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安的詞文中寫到侍女的沒有幾首,而其中最出名的應該就是那首《如夢令》了,身為鐵粉,狼笑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猜測,但仍是裝作一片的迷茫與期待地看著白大娘。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李清照《如夢令》,課文,不解釋)」證實了狼笑猜測的,卻不是故作神秘的白大娘,而是端著藥回來的侍畫。
「娘啊,夫人的才華再出色,你也就是那個卷門簾的丫鬟,值得你逮個人就念一遍,念得我都會背了。」小丫頭倒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個娘親留。
「你這丫頭,膽子大了,連娘都敢編排了啊?」白大娘聞言色變,作勢要打。
看著白大娘的手高高舉起,卻遲遲沒有落下,侍畫也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狼笑突然輕嘆一聲「真好」。
語氣中的思念與悲傷頓時讓剛剛還劍拔弩張的母女倆想起身邊還有個人,白大娘趕忙將手放下,侍畫也趕緊遞上藥碗,兩人都是滿臉的尷尬。「那個,讓小娘子見笑了。」終究,還是白大娘反應快些,開口打破了僵局。
「沒關系,我只是想起了母親與妹妹,我們在一起時也是這般快樂與熱鬧,真羨慕你們一直都在一起。」狼笑這時是真的想家了,眸中也透出濃濃的思念與惆悵。
「小娘子趁熱將藥喝了吧,相信你的爹娘也正等著你養好傷回去團聚呢?」白大娘用著連自己都騙不了的謊言安慰著。就狼笑身上的傷勢來看,能活下來一個,已經可以稱的上奇跡了。
「但願吧。」狼笑回以一個淡淡的苦笑,看著手里碗中黑濃的藥汁,面不改色一口吞了下去,藥味遠遠無法與心中的苦澀相比。
「你一定可以和家人團聚的。」看著狼笑黯淡的臉色,侍畫沖口而出。
「謝謝!」看著眼前兩張真誠地關懷的臉,狼笑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既來之則安之,先將眼前的事情做好才是。
于是,狼笑提起了那首在現代也是耳熟能詳的傳世經典「剛剛那首詞是李易安的《如夢令》吧,難道夫人就是李易安,李居士嗎?」想起這個巧合,狼笑馬上興奮起來。
「小娘子也曾听說過我們夫人的名諱嗎?這是我們夫人還是姑娘時的詞,都已經傳到外域去了?」白大娘也是一臉驚奇地看著狼笑。「我就知道夫人是最有才的。」完全與有榮焉的語氣。
「李易安的詞大概在二十年前傳入我們那,雖然傳過去的不多,但都是字字珠璣,很多人都非常的喜愛和欣賞,我娘就是其中一個。當年她與我爹兩地分居的時候,就抄過易安的詞當書信寄,我爹到現在都還記得。」狼笑繼續以七分真,三分假的話語,聊起家人往事。
「像我母親最喜歡的那首《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課文)後期的經典提不了,只能拿早期作品來說了。
「只是,易安先生不是嫁給了趙大人嗎?現在怎麼成了張府的夫人了?」為了不露陷,狼笑也只能明知故問了。
「此事一言難盡啊,只能說是命運弄人了。趙老爺在三年前去世了,夫人吃了很多苦,這才決定嫁給張大官人,只是這日子過的,哎!」白大娘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卻是沒有了和狼笑詳談的意思。
來日方長,最重要的信息既然已經得到,狼笑也不急于一時。失了興致的白大娘見狼笑不再追問,便收拾了藥碗,帶著侍畫離開。
房里重新歸于寂靜,狼笑按住依舊隱隱作痛的胸口,斷裂的肋骨距離痊愈還得有些日子,但她卻不想繼續臥床休息。小心翼翼地爬起,赤著腳走到桌旁坐下,為自己倒了杯水,卻端著水杯發呆。
從醒來到現在,各種突發狀況接踵而至,狼笑一直沒有時間好好地沉澱自己的心緒。在局勢已經慢慢明朗,也做出了靜觀其變的決定後,冷靜從容的「睚眥」退下,留下的只是一個流落古代的孤單少女。
相比于穿越,對于死亡,無論是家人的,還是自己,狼笑反而都更有心里準備,也更坦然。從知道自家真正的身份之時,對于爹娘的早逝就有了準備,何況由于藥物的副作用,爹娘早已藥石罔顧,也就只剩下一兩年的日子。若真離去,傷心之余,狼笑相信自己還是可以挺過去的。
