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微臣參見長殿下。」御醫正給皇帝診脈,見到文景灝走進來,連忙回身叩首。
文景灝擺了擺手,對兩側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
等兩側太監侍女都退下後,文景灝走到了御醫跟前,冷淡的聲音自頭頂響起︰「父皇如何?」
「微臣,微臣不敢說。」
文景灝冷哼一聲,「不敢說,你是御醫之首,父皇的命都在你手中,這天下人可都看著,出了什麼岔子,第一個開刀的就是你!到時可別怪本殿沒提醒過你!」
御醫嚇得一哆嗦,冷汗直冒,忙磕頭顫顫巍巍地道︰「殿下饒命——」
「說。」
「稟殿下,皇上恐怕……恐怕撐不到這個月底了……」
「你下去吧。」
「是。」
等御醫下去了,文景灝慢慢朝龍床走去。只見皇帝氣息微弱地躺在上面,面色蠟黃,顴骨凹陷,緊皺著眉頭神情甚是痛苦。
文景灝冷冷地看著龍床上這個枯瘦的皇帝,突然勾起了嘴角,喚了一聲︰「父皇——」
皇帝眼珠滾轉,緩緩睜開眼楮,有氣無力地看著他。
文景灝面無表情地道︰「我知道從小你就不待見我,無論我怎麼努力你都看不到。可我是長子,你捫心自問,除了不是嫡出以外,我有什麼比不上太子!如今太子都已經死絕了,你還遲遲不肯傳位于我,這又是何苦?」
看著皇帝憤怒的神情,文景灝的眼里突然泄出一絲報復的快意,他慢慢從袖中取出一卷錦帛來︰「如今父皇就要仙逝了,剩下這萬里江山後繼無人,又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天下百姓?所以兒臣特意為父皇準備了一份遺詔,只要父皇肯交出玉璽,兒臣自會讓您老人家好好地走完最後一段路,若是您還執迷不悟,可別怪兒臣心狠手辣。」
文景灝揚手將遺詔擺在他面前,皇帝用渾濁的目光看去,看到上面模仿他的筆跡,清楚地寫著「傳位于文景灝」幾個字,氣得眼楮一下突起,他急促地喘息著,枯竭的身體幾乎從龍床上騰起,緊封的嘴里擠出支離破碎的兩個字︰「孽子……」
密室里,一老者端坐主位,目光犀利地掃過堂下一眾官員,「今日召諸位前來,是要商討一件大事,老夫得到消息,皇上的病恐怕拖不過幾日了。」
「這」坐下官員一听都驚愕不已,不由面面相覷。
老者接著道︰「諸位都知道,自太子薨逝之後,皇上便纏綿病榻不理朝事,甚而遲遲未立儲君,如今皇上天命將至,江山社稷危在旦夕,本相想听听你們對此有何想法。」
老者居高位已有十余載,朝廷內半數以上的官員都是經由他監考入仕,又是靠著他的引薦才得皇帝重用,平日里對其俱是趨炎附勢,言听計從。
當下,幾個善察言觀色的文官立刻拱手道︰「臣等以為,國不可一日無君,為國之未來著想,應當盡快推舉出有一位賢得之君繼任大寶。」
老者威嚴地一笑︰「哦?那你來說說,誰有資格繼承皇位?」
「這」那文官不由頓住,心道當今聖上膝下只剩兩名皇子,那八皇子遠在邊陲,宮內消息封鎖,怕他到時知曉皇上駕崩的消息,已是鞭長莫及。二皇子身為皇長子,把持朝政已有些時日,私下與這高位者又有姻親關系,這兩相對比,孰輕孰重,一眼即可揭曉。
當下說道︰「臣斗膽,以為由二皇子來繼承皇位,再合適不過。」
其余眾人心中皆是相似忖測,趕忙齊聲附和︰「臣等也是這麼以為,二皇子繼任皇位,乃眾望之所歸。」
老者面露得色,捋著胡子道︰「這可是你們說的。新皇登基,改朝換代,念在你們推舉有功,日後榮華富貴自是少不了的。」
眾官即刻拱手,恭敬地附庸叩謝。
老者此舉收復了朝里半數以上的官員,自感大權在握,只等皇帝駕崩他便可擁立文景灝上位。
其實當年,老者原本是想讓自己的女兒入宮嫁給太子,沒想到皇帝卻毅然拒絕了這門親事,他表面附和,內心卻暗自憤憤不已。
後來文景灝找到他,要娶他女兒做正王妃,原本他是不以為意的,以文景灝那時的出境,不過是個不得寵的皇子,與將來要榮登大寶的太子相比,實在相差甚遠。
但是在幾次三番的接觸中,老者卻開始慢慢地賞識文景灝這個人,他發現文景灝某些方面跟自己很像,一樣的城府極深,一樣的心狠手辣。
老者覺得這樣的人將來必不會甘屈下位,才答應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果然不出他所料,之後的太子遇險,皇帝病重,朝廷大亂,他心里多少有數,文景灝果然暗中使了手段,雖然毒辣猶勝自己當年,但是無毒不丈夫,老者深感自己當初看人的眼光之準。
老者心里的盤算是文景灝做了皇帝,那他的外孫就是太子,將來這天下還不都歸到了他家手里?可是就在這節骨眼上他沒想到自己竟被文景灝狠狠使了個絆子,將他由高峰一下子墜到谷底。
「你說什麼!二皇子下了聖旨要立唐宗賢的女兒為後?」
面對老者暴怒的模樣,來傳密報的蒙面人不由脊背一顫,「爺,宮里,宮里確實是這麼傳的,聖旨現在應該已經下到唐家了-
老者一掌狠狠拍在桌上「好你個文景灝,居然干跟老夫耍這過河拆橋的把戲!如今還沒做上皇帝,就敢私傳聖旨了,全然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這些年文景灝為了擴散勢力不斷地納朝臣的女兒為側妃,他也是知道的,但念在自己的女兒穩居正妃之位,又產下嫡子,他也就不去計較這些,他知道文景灝這個人有野心,不會過分沉迷于,即使不斷听女兒提起文景灝連月來破例地對新納的季妃恩寵有加,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這一次文景灝連問都沒問自己就擅自下旨欲立一個尚書的女兒為後,徹底觸到了老者的逆鱗。
看來文景灝是越來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以為翅膀長硬了就想一手遮天,不自量力!
