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希的語聲一落,竺飲清驀地一顫,一雙清眸霍然睜大,腳底酥然發軟,不受控制地往後踉蹌了一步。
一旁剛放下水盆的岑兒立刻上前扶了她一把,輕聲喚道︰「姑娘!」
竺飲清轉過頭,雙瞳空落落地望了岑兒一眼,袖中手指又握緊了些,似乎要用從未有過的力氣讓自己冷靜些。然而胸腔在這一瞬如被重鼎撞擊了一下,悄然碎出縫來,心頭紛繁混雜,分不清震驚、疼痛、恐懼。
失神了一瞬,她恍然清醒過來,快步上前拽住陸希,語辭有些凌亂︰「……先生不是給她吃了藥了麼?不是吃了藥麼?怎會……」
她止了聲,再也說不下去,歇了不多久的淚又復猖狂。
「我的藥並不能解她的毒,只是讓她死得不那麼痛苦……」陸希沉聲說道。
「她中了毒?」
澹台肅珩烏眉上挑,語聲低沉。
「是,她中的是曇毒,毒發則有噬心之痛,已經幾日了,她之所以活在現在是因為每十二個時辰,有人給她服一顆解藥,不過即使如此,十日一過,她也必死無疑。現在已過了服藥期限,她只有半個時辰了!」
陸希面帶惋惜地沖著床榻方向搖了搖頭。
「……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半個時辰……」
竺飲清的聲音驟然抬高,瞬間又低入喉腔,顫音哽在喉中。薄軀顫抖得愈發明顯,臉色已然青白,素眉擰如皺纈,眼淚漫過密羽般的長睫,沿著蒼白的臉頰落如亂雨。
澹台肅珩望著眼前的女子那般面目,眸色漸深,似是染上霜霧一般,蒙蒙難辨。♀
正在此時,眾人忽聞榻上肖諾虛弱的聲音︰「清兒……清兒……」
溺于震痛的竺飲清驀地一愣,木然轉過頭,驚怔片刻才踉蹌著朝榻邊跑去。
澹台肅珩微抬濃眉,側首對怔在一旁的岑兒道︰「送陸先生去前廳歇著!」
「哦,哦,好!」岑兒猛然回過神,快步上前提過陸希的藥箱,道,「先生,請!」
「諾姑姑!」
竺飲清半跪于榻旁,緊握著肖諾的手,冷淚斑駁的臉龐劃上笑容,卻是淒惶無比。
「我都知道了,沒事……別哭……」肖諾的聲音虛弱委委。
陸希的藥已讓她不覺疼痛,此時她努力打起精神,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含笑看著面前的女子。然而面頰上那暗紅的傷痕卻刺眼得很,看得竺飲清心若灼燒。
再看肖諾的臉龐蒼白無光,眼神渙散難聚,竺飲清更是心疼︰「諾姑姑,別說話!你先休息……」她哽咽著,說得極快,似乎刻意掩蔽心底盛然的惶恐。
「清兒,只怕現在不說,就再無機會……」
肖諾淡淡道,無力的右手握緊陪伴她十二年的少女,聲音已經在發顫。
「你不該來……十二年來,我不想你再入熙城一步,不教你武功,不準你提舊事……其實,那是我答應你爹的,將你撫養長大,忘掉仇怨……可我怎會不知,你忘不掉昭德王府,你偷學功夫……我就知道你心里記著呢!罰你那麼重,怪姑姑麼?」
肖諾輕喘著氣,眸中星星點點。
身後的二人聞言,皆是一驚。澹台肅珩眸光忽變,眉心一鎖,眼底閃過訝異的微光。
「不,清兒一點都不怪姑姑……」竺飲清急切地說道,「只要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回竹山,我會听你的話,再不亂想,再不來熙城,可好?」
「只怕姑姑沒辦法答應你了……」
肖諾揚唇,笑得無比淒苦,「其實……其實我也忘不掉……清兒,你長大了,所以我選擇搏一次命,只是……終是失敗……但,我肖諾從未後悔……」她的聲音越發無力,每一個字都似乎是拼了命吐出來的。
「姑姑別說了……別說了……」竺飲清心頭涌上前所未有的酸澀。
