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伍員率軍把鄭國國都新鄭圍得個水泄不通,欲要其不攻自破。雙方一直僵持了兩月有余,直到新鄭城內糧草將盡,軍民頻頻告急。眼見伍員困敵的策略即將湊效,新鄭城內開始人心大亂。
鄭定公和守城大將豐偃見狀,只好商定一策,在城中詔告懸賞︰如能退敵者,定公將分國而治,以賞其功。
懸賞之後第三日,殿外侍衛進來報告︰「大王!今日城內有一人揭了賞令,此時正在殿外求見。」
定公大喜,本來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此時竟然有人揭令,不由得有了一線生機︰「快快召他進來,寡人有請!」
半晌,護衛引入一人進殿。定公細細一瞧,見此人身著藏青短襖,腳踏草履,與尋常草民無異,正伏在地上叩頭頓首。
定公先是大喜,後見此人如此平庸,不由得大失所望︰這一介草民豈有退敵之策?
「先生既然敢揭寡人賞令,必有退敵之術乎?」
那人見定公並沒下喻讓自己起身,只得伏地答道︰「小民雖為一介草民,但大王可知,這吳軍主帥可是楚國舊臣伍員?」
定公便冷哼了一聲︰「這個誰人不知?!」
那人道︰「只要吳軍統帥是伍員不差,小人自有辦法退敵!」
定公見此人如此擲地有聲,似乎不像誑語之人,臉上便略略和氣了一些︰「先生何人?這吳軍有三萬之眾,一路如秋風掃落葉︰破郢都、逼隨州,今日又圍我新鄭,其勢正盛。敢問先生,你以何策退敵耶?」
「小人一漁人而已,曾經也是楚人。後來為了避禍,隱居于新鄭。小人今日退敵。自有良方。」
「先生既然欲退吳兵,需車馬、士卒幾何?如需財物寶貨,只要能讓吳兵退軍。寡人國之府庫,盡先生所需。」
「小人退敵。不用一寸之兵,一斗之糧。小人只需一只船橈而已。」
定公一听,氣得面色發青,看來這是一個瘋子!定公剛剛泛起的一絲希望便被擊得粉碎。
他禁不住呵斥起手下的侍衛︰「你們真是一群廢物!此人胡言亂語,根本就是一個瘋子,你們居然也敢帶來面見寡人!」
那些侍衛們見定公生怒,都嚇得跪下請罪︰「小人們見此人並無惡意。自稱有退敵之策,便拉來覲見大王。我們確實不知此人瘋癲之事,請大王明鑒!」
定公壓住了心頭的怒火,想著如果殺了此人。于事無補不說,也會斷了以後揭令者的覲見之路。于是定公向殿下眾人揮了揮手,欲令侍衛把那漁人架出殿去。
「打發他滾出去!」定公氣咻咻地道。
不料那漁人面無懼色,摔開侍衛,再次匍匐于地。大聲道︰「小人無罪!大王既然下了懸賞之令,不知今日為何卻怪罪小人耶?」
定公見此人不懼,便有些詫異,慍怒道︰「寡人問你退敵之術,你竟然口出狂言。不需一兵一卒,自稱只需一只船橈。寡人且問你︰一只船橈可退敵乎?!」
那漁人方才知道定公不信自己的退敵之術,于是便細細講來︰「先父在時,與吳將伍員有一面之緣,並且對伍員有恩。所以小人自去面見伍員,請他退兵。」
定公听後,雖然將信將疑。但是鄭國君臣上下現在是束手無策,定公便有心一試,就算‘死馬當著活馬醫’罷了。
于是定公召豐偃進殿,囑以漁人退敵之事,讓豐偃想法把漁人潛出城去。並令左右以一船橈授之,道︰「如果先生果能退敵,寡人一定不吝上賞!」
第二日一早,豐偃以一竹筐拴上粗繩,把漁人墜城而下。漁人左手執那船橈,右手舉一方白布。那城外的吳軍見一人從城牆之上降落下來,早就上來圍住盤查。
漁人從竹筐內出來,見過吳軍步卒,拱手道︰「我乃一漁人,今日出城,無他也,只想見一位老友而已。」
「你老友何人?」
