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以前是什麼樣子,也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總之,現在我是在甄家安定下來了。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一晃眼,半個月就過去了,很快就迎來了瑟瑟清寒的初冬。
雖然我是個外姓的小姐,也沒有正名,可是外公的那一句「表小姐」還是有其威懾的作用,甄府里的下人並沒有怠慢我。似乎我的親生爹娘在府里是一個禁忌,也因為大伯公不喜歡我,所以大家對我大多是能避則避,也讓我省心,不用勉強自己去應酬那些對我來說還是陌生的親人。
以前在柔陽時什麼粗重的活都干過,現在當了半個主子,不用天天洗衣做飯,干活做買賣,處處有人服侍著,日子過得舒適了,倒有些不習慣。是的,人一旦閑下來,總是會東想西想的。
女乃娘似乎是因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整個人變得格外開朗,心情一好,那病竟也不藥而愈了。她不像我,總是要干活的,所以,現在陪在我身邊的,就只有一個年紀比我還小的叫彤兒丫頭來打點我的日常起居,還有幾個粗使僕婦張羅著大大小小的事。彤兒這個丫頭還是外公親自挑選的,雖人小小的,卻很機靈,而且活潑可愛,總有說不完的新鮮事,即使我不會說話,有了她在身邊也不會覺得煩悶。
也許因為她年紀小,而且我又是不會說話的主子,從她嘴里說的零碎事情,還有從別人談話中拼拼湊湊,我也知道了不少關于甄家的事情。
甄家的本家有兩房兄弟,就是那個不苟言笑的大伯公和我外公,而當家的自然是大伯公。置于旁支的族人,更是數不勝數,儼然一個高門大戶。
大房住在甄府的東面,而二房則住在西面,據說,東面的主屋是比西面的要大的多體面得多,我也見過那麼一次,的確是高屋建瓴,精致華美。不過我卻更喜歡西廂的清雅別致,無他,合眼緣而已。
大房里人丁興旺,大伯公有妻妾數人,育有三子四女,到我這一輩,已成年的除了嫁出去的五位小姐外,有排行老大的甄少琨,目前在朝中任職;排第二的甄少琪,因參與剿滅叛軍不幸身亡;排第三的甄少,據說是個文弱書生,輕易不見人,只窩在自己的園子里;還有一個剛及笄表姐甄若。此外的就是一些年歲比我還小的少爺小姐,甚至是我甥輩們。
至于外公這一房就簡單得多了,听女乃娘說,外公與外婆是青梅竹馬,成親後夫妻鶼鰈情深,共育有一子一女,自外婆去世後,便不再續娶。大伯家也只有跟我血緣更為相近的四表兄甄少棠。如今再加上一個我。
大伯公是當家的人,曾經官至太尉,世襲越國公,地位顯赫。現在因年邁而退了下來,由兒子們主事。而我外公和大伯則是舞文弄墨的文人,不參與打理家族。
甄家這個復雜的關系譜,我是看了幾天才記清楚的,只是記住了幾個緊要的人物已經是夠嗆的了。可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些什麼,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唯有就此作罷,等想起來再說了。
這些天外公和大伯來看過我幾次,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絲毫沒有生分,讓我覺得很溫暖,在這個新家里並不是自己孤單一人。不過,那個少棠表兄倒是沒有見過一面,據說是出外游學了。最近入了冬,天氣轉冷,外公年歲大了,也就少來了。我也只在女乃娘的帶領下出去看過他幾次,不過後來有一次在羅管家的「善意提醒」下,我便識相的不再輕易走出園子。外頭人多事雜,多看也無益。
只是,至今沒有一個人能解開我心中的疑問,看外公和伯父對我關懷的樣子,想必也是極其的疼惜我娘,而且外公也曾說連大伯公也很喜歡娘親的,究竟是什麼原因會弄成親人骨肉分隔十幾年不見的僵局?看來這個答案得我自己找出來。
我十分的喜歡現在住的地方,這是我娘未出嫁前所居住的院落。不算大的園子,可是卻布置得很簡潔大方,庭院里種滿了梨花,現在是冬季,看不見梨花的身影,不過從那梨花成林的樣子看來,來年定是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漫妙景色了。可見,娘親肯定是一個極為鐘愛梨花之人。
還有,娘的屋子里有滿滿好幾櫃子的書,大多是詩詞歌賦,雜記之類的,保存得很好。還有一些詩詞的手稿,清清秀秀的小楷,隱隱的透露出寫字之人的柔情,我想這應該就是娘親的手筆。只是,在手稿下,總能看見另一個人的筆跡,用著略帶輕狂的草書認真批注。
沒有人知道我識字,有人在附近的時候,我就百無聊賴的到處閑晃,無人的時候就拿起書來看看。我有些苦惱,究竟怎麼樣才能光明正大的看書了?又沒有人教,總不能平白無故的就學會認字吧?
