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別說,馬紅英這一著挺靈。я思路客я意想不到的靈,果真,公社接到了人武部的通知,讓五四新年之後,正月初五就得動身,務必在正月初七之前回到部隊,方五四將要調到其他連隊做事!
雖然不是提干的話,但是是調到另一個執行特殊任務的連隊,部隊特地打來電報,看來也不是一件小事了。
只不過,沒有說要填材料的話。不過,事情全在金學民手上做,金學民說要,那就是要了。
金學民沒想到還真有這樣的事。這樣一來,草蘭子是非要嫁五四不可了。將來,就是軍官太太,就要隨軍。那樣一來,草蘭子就離開蒲塘里了,離開了蒲塘里,也就不會再想著周建華,而是跟五四好好做夫妻了。
第二天,金學民讓方德麟和五四到大隊部來一趟。金學民沒有讓家里人喊,而是讓通訊員小毛去喊了,一定得來,是開五四的會,是部隊來了文件。小毛,你對德麟支書就這樣說。
這樣,方德麟才來了。
金學民把一張有紅頭子的上級通知放到方德麟面前,接著將一張表格發到方德麟手上,讓方德麟填好,報大隊。就當場填!填好了,我們通知大部黨支部所有成員來開個會,就在這里討論一下,到時你和五四還得回避一下,我們商量之後,還要立即發給公社。五四看來要做大事了,要成為蒲塘里最有出息的兵了。德麟,你要做好思想準備,要支持五四的工作。
趁方德麟低著頭看時,金學民給五四遞了個眼s ,五四明白了。這真是嚇嚇他爸爸的,是逼他爸爸答應。
金學民隨後拿出香煙來,和支部委員們一起抽煙,閑聊。那樣子,像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一樣的。
方德麟緊張,只要一填表。關涉到政治審查,就像要了他的命一樣。老婆盧素素的事,始終像被人揪在手里的小辮子,只要一提起來,心里就特別疼,特別難受。當然,怪是不能怪的,都四個兒子了,還能再怪當初喜歡城市姑娘。貪戀盧素素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姑娘?當初也不曉得盧素素的家庭背景那麼復雜啊!
這個要命的背景,可把人害慘了,要不是這一點,當初憑他方德麟一個解放軍的營長,怎麼說,都會有個好的去處。你想,又有文化,吹拉彈唱樣樣都會。這樣的解放軍軍官到哪里去找?可是,沒用。就因為盧素素的事,方德麟轉業了。別人可能還只當是方德麟思想好,要到農村搞生產,哪里是這樣的,這是沒得法子啊!上面讓你下來,你有什麼法子呢?
盧素素!唉。不談了,自己的老婆,讓蒲塘里人驕傲也讓他方德麟風光的女人,算了,一切都說出來。憋在心里也難受,再說,盧素素有什麼罪過?
方德麟抬起頭,對金學民說,支書,這事讓我回去與他媽商量一下,該怎麼填就怎麼填,不能總是麻煩支書了。
金學民發火了,拍了桌子︰方德麟,你什麼意思?什麼叫該怎麼填就怎麼填?你還得像上次那樣填,盧素素父親究竟是什麼人,我不曉得,我也不想派個外調組出去,上次說他只是個普通的茶葉商,一個小手工業者!你要是填出個其他什麼東西,還不是說我們黨支部上次做材料說了假話?你曉得這種節骨眼上做假材料是什麼行為?再說,你有沒有為五四的政治前途考慮?你心里有你的小九九,就不管五四了?你不管五四可以,但我要告訴你,五四是你方德麟的,也是我們蒲塘里的!你要是妨礙了他的前途,我們黨支部一班人都會跟你沒完。
德麟有點破罐子破摔了,那你要我怎麼辦?
該怎麼辦怎麼辦!
金學民把腿子蹺了起來,慢悠悠地點著了一枝煙。
老金,算了,這事還你做!五四的事,我也不管了。他怎麼發展都是他的事。
德麟,這話當真?