「楚國子胥,今日吳將,佩七星龍淵者。」
眾軍士無不哂笑︰「我家主帥所佩正是七星龍淵,可是你老友乎?」
那漁夫點點頭。吳軍士卒見此人十分可愛,看他並不像是奸猾之徒,便帶著他來到中軍大帳。
眾軍將笑道︰「此乃我軍的中軍大帳,是我家主帥的議事之所,你就自去見他罷了。」
那漁夫弄清了伍員的中軍所在,只見他不慌不忙,清了清喉嚨,卻開始在帳外踏著節拍,叩橈而歌:
「蘆中人!蘆中人,腰間寶劍七星文;不記渡江時,麥飯飽魚羹?」
「蘆中人!蘆中人,今日諸侯顯威名;可憶大江水,沒我先人魂!」
「蘆中人!蘆中人,恃強何須弄刀兵?千年有輪回,一笑可泯恩!」
如此三闕,漁人在帳前再三反復,唱那‘蘆中人’的謠兒,不久便驚動了帳內的侍衛。不一陣,那中軍大帳內的侍衛便把這漁人押入帳內,報之伍員。
漁人被押解到伍員面前,他毫無懼色,依然叩橈而歌︰「蘆中人!……」
伍員先是感覺有些奇怪,但仔細一听,卻大有深意。便起身驚問道︰「足下何人,怎得此謠耶?」
漁人舉了舉手中的船橈,答道︰「我乃一漁夫,將軍難道沒有看見我手中所操的船橈麼?‘漁丈人’將軍可還識否?」
「難道你是漁丈人之子?」
漁人點了點頭,嘆道︰「十余年矣!將軍還記得家父,看來我今天算是不枉此行!」
伍員惻然道︰「你的父親為我而死,我正想報以大恩,可是恨無其路。今天我們有幸相見,你執橈放歌來面見于我,其意甚深。不知足下意欲何為?如我伍員能夠幫襯半分,你可明言相示。」
「我別無所需,只是前些日子,將軍率軍圍了新鄭,鄭國君臣懼將軍兵威,無不惶悚不安。現在城內缺吃少穿,民心不安。定公只得懸賞國中︰‘能有退吳軍者,與之分國而治。’臣念家父與將軍有一面之緣,今日我請將軍能赦免鄭國之罪也。」
伍員望著漁人,半晌沒答。
漁人又道︰「將軍為昭王而來,但據我所知,楚王的確不在鄭國,如將軍不信,我可憑這顆項上人頭向將軍擔保,如何?」
伍員沉思良久,不由仰天長嘆︰「天意乎!我伍員能有今日,皆是漁丈人之賜!冥冥蒼天在上,我伍員豈敢忘耶!」
伍員見漁丈人之子前來為鄭國告免,便應了漁人之請,答應後日退兵。伍員令軍士送漁人入城,傳令三軍,整頓車馬糧草,即日撤了新鄭之圍。
專毅和越朋得到撤軍的命令,無不詫異萬分。二人相約面見伍員,求問撤兵之議︰「我大軍出隨州、圍新鄭,馬上將大功告成,不知將軍為何要在此時撤兵呢?」
伍員道︰「我派出細作打探明白,昭王果然不在鄭國。我滅鄭就沒有借口了,不如赦之。再說楚國未定,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們覺得是楚國重要還是鄭國更為重要呢?」
二人方才解了心頭之惑,遵伍員之命,即日安排大軍撤往楚境方向。
漁人入城,還報定公,奏明伍員答應退兵的消息。定公見吳軍果然撤軍,剛開始還有些不放心,一直派出哨馬隨時打探消息。後見吳軍退出鄭國之界,鄭國君臣才舒了一口長氣。
鄭定公見漁人解了新鄭之危,便以百里之地封給漁人,從此以後,鄭國人皆呼之為「漁大夫」,以記漁丈人父子對鄭國之功。
那伍員既然解了鄭國之圍,退軍回到楚界,分兵把守各處重要邊津關隘,駐大軍于麋地。一邊遣出使者,四處招降那些楚國的屬國附庸,一邊派出細作哨馬,打探昭王落腳的的確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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