而且據我所知,似乎大伯公不喜歡女子讀書,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老掉牙的話題,可為何娘親的閨房又有這麼多的書籍呢?不過,听說大房的其他小姐也是沒有西席來教,只有請一些嬤嬤來教授女訓和女紅,連習琴也請的是教坊的女樂師。我低嘆,看來自己得收斂著,在沒找到切實可行的方法前,切不能露出馬腳。不禁想起了女乃娘不讓我去私塾時那嚴肅的樣子,想想腦子里就一團麻亂。
這個冬天,怕是不太尋常。景帝自東郡避暑以後,沒有立即起駕回帝都,而改道去荊北打獵,被叛軍趁亂射殺在禹城山下。時任兵部尚書的尹漠天即奉景帝之長子,紹王趙慶為新帝。次年三月,尹漠天廢帝,自立為王,改國號為周。
很快的,就到了元隆十一年春。
煙花三月,雪雲散盡,金碧晴空,風光無限好。庭院里開出了滿樹滿園的梨花,一片一片花瓣晶瑩透亮,嬌柔可人,清晨的露珠欲滴還在,漾起別樣的柔情。若剛巧借得東風,吹落一場梨花雨,女敕瓣輕舞飛揚,在其中漫步,是一種心醉的浪漫。
塵世間的紛紛擾擾,似乎影響不到這里。
我一個人站在梨樹下,閉起眼楮,肆意享受著這清香四溢的舒爽。
梨花人獨傾。
這天,我在翻開一本古籍,從書里掉出了一張書箋,上面就寫了這句話。卻不是娘的字跡,是作批注的人寫的。
梨花,人,獨傾,只有區區五個字,簡簡單單,卻描繪出了一幅淡墨宜人的丹青,讓人感覺到了深刻的情意,既淡且濃,下筆如有神。梨花如人,人比花嬌,或許如此,才引人一見傾情,再見傾心。
我一直認為,能寫出那麼大氣的草書的人,必是一名男子。若真如此,一個未出嫁的女子,珍藏著一個男子所書的箋子,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不由得想起早些日子無意中听到的兩個老媽子的一段對話。
……
「哎,听說那位小姐的閨女不會說話,是不是真的呀?真是可惜了,她好像還沒有及笄吧?」
「你又多事了?主子們的事哪里容得我們議論的?」
「哎呀,這里又沒有外人,怕什麼?我不說說心里憋得難受。我昨兒個听羅管事手下的祥子說啊,大老爺至今都不肯見那位小姐呢,連年夜飯也不讓她出席,所有的少爺小姐可都去了的呢,想來真是不喜歡她啊!」
「哪能喜歡呢,畢竟當年出了那麼大的事。你說好端端的一個大家閨秀,又最得大老爺的寵,跟侯爺家的公子訂了親,也是門當戶對,一世無憂了吧?可誰想到她竟然跟著先生私奔去了?生生的抹了大老爺的面子不說,沒了新娘子對人家也不好交代啊!你說,這樣子大老爺又怎麼會待見那位?據說還長得挺像的,不是要剮疼人的心麼?」
「哎,說得也是,怪只怪那位啞小姐的命不好了……」
……
故事其實很簡單,我(小昭)爹曾經是娘親的西席,所以才有了那些手稿,那些批注,還有了那化不開的情意。兩人日久生情,可是大伯公早為我娘親定了親事,對方的家世在景朝也是舉足輕重的。而且估計爹是出身寒門,與娘親的身份不般配,更不可能入大伯公的法眼,求得成全。于是兩個人一合計後就不顧一切的私奔了。這件事也成為了甄家不欲外人提起的丑聞。
這就是大家極力掩藏的內情,一段不容于世的愛情。古代的人極為避忌私奔的,奔者為妾,有辱門風,會讓女方的娘家抬不起頭來。所以,有情人為得眷屬,甘願拋棄一切,這種事情,電視上看的不少,可真正經歷,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想,或許娘親的性格是像足了外公,情深不壽,一生唯一人足矣,別人斷無插足的可能,因她和爹的果敢才成就了一段姻緣。
是什麼樣的愛情,能讓一對有情人鼓起勇氣,拋開世俗的藩籬,道德的枷鎖而結合在一起呢?我沒能親眼見證這段感情,可是卻由心底的喜歡小昭的父母,有著這個時代的人少有的真性情,敢于爭取自己的終身幸福。
往事如煙,勸君莫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