「清兒……答應我,回竹山去……竹姨會照顧你……你要好好活著,不要報仇……這是你爹的遺願,如今……也是姑姑的遺願……」
肖諾的淚無法自控地滑落眼角,滴到緞面軟枕上,印出斑斑濕跡。
「姑姑……」
竺飲清恍覺無力,心口痛窒,只拼命地握緊肖諾愈來愈涼的手,再說不出話來。
韓束心中已是震動,卻忽然想起重要的事。他側過臉望向身旁的澹台肅珩,只見他面色陰郁,濃眉緊蹙,沉眸望著面前二人,教人難辨其心。
眼看肖諾就快不行了,韓束終于輕喚道︰「將軍……」
他這一聲不僅提醒了澹台肅珩,也提醒了只剩一口氣的肖諾。
肖諾雖已氣息奄奄,但她畢竟是曾經的影靈殺手靈蛇,聰明靈敏如她,有些事,只要心中稍一細思便已有幾分了然。
她穩穩情緒,用力提上一口氣,緩緩道︰「清兒,這里……有茶麼?姑姑……想再喝一口你煮的茶……」
竺飲清微微一怔,轉而急急地道︰「好……好,姑姑……你等我,你等我!」她跌跌撞撞地起了身。
澹台肅珩眉目輕動,轉頭喊道︰「韓束!」
「哦……姑娘,請跟我來!」
待韓束與竺飲清出了內堂,澹台肅珩才邁步走到榻旁。
肖諾睜著無力的雙眼,看看走到近前的男子,卻已看不清他的面龐,只恍惚看見他身形修長,雖穿著那極其普通的夜行衣,卻似乎自有一種高華氣質。
肖諾輕揚唇角︰「我已垂死,還不說你救我有何目的?」
「靈蛇果然聰明!」澹台肅珩沉聲贊嘆了一句。
「說吧……你是誰?」
「澹台肅珩。」他面不改色。
「……原來是澹台信的兒子……難怪……能闖石獄,獨抗七羅剎……」
肖諾淡然一笑,靈台清明。
「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鄭全的死士,養在何處?」澹台肅珩坦言問道。
「果然……和鄭全有關。」她苦笑了一下,抬眼看向他,虛弱的聲音顫顫道,「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有條件。」
她已是將死之人,竟還跟他談條件?
澹台肅珩心中有些訝異,卻還是平靜地道︰「你說!」
肖諾靜默了片刻,閉了眸子,緩緩開口︰「清兒……你認識麼?」
澹台肅珩沒有料到她會提到她,暗暗吃了一驚,如實作答:「幾日前,我在國相府見過她。」
「她叫……竺飲清。」肖諾說道。
竺飲清?
她姓竺?
澹台肅珩心下一凜,瞳眸輕動。
經過方才一幕,他雖已猜到她與昭德王府應有關系,卻未想她竟是昭德王的女兒,那個傳言中早在十二年前就已死于大火的念淳郡主!
深瞳凝縮,眸中暗光流轉,他沉聲開口︰「她是竺王的女兒?她不是……」
「她沒有死,我帶走了她……至于那場大火……只是為了迷惑鄭全……」肖諾緩緩道,「只是……他沒那麼好騙……我失手被擒,他沒有立刻殺我……就是……就是想逼我說出清兒的下落……」
听到此處,澹台肅珩心下已清明,便道︰「所以……你跟我說這些是……」
「我可以告訴你死士的事……我還可以……告訴你更多你不清楚的事,只要……只要你答應我……你會保護好清兒,會把她安全送回去……」
「好,我答應你!」他並無猶豫。這條件對他來說,並非難事。
當竺飲清端著泡好的新茶跨入內堂時,肖諾已在片刻之前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已經……」
澹台肅珩只說了這半句,她就從他眼中看明了一切。
只听」嘔當」一聲,杯盞倏然落地。vv,,清新的茶香瞬間溢滿了整間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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