可是這樣的離去,卻是狼笑從未想到過的。一種遺世獨立的強烈孤獨感不斷的侵蝕著她的心,若不是還抱持著一抹熹微的希望,或許這就足以沖垮她的意志。
然而,狼笑沒有哭,即使心如刀割,即使這不是一個突逢巨變的女孩該有的表現,狼笑依舊沒有哭。不是因為明知哭解決不了問題,而是殘酷的沙漠試煉已經讓她失去了哭泣的能力,欲哭無淚,只能在心中滴血。
隨手提起桌上的毛筆,狼笑不禁想起父親當年為了磨練自己和悅的耐心而逼著練習書法的日子,那時的煩躁與頂撞撒嬌,卻是現在難以企及的幸福。哭不出來,那就寫吧︰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納蘭性德《浣溪沙》)
短短的四十二個字,狼笑卻感覺用盡了一身的力氣,字字如刀,在心中切割。「吧」的一聲突然想起,卻是手上用勁過度,將筆折斷了。
丟下斷筆,死死壓住因為劇烈的喘息而震動的肋骨,胸口隱隱的疼痛不斷提示著狼笑冷靜。扶著胸口,狼笑慢慢走回床上,平躺下來,口中喃喃念著「冷靜」,對自己做起最簡單的心里暗示,將沉重的傷痛再一次硬生生地壓入心中深處。
一番折騰下來,重傷的身子也開始感到疲憊,狼笑索性放空自己的思緒,任睡意侵襲,再度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狼笑被飯菜的香味喚醒,看向窗外,天空已經籠罩在夜色之中。端著飯菜的侍畫剛剛推開房門走入,對上狼笑的眼神,笑著打招呼︰「司小娘子,你醒了,剛好,我幫你把飯菜送來了。」
看著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臉上毫不設防的笑臉,狼笑突然覺得有些羨慕,甚至是嫉妒,在心中默默地嘆了聲氣,回以一個淡淡的笑容「被這飯菜的香味叫醒的,晚上吃什麼?」
微微揚起的唇線軟化了狼笑比起江南女子來的冷硬的面容,瞬間消融了她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讓侍畫一時間竟有些看呆了。
直到狼笑慢慢起身,來到桌旁,端起碗筷了,侍畫才反應過來。「司小娘子,你笑起來真好看。」
「你的意思是,我不笑就不好看了?」狼笑一時起了興趣,逗起這小丫頭來。
「不不不……,你不笑也很好看,只是和笑起來不一樣啦」小丫頭急的都結巴了,也沒說清楚具體的問題。
這卻又讓狼笑想起童年往事,瞬間失了興致,轉身面對自己的晚飯。晚餐還是以清淡為主,一碗米飯,一盤清炒的青菜,一塊鹵豆腐,倒是終于有了葷食--一小盅魚湯。
重傷的身子急需營養,狼笑也就不再客氣,操起筷子來,埋頭大吃起來,風卷殘雲地將食物吞下肚的同時,余光督見侍畫拿去了自己下午寫下的那首《浣溪沙》,看了起來。
「小娘子也會作詞啊?」侍畫一臉驚奇地看著狼笑。
易安身邊的人識字是自然的,狼笑寫的時候沒想這麼多,但卻也做好了準備「這是我們那一位詞人寫的,剛剛一下子有了感觸,就默了出來。」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回話的卻是剛剛走入的李易安,看著最後兩句,一向沉靜的面容此時卻是百感交集,語氣中感慨萬分。
狼笑已經將飯菜席卷一空,放下碗筷,看向這個命運多舛的傳奇女子,知道自己無意的一首詞,勾起了她心中的傷。
一向懵懂的侍畫,也感到了自家主子的感傷,看了看狼笑,沒有多說什麼,收拾好碗筷便出門而去,留下兩個傷心人獨處。
過了半餉,易安終于從回憶中醒來,看著面前的狼笑,問︰「我听白荷,也就是白大娘說你知道我一些事情,那你想听听我後來的故事嗎?」
「願聞其詳。」狼笑知道這是她最脆弱的時候,安靜的傾听就是最好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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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新的開始。背景介紹和過渡的內容終于要結束了,狼笑在宋朝的初秀即將展開。而靈素也結束了漫長的加班過程,接下來的更新應該就不會這麼拖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