一道殺意自老者的眼底泄出,暫時他還必須忍耐,一旦文景灝坐上皇位之後,若不乖乖听話,自己有的是手段對付他,他以為他的皇位已經固若金湯了,老者陰冷地勾了勾嘴角,自己既然可以一路把他捧到這個位置,到時也可以叫他從龍椅上狠狠摔下去。
唐府
文竹滿臉憂容地端著膳食站在門口,敲門進去,望著窗前一動不動的小姐,那愈發單薄清減的背影,身上裹著的落寞和悲傷讓她連出聲都不忍。
文竹不由怨恨起那個二皇子,或者馬上該叫做‘皇上’的人,一道聖旨便要強迫唐家答應這門親事,文竹就算再眼拙也看得出,不但小姐心里萬般不願意,就連老爺也是天天愁容滿面,低著頭不住地嘆氣。
自從半年多前那場大病後,從來笑語嫣然的小姐臉上再也沒有了笑意,眉間籠著散不去的輕愁,眸中總是隱帶悲苦。看著桌上原封未動的托盤,文竹心里越發難過起來,自從接到聖旨起,本就已經虛的弱不禁風的小姐已經兩天滴水未進,文竹小心地將冷掉的食盒替換成溫熱的,端起托盤走到門外的時候,忍不住用帕子悄悄抹掉眼角的濕潤。
唐韻曦靜靜地站在窗前,遙遙地望著天際,腦中回憶起那日季池瑤入宮的情景。她也曾經絕食,曾經那樣堅持地抗拒過,可是最後卻頭也不回地進了宮。一道宮門,將兩個人生生隔到了兩個世界,斷了音訊,卻沒有斷掉唐韻曦心中的那份思念,即使沒有回應,她仍舊執著地守在原地等待著。她在等待季池瑤給她一個解釋,告訴她為什麼曾經的親密無間,後來的傾心相許,她對自己說過的那些情,一次次描摹在手心的愛,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還在耳邊,卻在轉瞬間就隨風飄散化為煙影。難道女子之間的感情就真的如她所說的那般,脆弱不堪,一觸即破嗎。
唐韻曦不相信,即使季池瑤曾經說過那樣狠心的話來斷絕兩人之間的感情,即使後來外面傳來風言風語說她在宮中如何妖媚地爭寵,唐韻曦仍在痴痴地等待著,直到有一天,宮里傳來了她有孕的消息,唐韻曦心中苦等的堅守終于被劃開裂痕,忍了那麼久的眼淚頃刻涌出了眼底,那日她將自己關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天。
慢慢地,唐韻曦開始相信,季池瑤是真的放手了,過去那個總是牽著自己,說著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已經決然地放棄了她們之間的感情,再也不會回頭。可是縱使如此,唐韻曦還是無法放下季池瑤。她們自幼長在一處,情深意篤,那些點點滴滴的過往,又豈是能輕易忘卻的。既然忘不掉,那就讓她帶著這份回憶默默過一生吧,可是唐韻曦沒有想到,她最後的一絲安寧也將被無情地剝奪,那道聖旨壓滅了自己心中最後一點希望……
在別人眼里艷羨無比的後位,在她眼里卻是堪比砒霜的毒藥,她做不到與一個不愛的人共度余生,與其被強迫著嫁給不愛的人,她寧願守著心底最後的情意,一個人默默死去,這樣自己的身子也不用給一個不愛的人了。指月復撫著一個精致的錦盒,里面放著一顆藥丸,旁邊靜靜躺著一根碧綠的發簪,那是文景年給她的生辰禮物。
唐韻曦抬起頭,眼角一滴淚水緩緩滑落唇際,覺得或許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既然所有在意的人,都已經離開了自己,她對這個世界也不再有任何留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