不當真又能怎麼樣呢?五四這小伙兒沒得人的主,我管不了了,送給你管了。反正我是差你一個兒子了。沒想到,小的你沒有得到,你要了大的。偏偏這個時候來這個通知。
德麟,來抽枝煙,想開點。我倒不是為草蘭子。也是為了五四啊!我跟你掏心里話,我這支書也早晚要讓給五四的,我不想當,早就不想當了。現在,又來了草蘭子的事,又來了五四要提干的事,你不覺得這簡直就是天意嗎?
好了,老金,什麼天意不天意的!我沒有怪草蘭子的半點意思,我只怪五四這東西沒有出息!
哎,這話說岔了,你德麟我告訴你,別再說出讓草蘭子傷心的話。我做他的父親,她是我的女兒,都沒有錯。
金學民講到這里,聲音有點變。是要哭,但又不是哭。
一屋子的人沒有再講話。
唉,老金,算了,我們共事這麼多年,我也不想多說了。明天讓草蘭子來,我和素素等著。這表格的事,你還與大隊支部那里做工作!拜托你了!
事情出奇地順。事情卻又出奇地難。
草蘭子看來就這個命。逢凶化吉,一路柳暗花明。擱在其他人的頭上,哪里會扳得過來?現在,蒲塘里人個個都說草蘭子就派這樣的命,總有貴人扶持。這樣的命實在是好。這不,建華沒了,可是轉眼間,又得到了蒲塘里另一個最好的小伙兒五四。
卻沒有人曉得五四其實想草蘭子想得要命。德麟松口的時候,五四恨不得飛一樣地飛到了草蘭子的身邊,一下就將草蘭子堵在她的小房間里,抱著草蘭子,又是親又是模的,把個草蘭子弄得沒了主意。五四瘋夠了,才對草蘭子說,好了。好了!爸爸那里答應了。
馬紅英站在門外,倒也知趣,看見五四兒瘋,便沒有進女兒的房間。後來听五四講德麟同意了,房間里沒有了動靜,才打開門進來。一把把兩個人摟在懷里,一邊一個。接著就哭。
馬紅英哭得挺傷心,可想想,又挺開心,于是便笑了。馬紅英又哭又笑,內心復雜極了。
其實,要說五四喜歡草蘭子,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話要往早些年說了。那時候,五四。周建華,亞君,草蘭子,躍進,還有六一,由方德麟帶著,結麥秸辮子。蒲塘里人叫做打辮子。每天一有空,或者。夏季的晚上,幾個人就聚到一起打麥秸辮子了。方德麟這人。說到底還真是心靈手巧,什麼東西都是一學就會,有一次他去外公社開會,看到那里有人搞這樣的副業,于是便學了一下,然後就帶著自己家的孩子搞起來。接著便有了很多人也跟著學。
麥秸辮子的用處很多。常見的就是編草帽。編草帽用的辮子就是從鄉下收上來的。供銷社負責收購辮子。每一捆五兩重,要干的。還要捆得整整齊齊。按質論價,細花辮子每一捆可以賣到五角錢,稍微粗一點的,就是二毛到三毛。不細不粗的。可以賣到三毛多到四毛。快的人,兩天就能打到五兩重。蒲塘里人有幾個打辮子高手,其中,方德麟打得快,六一打得細。草蘭子就更快了,她打辮子,哪里是打辮子,那麥秸草簡直就像在她懷里跳舞一樣的。蒲塘里進行這些副業勞動的比賽,草蘭子的打辮子總是得一等獎。但要說打得好看,還數六一。六一打辮子簡直像個婦女繡花,他打的辮子,好得不能再好,全是細花子,打得又緊又好看。供銷社的人,一看到盧素素去賣辮子,拿到六一打的,看都不看,先放在旁邊,那是一等品的價錢。五四打辮子不行,花子粗,沒有這個耐心打。有時候,述平也想學著哥哥們打辮子,可是,打不上幾尺,就沒有耐心了。
