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飲清早早便醒了,大抵是由于心中總是不定,睡得也不深。
她怔怔地在榻上坐了片刻,輕嘆一口氣,緩緩起身,隨意披件湖藍色外袍,踏出房門。
此時已是深秋,涼意更甚。園中的青磚地面上,落滿發黃的枯葉,一眼望去,雖也極美,卻更添幾分蕭瑟。
確切算來,這已是她第三次來澹台府,卻還未仔細看過這座將軍府,只恍惚覺得似乎不如一般王公貴冑的府邸那般奢華。
不只如此,府上人也很少,門口看不到守衛,屋里的奴才侍婢也不多,整個府邸看起來竟有些落寞,不過倒也清新幽靜,尤其是這後園,無甚華麗建築,矮木植被叢中只掩著一座青瓦檀木素亭和一方簡樸雅致蓮花池,卻也未失顏色。
竺飲清沿著池畔,往前走便望見不遠處已經枯黃的紫藤架下,竟有一叢耀眼的橙黃色。
那是沿著石壁簇生的長生菊!
竺飲清訝然歡喜,快速跑過去。
未曾想到,竟能在這里看到長生菊,恍然憶起幼時府里花園那成片的美景。
猶記得娘親每日親自打理花壇的情景。
猶記得娘親眉眼彎彎對她說著長生菊的模樣。
「不比白菊高貴,不比紫菊妖冶,長生菊獨有一分堅韌」。她記得這般清楚。那一年,她不過才五歲。
眸子隱隱酸澀。她俯,定定地望著滿眼的燦爛。
「姑娘,清兒姑娘!」
是岑兒的聲音。
竺飲清斂了情緒,快速起身。
「姑娘,可找著你了!外面這麼涼,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岑兒關切地上前,替她拂去袍子上的寒露。
「隨便走走,就到這兒了!」
「現在都是晚秋了,姑娘該多穿點兒,之前做的衣裳中也有幾件厚實的,明兒要是再逛園子姑娘可得記著換上了!」岑兒淺笑。
「嗯,謝謝。」她心中暖暖。
「姑娘還未梳洗吧,岑兒先陪姑娘回房去,待會兒該去用早膳了。」岑兒道。
「嗯。」
待竺飲清進了前廳,才知澹台肅珩已不在府里,問了岑兒才知他一早便去了宮里。
她心下疑惑,昨夜明明說好了,怎麼他倒一早就走了,該不會是改了主意吧?
草草用過早膳,也只能回房慢慢等著。
直到巳時,岑兒才過來告訴她韓束來了。
竺飲清邁進廳里,韓束走上前來。
「姑娘,屬下奉將軍之命,前來接姑娘去往慶王府。」韓束恭敬地鞠著身,拱手說道。
「不必麻煩韓將軍了,去慶王府的路我倒是認得的。♀」她淡淡答。
「將軍既已交代了,還是讓屬下送姑娘過去吧,輿車已經備好了。」韓束認真道。
「輿車?」竺飲清一愣,不禁啞然。打從多年前離了王府,她早已不是什麼郡主,並非身嬌體弱的名門閨秀,出個門哪里還用得著輿車。又一想,許是為了避免拋頭露面的考慮吧,她不再多說,抬腳移了步子。
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慶王府。
輿車落地,韓束掀開帷簾,竺飲清踏步走出來,一抬眼便望見「慶王府」幾個赤金大字,竟有瞬間的恍神。
慶王府與當年的昭德王府是同年落成,外部風格、色彩也是相似。
雖已回了熙城,然而那個已是半壁廢墟的昭德王府,她再也未敢去望一眼,卻在這一刻心中苦澀翻滾。
「姑娘,沒事吧?」韓束見她抬首發怔,上前低聲問道。
「沒事……」她回過神來。
「那屬下送姑娘進去吧!」
「嗯。」
二人踏上台階,兩旁守衛立刻躬身行禮。
進了大門,便見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過來,遠遠朝著韓束喊道︰「韓將軍!」
「方護衛!」韓束朗聲道。
「這位便是王爺的客人吧?方嘯見過姑娘!」那男子俯行禮。
「這是清兒姑娘!姑娘,這位是王府的方護衛。」韓束介紹道。
「方護衛!」竺飲清抿唇淺笑著躬身。
「王爺和澹台將軍已在內堂候著姑娘了。姑娘這邊請!」方嘯抬臂示了方向。
「姑娘,過去吧!」韓束溫聲道。
竺飲清點點頭,抬腳往前走去。
方嘯領著竺飲清進了內堂。
陽承禹正同澹台肅珩交談著,望見竺飲清,立刻站起身,笑著往門口邁來。
竺飲清快步上前,低頭福身行了禮,道︰「清兒拜見慶王爺!」
「清兒,快免禮,免禮!」陽承禹朗聲道,語中似乎百感交集,「肅珩同本王說時,我還真有些不敢相信,原來清兒你真的還活著,還長這麼大了!」
竺飲清抬起頭,望了一眼多年未見的長輩,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動︰「清兒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王爺,王爺和靈犀郡主都還好嗎?」
「好,本王和靈犀一切都好!不過靈犀近日才同孝姝公主去瑤山陪太皇太後去了,今日你們倒是見不著了!」
陽承禹面帶微笑,仔細地看了看竺飲清,關切道,「清兒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乖巧姑娘了,竺王若知道也一定十分欣慰!」
听他提到父王,她的眸子瞬間暗了許多。
澹台肅珩站在幾步之外,看得真切。他踏步走過來,輕聲道︰「王爺,咱們都坐下說話吧!」
「哦,對對對,清兒,快別站著了,還和小時候一樣,在本王面前不必拘禮!」陽承禹道。
「是!」竺飲清答了一句,隨著他們往前兩步,三人一一落座。
陽承禹輕嘆一口氣,臉色微顯沉重,面向竺飲清道︰「清兒,當年之事,本王深感痛心。只是,本王也十分無力,未能幫上忙,實在愧對竺王。肅珩都告訴本王了,這些年你受苦了!」
竺飲清心中五味雜陳,強忍情緒,淡淡然道︰「多謝王爺關心,其實清兒過得還好,並未受什麼苦。至于當年的事……」她慢慢垂了眸子,「清兒也明白,既是聖命,王爺也是無奈,不必放在心上了。」
「王爺,既已見了念淳郡主,不知肅珩剛剛所說之事,王爺作何考慮?」一直靜默的澹台肅珩忽然開了口。
陽承禹抬手捋了一把胡須,似在思忖著,過了片刻才道︰「你說的辦法倒是可行,只是如此一來清兒……」
「念淳郡主並未異議,肅珩昨日已問過郡主了,是吧?」他忽然側過臉,深如潭水的雙眸定定地看向她。
本就詫異不解的竺飲清心中疑惑更甚。
他們在說什麼?他昨日問過她什麼?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愣怔地望著他。他瞬間變得銳如刀鋒的眼神,分明在告訴她最好順著他的話做。
「清兒?」陽承禹見面前的兩人都沉默著,便喊了一聲。
「哦,王爺,是的,就像……澹台將軍說的那樣。」她轉過臉,有些局促地答道。
陽承禹似乎覺出些異樣,卻並沒說什麼,又望了一眼澹台肅珩,沉吟片刻才沉聲道︰「既然你們已有共識,那麼本王也會盡力配合。只是,肅珩,清兒的身份決不能暴露了!」」這一點肅街心中有數,王爺放心吧!」澹台肅晰答。一旁的竺飲清听著兩人的對話,愈加譜然,只整眉盯著澹台肅晰,細細沉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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