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殿中，曲樂不停，舞姬換了一批又一批，或紅衣妖嬈，或粉衣撩人，或綠衣清荷，或紫衣瀲灩。
酒香彌漫，眾朝臣皆有些微醉，步伐踉蹌卻依然滿殿地四處敬酒，談笑風生。
大將軍郁天啟處，敬酒之人仍然絡繹不絕，郁夢吟以不勝酒力為由，能推的皆推了，實在推不了的，就由哥哥郁夕岑或是驍王慕沐泫代為飲了。即便如此，她的臉上仍然染上了一層淺淺的胭脂色。
古代的酒多為果酒或是米酒，初入口時只感覺酸甜可口，可後勁卻極大。郁夢吟就屬于貪于那酸甜的味道，喝得太多，後勁慢慢上來了。
如今她托著下巴無精打采地撐在桌案上，腦袋昏昏沉沉，看什麼都在旋轉，周圍的聲音變得模模糊糊，仿佛無數蜜蜂的「嗡嗡」聲，讓人不勝心煩。
郁夕岑見她如此，欲喚春婭和夏初將她先送回府，郁夢吟卻一甩長袖，醉意朦朧地嘟囔道︰「回什麼回，party怎麼可以玩到一半就偷溜呢，太沒有奧運精神了……」
郁夕岑無語，敢情喝醉了又開始說胡話了？這丫頭的酒品就是差，早知道就不應該讓她喝這麼多酒！
想到上一次她喝醉酒發酒瘋的模樣，郁夕岑就脊背發冷。眼光瞟到正忙前忙後的驍王殿下，他發毛的心才平復下來，嘴角扯出一個古怪的笑︰還好這次受折騰的人選已經有了！
于是，本著作為哥哥的負責任精神，郁夕岑三兩下擺正了郁夢吟不雅的坐姿，吩咐春婭盯緊她的異常舉動，順便將雪兒帶離了她的荼毒範圍，這才施施然回到郁天啟身邊。
「吟兒如何了？」郁天啟揣著一張通紅的大胡子臉，側首問。
「應該不會傷到別人。」郁夕岑答。當然這「別人」不包括某人。
郁天啟听了，朝郁夢吟處投去一眼，贊同地點點頭，繼續哈哈笑著喝酒去了。
……
另一邊，瑾王慕雲洛似乎是整場皇宴中最安靜的。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放著幾盤精致的點心和水果，皆沒有動過。倒是那酒盞，滿了又空空了又滿，添了好幾壺。
眾人皆知瑾王不喜喧鬧，更不喜此類宴會。因此當慕雲洛出現在今晚的皇宴上時，眾朝臣先是驚訝，再者就是了然了。
文帝欲將靖陽公主之女許配給瑾王之事朝中早有耳聞，加上郁大將軍曾做過瑾王幾月的師傅，教習兵法。瑾王今晚的出席，倒也合乎情理了。
只是，素來冷情的瑾王爺今晚似乎更加難以接近了。雖然他的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但在旁人看來卻無半分笑意，反而感覺寒冷無比，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大臣們前去敬酒，皆是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這位喜怒無常傲視天下的瑾王殿下。
自然，諸如此類的敬酒，瑾王殿下向來是不接的。這種迎賓接客的任務自熱而然地，由落座于瑾王旁邊的榮王世子竺晨士一一承了。
每到這時，竺晨士便會帶著一臉矯情的笑容，客客氣氣地接了大臣的敬酒，然後又客客氣氣地問候大臣的全家，再客客氣氣地將人送走。
久了，各朝臣皆知到了他這喜歡問候人全家的習慣，就再也沒人敢上前了。
自然，一些花痴小女生除外。
這也不奇怪，今晚這兩人無疑是全場最為養眼的。同樣擁有一張天神共憤的長相，一個妖魅一個冷厲，湊到一起竟是異常和諧。從他們身上發出的光華仿佛比那金碧輝煌的大殿，還要勝上幾分。
也難怪那些初諳世事的小姐們芳心大動。
只是這一顆顆芳心今晚怕是要碎一地了，因為兩位爺根本看都不看一眼。慕雲洛倒還好說，向來冷酷慣了。可連向來萬花叢中過的竺晨士今晚似乎也不在狀態，對諸位美人的頻頻獻媚視而不見。
……
「這丑丫頭的醉態還真是……很特別。」竺晨士搖著折扇閑閑道。
慕雲洛沒有說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眼神遞向對面郁夢吟處。此時郁夢吟正半閉著眼搖頭晃腦，嘴里不知在自言自語著什麼，那模樣，還真是有些好笑。
他的嘴角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手指在杯沿上來回摩挲。這已經是第幾次他的視線不自覺地投向那個女子，他已經記不清了。
看她笑臉宜人地與人相談，他會心里堵得慌；看她一杯杯飲酒下肚，他會擔心；看她與他七弟生氣，他會感到慶幸；一轉眼看到兩人又相談甚歡，他又感到莫名失落。
慕雲洛不知道這種復雜的感覺意味著什麼。在他的人生中，向來就是不斷得到與失去的過程，一切就如機械式的，成功或失敗，沒有什麼大喜大悲，更沒有這麼多曲折難解的情感混雜。
他隱約覺得，這個女子對她來說，或許是不同的。
宮女又換上一盞新酒，慕雲洛執起酒壺，再次習慣性地向對面望去，頓了頓，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那邊，慕沐泫命人奉上醒酒湯，又從宮女手中接過浸濕的錦巾，絲毫不在意周圍人異樣的眼光，一手半環著郁夢吟的肩，一手將那錦巾敷于她額上。
錦巾一敷上，一股冰涼的感覺就透過肌膚滲入四肢百骸，郁夢吟一陣激靈，神智也清醒了大半。
