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闔閭率師回國平定夫概之亂,令伍員和孫武在郢都據守,與秦楚聯軍相峙。卻不過數日,二人便收到了吳王下令班師的詔書。
孫武身為留守郢都的吳軍主帥,收到吳王班師之命,便與伍員商議道︰「君王擔心越國趁吾國內亂,對我不利,下令我等班師返國。如今敵師在側,我軍要全身而退,必須要制定一個周全的撤軍計劃。不然,我軍班師,敵軍趁機掩殺,反為不美。」
伍員道︰「越人素來善于耍些陰謀詭計,如果越國和夫概聯手,姑蘇月復背受敵,倒是也有些危急。但是大王已經率軍回國,定能掃除夫概兵亂,何必大軍也要班師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以為秦軍不能持久,長期在外,自然想速戰速決,只要我們堅守不戰,秦師自會退去。」
孫武嘆道︰「子胥說的雖然在理,但是我們伐楚一年以來,都無定楚之策;現在秦國出兵,增加了我們的戰略壓力,難道我們還有更好的辦法麼?現在正好國內生變,君王有了撤軍的理由,大王已經明白楚國不能滅也!自然撤軍是最理智的決策。」
伍員一想也是,先是決定欲‘滅楚’,但楚國這塊肉過于肥大,吳國咽不下去;後來欲‘弱楚’,還沒來得及實施,秦國已經出兵,秦楚戰略聯盟在申包胥的努力下已經形成。
二人正在商議,有帳前侍衛來報︰「楚營有書信送來,說是交與伍員將軍。♀」
伍員命取信來看,原來是故人申包胥之信,大意道︰
「吳國君臣大兵伐楚,勢如破竹。五戰拔下郢都,兵鋒何其銳也;但是佔據郢都數月,爾等君臣都無滅楚只能,亦無滅楚之智,此乃天不滅楚也!天意如此,兄長何必強為耶?兄長滿門蒙冤,以‘滅楚’為孝,現在已經實現了自己的諾言;但是弟但是發誓以‘存楚’為志,今日也欲踐言也!朋友之義,以成朋友之志。不可相傷。只要兄長不拼死,弟亦不盡秦楚之力,以免兩傷,于事無補……」
二人看過,伍員沉吟道︰「包胥之言也不無道理。現在我軍獲得的戰果已經不淺。可以說不枉此戰!」
孫武道︰「可惜當初失去了‘弱楚’的大好良機︰如果我軍襲破郢都之時,廢了昭王。重立太子建之子熊勝為新君。那樣對楚國的打擊才是巨大的。而且我們有扶立新君之功。楚之新君自然會感激不盡,會以我國馬首是瞻。此計不成,惜哉!」
伍員默然半晌道︰「我軍數萬之眾,長驅入楚,毀其宗廟、墮其社稷;住生者之室,佔敵手之妻。鞭仇人之棺,何其痛快也!現在秦師雖然勇猛,贏了兩陣,但沒傷我主力。在這種狀況下。大王有令班師,我以為可以退矣!」
孫武道︰「退則退矣!但是如此空手而退,在戰略上沒有得到任何收獲,豈不讓人恥笑?我們依然可以在故太子建之子熊勝的身上,做點文章。」
伍員恍然大悟,連呼善哉,于是伍員回書道︰
「平王殺無罪之太子,戮無罪之忠臣,我伍氏一門深受其害,我等不勝其忿,所以有今日之伐楚;昔日霸主齊桓公,曾經存邢立衛,揚名千古;秦穆公三定晉君,不貪晉國寸土,傳誦至今。我雖不才,但是深感先人之義。現在故太子建之子熊勝糊口于吳國,身無寸土,我深為憫之!如果楚君能迎歸熊勝,封以大邑,我定會成賢弟夙願,全賢弟復楚之志!」
申包胥得伍員回書,向子西匯報明白。包胥道︰「吳軍的要求不過加封熊勝,主帥可否應承?」
子西道︰「太子建無過,熊勝無辜,本該有所封邑。這個要求你盡管答應下來,我自會辦理。」
不意帳下一人,乃大將沈諸梁,諫道︰「太子建已經廢黜,熊勝就是我國之仇,也是君王之仇。為何主帥養仇害國耶?」
