揚,竟似要成仙而去。他眉目淡遠,唇角噙著柔和的笑意。亦菱見此情形,竟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抓緊他的手,怕他真的一不小心成仙離去,從此碧落紅塵,再也不見。可是她伸手觸到的,不過是一面絹紗而已,帶著南方冬日濕涼的觸感,從指尖一直傳到心里。
亦菱像觸電一般縮回手指,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陣失落與惆悵,不由地在心中暗忖︰不知這宮燈上的畫是何來歷,為何自己看到後竟有一種熟悉之感。這六幅畫上繪著的應該是同一名男子,不知是何人?又不知這畫是出自何人之筆?
亦菱繞著花燈轉了一圈兒,只看到謎面,未見到謎底,不過她已經猜到了答案。亦菱收回思緒,向來時的方向看去,只見方才被她落在身後的幾人中只有言熙明走了過來。遠一些的地方,容卿、洛沉碧二人緩緩地走著,不知正在說著什麼,面色皆有些凝重。更遠一點的地方,張譯與沈彥真被一盞花燈吸引了注意力,兩人停住腳步,正談笑風生。
亦菱壓下心中那一抹悵然若失的感覺,對走過來的言熙明笑道︰「熙明,這燈謎說得就是你啊。」
「哦?是嗎?」言熙明湊上前,看了謎面,不禁笑了,「這謎底莫不是‘一品當朝’?」
「正是。」亦菱笑道。
「那為何這燈謎說得就是我?」言熙明一臉不解,「你是鎮國大將軍,官至一品,鄒太尉、孫御史、吳隊長和余近衛長亦是朝廷的一品大員,這‘一品當朝’也有可能說得是你們。」
「這你就說錯了。」亦菱解釋道,「我雖為正一品鎮國大將軍,但畢竟只是外職武官,只管練兵打仗。再說玄衛隊長,還有皇上近衛長,雖然也是從一品官職,但只是負責都城和皇宮的安全。丞相、太尉、御史位列三公,均為朝中一品大員,太尉主管軍事和兵部,而御史只是協助丞相,並負責監察朝廷官吏的行為,但丞相就不同了,丞相一職是為輔佐帝王而設,自周朝初期開始便是如此,丞相作為百官之首,全國大小事務均要打理過問,重要事務更要親自經手負責,說其為國家之棟梁、帝王之股肱,不為過也。因此丞相才是名副其實的‘一品當朝’,所以說得自然是熙明你了。」
「原來是這樣啊。」言熙明這才明白亦菱的意思。
言熙明話音未落,亦菱突然伸手,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言熙明的右手腕,另一只手順勢拉起了他的袖子,露出手臂。亦菱看了看言熙明的手臂,果然受傷了。
今日下午,她看到言熙明握著茶杯的右手微微有些顫抖時就覺出了不對勁兒。現在一看,只見言熙明右臂簡單地用布包扎了一下,布條上盡是血跡,如今又滲出了鮮血,定是傷口又裂開了,可見傷得不輕。
「怎麼弄得?」亦菱蹙眉問道。
言熙明放下袖子,遮住了傷處,道︰「來柳州城的路上遇到了一群黑衣刺客,就是那個時候傷的。」
「多長時間了?」亦菱擔憂地問道。居然知道言熙明來柳州城的事,還能傷得了他,定不是簡單的人。
「已經三日了。」言熙明如實答道。
亦菱忙道︰「那我們趕緊回去,讓沈彥真給你好好地處理一下傷口,上了藥,能好得快些。」說著就要拉著言熙明往回走。
言熙明連忙拉住亦菱,「此事不能聲張。」
亦菱回身望著言熙明,一臉凝重與擔憂,「熙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言熙明面色肅然,「懷遠倒是沒出什麼事,倒是別的地方出事了。你率軍離開懷遠的第二天,朝廷便接到消息,涿州北部自去年十一月來接連降了幾場暴雪,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雪災,凍死了許多的百姓和大片越冬的莊稼。誰知那涿州刺史貪婪成性,非但不開放糧倉,救濟災民,反而聯合米商,哄抬米價,並且隱瞞不報,致使死傷人數更多。後來,涿州北部一個受災較嚴重的縣的縣令,派人突破了涿州刺史的圍追堵截,終于到懷遠來上報了此事,當時舉朝皆驚,皇上連忙派孫御史和戶部尚書前往涿州賑災。」
「那豐縣的事兒又是怎麼回事兒?」亦菱問道。
言熙明又道︰「在朝廷收到第一封戰報後不久,東南邊豐縣傳來有暴民作亂的消息。」