「不是說你千杯不醉嗎，怎麼喝了這麼點就成這樣了？」慕沐泫沒好氣地說道。要不是某個女人一直吹噓她的酒量有多麼好，一開始他也不會等那麼久才出手替她擋酒。
郁夢吟也覺得奇怪，自己在軍營時可是喝倒過一整個營的士兵，怎麼到皇宮來就這麼不濟了。
「姐千杯不醉的名聲自然不是蓋的，今天是姐狀態不佳，還……還有你家皇宮這酒也太次了，俗話說‘糟粕烈酒三杯醉’，懂嗎？」郁夢吟理直氣壯地瞎掰道。
慕沐泫沖她翻了個白眼，又四下看了看，還好這聲音不大，要是被他皇帝老爹听到有人喝醉了酒還怪他皇宮酒劣，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是是是，你千杯不醉，你最厲害，來，把醒酒湯喝了……」慕沐泫像哄小孩子一樣哄道，將醒酒湯遞到她嘴邊。而郁夢吟也不知怎麼了，居然就這麼乖乖地張口喝了下去，也沒有惡言惡語地反抗一下。
一旁的春婭微張著嘴，很是不可思議︰小姐最討厭這種怪味道的湯汁的說。
而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郁夢吟身上的慕雲洛，此時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斟滿酒的酒杯握在手中，卻遲遲沒有飲下。
同樣的，在大殿的左首位置，一個眼神亦緊緊地鎖著兩人，見兩人靠的如此近，那個鵝黃色的身影突然從座上站了起來。
「彤兒？」衛林安疑惑地喚道。
衛妙彤轉過頭，美麗的小臉上是乖巧的笑容︰「孫女見大將軍之女與孫女一般年紀，又如此討喜可人，頗有相逢知己之感，很想與之相交，還請爺爺能夠通融，許孫女前去略敬薄酒一杯。」
衛林安陰沉著臉看了那周旋在百官之中的郁天啟一眼，冷哼，但還是松了口，語氣生硬地道︰「快去快回。」
「孫女知道。」衛妙彤盈盈一行禮，轉身朝對面郁夢吟處緩緩走去。
……
「參見驍王殿下，見過郁小姐……」
郁夢吟回過頭來時，就見到一個鵝黃子優雅地行禮，翠眉粉黛，笑顏如花，當真是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
「你是？」慕沐泫問。
「小女衛丞相之孫女衛妙彤，曾與驍王殿下有過數面之緣……」
衛妙彤抬首，看向慕沐泫時掩飾不住的愛慕，見他一副毫無印象的表情，眼里又一閃而過的失落。
這些皆落在郁夢吟的眼里，這才明白了她眼里恨意的來源。
話說沒想到這麼一個傻傻的小子居然還挺有市場！郁夢吟得重新審視她這位奇葩王爺了。
慕沐泫像絲毫沒感覺到衛妙彤眼里的情意，只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就將注意力轉回到了郁夢吟身上。這讓已經憋了一晚上氣的衛妙彤怒火欲旺，將得不到驍王注意的錯全都歸咎在了郁夢吟身上。
郁夢吟只感覺自己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不禁暗惱男顏禍水。
「早就听聞靖陽公主奚夏宛，貌如仙子，驚才艷艷，文武雙馨。妙彤雖無緣親眼得見，但今日見了郁小姐，想必也是一樣的……」
郁夢吟心里敲起一個警鐘，直覺告訴她這衛二小姐沒什麼好事。
「郁小姐回京數月卻極少出府。妙彤多次想一覽郁小姐風姿，終不得見。今日難得一個如此好的機會，郁小姐何不一展身手，也讓我們這些仰慕者也能一睹女將當年風采……」
衛妙彤的聲音不大，卻讓近處的幾位小姐公子們听了個清楚，頓時圍攏了過來。
「郁小姐為靖陽公主之女，想必盡得真傳，也讓我們開開眼界……」一年輕公子附和道。
「是啊是啊……」公子小姐們點頭應和。
「今日乃是皇室宴席，怕是于理不合。」郁夢吟客氣地婉拒。
「有何不可？」衛妙彤不依不撓。「皇宴之上，有人獻藝才更能助興，要不然這酒喝得還有什麼味，是吧？」
見郁夢吟細長的柳眉微微皺起。衛妙彤心底暗喜，又進一步說道︰「今晚是皇上為邊關將士所辦的慶功宴，郁小姐既為大將軍之女，由你于御前獻藝恭賀萬千將士凱旋之功，是再合適不過了，郁小姐又何必多慮呢？」
旁人皆點頭贊同。•
慕沐泫見此況，欲開口替郁夢吟解圍，卻被她一個眼神安撫下了。
「衛小姐所言甚是……」郁夢吟溫婉笑道。「只是夢吟才疏學淺，不懂文墨不擅歌舞，是比不得家母的十萬之一，怕是不敢于眾人前獻丑了……」
此話一出，公子小姐們皆是一瞬間的震驚，隨即響起輕微的議論聲。
「是啊，這郁家小姐不是做了七八年的傻子嗎，等她清醒的時候女將軍又遇了難，哪有機會承得一分一毫的才學……」
「說不定這痴傻之癥還未根治呢，怪不得回京幾月都閉門不出……」
「可惜了女將軍一身絕世才學，可惜……」
听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聲，衛妙彤眼里喜色更濃。她本就是要引出這郁小姐曾是傻子的過去，好借此好好地將她踩在腳下。如今既然這郁小姐自己先引了出來，倒省了她一番口舌。
郁夢吟又怎麼不知這衛妙彤的心思，她之所以將自己的不足暴露在人前，一是她的確不擅長。其二，誰又知道她會不會讓那些輕視她的人後悔莫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