打辮子是有講究的,打辮子的草都是麥秸的尾子一段。一捆麥秸,將尾子掐下來,去掉穗頭,然後用水浸上半個小時,就能用了。干的不行,干的一打就斷。ch o的好,ch o的能轉彎,能扭成麻花樣兒。一根麥秸一根麥秸地結,結到估計有幾十圈了,先把辮子上不能再結下去的頭子小心地剪掉,然後用鹽水瓶子滾,或者將鹽水瓶子壓在辮子上面,接著將辮子從下面抽一個來回,這是將辮子的邊邊壓平了。後來,盧素素發現碗口也管用,碗反扣過來,壓著辮子,然後一樣地從下面把辮子抽出來,這就等于一下子壓了兩遍,邊邊一下子就壓平了。這樣,才算是成功了一個匾子,匾子積得多了就拿到供銷社賣了。別小看這項副業,蒲塘里的人自從方德麟家開始打以後,家家就都開始打辮子了,進項還可觀,最起碼,小孩子上學的錢,家里的油鹽醬醋茶,一年的零花錢可以全靠它了。
夏天的晚上,在月光下,一邊打辮子,一邊乘涼,一邊听方德麟講故事,實在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方德麟講的故事全是從五四爺爺那里來的。蒲塘里人除了看樣板戲,最有意思的事就是听方德麟說故事了。方德麟講的故事,天上地下的,什麼都有,所以,後來若干年後,電視上放什麼水滸、三國、西游,蒲塘里人是不感興趣的,方德麟全都講過了。至于什麼濟公和尚、施公案、三俠五義、木蘭從軍,也都講過了。如果蒲塘里人哪一個小伙兒還沒有听過方德麟的故事,那是要被人瞧不起的。蒲塘里人認定,方德麟是蒲塘里最有學問的人。周森林和夏志文也比不上,別看他們還是先生,沒用,先生不一定有學問。真正的先生是姜雲卿和姜雲卿的大兒子方德麟。
也就是在那時候,五四悄悄喜歡上了草蘭子。每天草蘭子都來五四家打辮子。五四弟兄四人,沒有姐姐沒有妹妹,總是找不到家里有同齡女孩子的氣息,草蘭子和亞君,蒲塘里最漂亮的兩個丫頭子,穿得干淨整齊,身上暗香浮動,早把五四燻得模不著東南西北了。只不過因為爸爸是大隊干部,德麟的脾氣非常火爆,兩個丫頭子也是有身份的人,才不敢造次。
再後來,五四就不想了,五四初中畢業回到農村干活,做了社會主義新農民。做了新農民後,五四就什麼也不想了。五四心里怨父親怨得不得了,但是,也沒有辦法,德麟有德麟的想法,要讓後面兩個兒子讀高中。兒荒年說來就來,得靠老大五四撐住哩!更何況,大上海下來的五四,初中畢業回農村,縣里的廣播站都下來了人,寫了廣播稿然後在廣播里播了三天三夜。根正苗紅的五四,是廣大農村青年學習的好榜樣。
草蘭子兩年後上了高中,越來越多的人說,草蘭子將來與建華是天生的一對。五四雖然門第也不低了,但是,卻斷了一切想頭。到了生產隊,就準備做一世的農民,哪里還會想到要娶草蘭子呢?再說,蒲塘里的那些說媒人女人,都認定了草蘭子是與周建華、弟弟躍進是一起的,眼光也就一直盯著那些小伙兒,倒忘了五四其實早到了該娶親的時候了。可是,沒有人敢上方德麟家提親。曉得方德麟也好,盧素素也好,都是口角不低的人,別弄不好讓自己的丫頭子不好抬頭做人。
五四是到該娶親的時候去當兵的。這一來,就再沒有什麼人想到要替五四說媒了。再說,當兵的也不愁沒有丫頭子嫁,當兵的太神氣了,太榮耀了,想要哪個丫頭子,一般來說,是想到便能得到的。人民子弟兵是樣樣紅,要雨得雨,要風得風。就是退伍回鄉,也有個好的安排,再不會吃農業飯的。這樣的人,怎麼會尋不到丫頭子結婚成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