「暴民作亂為何派鄒太尉去?太尉不應該主管軍務麼?」亦菱不解。
言熙明道︰「此次豐縣暴民作亂,當地的駐軍也參與其中,燒殺搶掠,事態嚴重,皇上派鄒太尉和兵部尚書一同去徹查此事,還調了附近裕縣的駐軍去鎮壓。」
亦菱聞言不由地大驚。軍民一同作亂,竟有此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言熙明又道︰「後來又接連收到兩封你們兵敗的戰報,事關懷遠安危不得以才派我來探明情況,好在那些戰報都是假的,我軍如今已經奪回五座城池,還余一座便可大獲全勝,收回上次一戰失陷的全部城池。」說及此,言熙明的神色不由地輕松了一些,「不然全國幾地接連出事,朝廷還真有些顧不過來了。」
「幸好。」亦菱不由地松了口氣。
「不過這謊報軍情的事很嚴重,要盡快查清楚。」言熙明又道。
「曹將軍已經派人去查了,用不了多久,我們定會給皇上一個交待。」亦菱鄭重地承諾道。
言熙明點了點頭,「相信此事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
驀地,亦菱想到這朝中三公均奉皇命在外,六部尚書又走了兩個,那懷遠豈不是很危險?皇甫?豈不是很危險?還有他……亦菱眼前不禁浮現出那氣質清華,眉目如畫的男子的身影。也不知道皇甫?現在怎麼樣了,他的身體好些了麼?其實比起昭帝皇甫?,亦菱心中更擔心皇甫?。她擔憂地對言熙明道︰「若是現在上官絕塵助皇甫?奪位,那皇上的處境豈不是十分危險?」
言熙明道︰「還有玄衛隊長吳銳和近衛長余昕在,玄衛和皇宮近衛會保護皇上,保障懷遠安全的,更何況還有暗衛呢。而且此時雲國局勢動蕩,上官絕塵和皇甫?必會將注意力放在商都。如今我軍又接連獲勝,在雲寧邊境上給他們施加了不小的壓力,短期內他們應該不會在懷遠有大動作了。我也不會離開懷遠太久,明日便動身返回。」
亦菱點點頭,又不放心地提醒道︰「那你今晚可一定要找彥真給你處理手臂上的傷啊。」
「一定。」言熙明笑道,看到亦菱關心他,不由地有些感動。
「兩位聊什麼呢?」這時,容卿與洛沉碧走了過來,洛沉碧溫和地笑著問道。
亦菱連忙笑道︰「我和熙明正在猜測這六方宮燈是出自何人之手,竟做得如此精致美麗。你們兩個又在聊什麼呢?這麼慢才跟上來。」
容卿和洛沉碧對視了一眼,笑道︰「我們不過是想起了從前在沉香閣的一些往事,隨意聊了聊。」
亦菱心想︰才怪,看你們方才神色嚴肅的樣子,才不會是在敘舊呢。
這時,張譯和沈彥真二人也走了過來,沈彥真手中提著一盞牡丹花燈,亦菱一眼瞥見了其上的燈謎,「冬至已過」,遂笑道︰「冬至已過,來日方長,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今日已經這麼晚了,我們不如就游到此吧。」
幾人看著牡丹花燈上的謎面,皆笑了。沈彥真笑道︰「你還真會現學現用。」
幾人正欲返回州府,卻有一名身著青衣,侍者打扮的年輕男子走過來對亦菱道︰「方才見小公子十分喜愛這盞花燈,我家公子說了,這花燈是他幾日前才親手制好的,小公子若是不嫌棄,就將此燈贈與小公子。」
亦菱聞言心中暗暗一驚,不知這青衣侍者口中的公子是何人,竟能制作出如此精美的花燈,花燈的用料皆是上等的黃花梨木及絹紗,那絹紗上的畫更是不凡,此燈絕非凡品。亦菱遂對那青衣侍者笑道︰「你家公子制作此燈定費了不少心思吧,在下又怎能忍心奪人所愛呢?更何況在下離家在外,尚有要事要辦,帶著此燈多有不便,縱在下十分喜愛此燈,也只能謝絕你家公子的好意了。」
那青衣侍者聞言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略點了點頭。
亦菱隨眾人離去前,頗為不舍地看了那花燈一眼,只覺得那畫中謫仙一般的男子眉宇間的寂寥失落與憂傷惆悵又多了幾分。
(注︰因本文為架空歷史,故文中官職、地名、行政單位劃分比較混搭,具體來歷會在後文中詳細介紹,望各位親諒解,尤其是精通歷史的親們~~~此外,本章中燈謎非涼兒原創,請參考各種燈謎大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