子西有些不屑,道︰「何為仇耶?熊勝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匹夫而已,就算封之大邑,也難以有所作為。有何懼哉!」
眾將無言,子西便假以楚王之命,遣使到吳國招熊勝歸國,許封大邑。
伍員得申包胥回書,不日探馬來報,楚使已經招熊勝歸國加封。于是孫武和伍員開始計議退軍事宜。
孫武與伍員商議道︰「郢都府庫之資,必欲盡數掠去。在楚國邊境,定要遷出萬戶楚民,充實吾國人丁。此戰歷經年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兵家之事,皆不得已而為之。我國應該休養生息一段時間,不然窮兵黷武會傷國本。」
伍員道︰「請主帥率領主力乘坐戰船,沿江而下。我欲走陸路,將一支小軍,沿舊路回吳,要去了卻幾件舊事。」
孫武允諾,率吳軍主力,滿載楚國財貨,沿江東去。
伍員率軍走韶關,沿當日逃亡舊路回歸吳國。到了韶關,伍員派出士卒四處尋訪東皋公和皇甫訥的行蹤,皆不可得。伍員又親至東皋公之草廬、密室,已經皆不存矣。
伍員嘆道︰「真乃世之高人也!」伍員便在草廬之地叩首下拜,方愀然而去。
此時韶關已經無人駐守,伍員令將士放火毀關,又遷出萬戶楚家為吳民,以充實吳國空虛之地。
伍員過韶關,便到了溧陽,想著逃難之時,莒女浣紗瀨水,饋贈麥飯、讓自己飽食,又私贈釵環,作為自己乞討活命之資。後來因為自己畫蛇添足,多心一問,莒女為了自明,投水而死。伍員每每想到這里,無不肝腸寸斷、悔恨不已。
伍員對身邊眾將道︰「我曾經饑困于此,有幸遇到一位浣紗的女子。此女名為莒女,贈我飲食和釵環,所以我能保此一命。後來因我之故,莒女投水而亡,獨留老母。後來我把她草草掩埋,瀝血石上,不知今日這字跡還在否?」
于是軍士們在四處尋覓了一陣,按著伍員的回憶,眾人尋到題字之石。上面的字跡居然還能隱隱辨析。
伍員欲報莒女之德,卻不知其家。
伍員悵然良久,令軍士投金于莒女投水之處,欲要千金相報。大軍繼續向前行不出一里,路邊卻見一位雙目失明的老嫗,白發飄然,手中一支竹杖置于胸前,站在路邊飲泣。
軍士怪而問之︰「老嫗為何如此之悲耶?」
老婦泣道︰「妾有一女,年近三十而未嫁,只因妾雙目失明,只此一女。如她外嫁,擔心妾生活不能自理,所以誓不嫁人。十余年前,她在此處浣紗,遇到一位逃亡之人,贈其飯而褪釵環相贈。後恐事泄,吾女自投于河。後來妾听說吾女所贈飯者,乃楚之亡臣伍員也。今日妾听說伍員兵勝而歸,妾一來感嘆妾女當日之贈有所值也;二來悲妾女不得其報,豈不冤哉?」
軍士憫其情,引老嫗面見伍員,述之其事。伍員大喜,命老嫗登車,載往吳國贍養終老不提。
伍員和孫武班師回國,越王允常獲知其事,知道孫武和伍員善于用兵,夫概已經逃到了宋國,越國出兵與夫概夾攻姑蘇的戰略意圖基本流產。于是越王只得領軍還國,罷了伐吳之議。
但是,既然已經和夫概有所勾結,必然闔閭定將越國視為仇敵。越王允常知道已經得罪了吳王闔閭,便想出了自保的策略——與楚國綁在一個戰車上,加入楚國的同盟,應對日益驕橫的吳國。這也是小國在大國之間,能夠生存的重要戰略手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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