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昭昭……我有多少年沒有听到這個稱呼了?而在這個世上,只有那麼一個人會這樣叫我。玉奴,玉奴,竟然是他啊……我怔忡的望著眼前這個錦衣玉立的翩翩少年,心里苦苦瑟瑟的,不知是什麼滋味。
而他則是臉上一喜,即刻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快步來到我跟前,將我細細的看了又看,然後笑意盈然的朝我說道,「昭昭,真的是你對不對?肯定是你,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也許見我一直不回答,候在他身邊的那個小廝又耐不住性子的大聲喊,「喂,殿下在問你話呢,你怎麼不應聲,難道你是啞巴不成?啊……」
哪知他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賞了一鞭,那力道大得竟然連冬天如此厚重的衣服都被撕裂開來,而且從他的脖子處開始往下劃出一道淺淺的鞭痕。
那小廝哭喪著臉,驚恐的瑟縮著身子喊道,「殿……殿下?」
「放肆!還不快給本王跪下來跟昭昭賠禮?看本王饒不饒你?」拿著鞭子的玉奴怒不可遏的斥責著跪在地上臉色發白的人。
殿下?本王?听方才那小廝喊他什麼?勇王殿下?
我愣是回不過神來,試問我怎麼能想得到,那個只會調皮玩水,瘋瘋的去抓兔子,甚至會撲在我懷里哭泣的小男孩,會是堂堂的皇子?
我愣愣的抬眼再看向他,龍姿鳳采,眉秀目亮,與幼時並無太大的出入,卻已是長得比我高了很多很多的少年郎了。可是,我卻驚訝的發現自己不認識他,真的不認識呢。我下意識就想走,顧不得什麼別的,只是很想避開他灼人的視線,就像是有種難以言語的窒息在困著我一樣。
只是,我才轉身沒走兩步,身子就被一雙鐵臂從背後緊緊的箍住了,再也,移不了半步。
「你真的是昭昭對不對?」他熾熱的呼吸揮灑在我頸邊,讓我的身子顫了顫,清亮的嗓音溫溫的傳來我耳中,「你為什麼要逃?難道你不想見我嗎?可憐我找了你那麼多年了呢!」听得出來他的語氣很是興奮愉悅,與方才的陰騭怒吼天差地別。
我訕笑一下,找我?找我做什麼?真的那麼想見我,當年就不會一聲不吭的不再出現,不會不告訴我他們的身份,不會……
赫赫的皇孫貴冑,我惹不起還怕躲不起嗎?
不知是不是因為習慣了在他面前不說話,是以我一直沒有出聲,只是用手死命的掰開他的大掌,想離開他的禁錮,可是他的力氣比我大得多,偏偏讓我動彈不得。于是我一氣之下張口就咬在了他的手腕上,沒留半分情面,隨即听到腦後「嘶」的一下齜牙咧嘴的聲音,可是,那寬大的手還是不肯松開,固執得可以。
只听見他深吸了一口氣,不慍不火的說,「你咬吧!盡管咬,有本事的話咬斷了我也不怕。總之我不會放手的,說什麼也不會放手的!」他說完竟還肆無忌憚的勒得我更緊了些。那時我簡直是透不過氣來,胸腔的都憋得緊緊的,到最後只能拼命的咳嗽,難過的淚水奔涌直流。
他這才意識到我的苦況,手勁松了幾分,著急的扳過我的身子瞧瞧。也許見我流淚了,他更是慌張失措的問著,「你怎麼了?要不要緊?」而後他把目光掃向我的脖子,臉色當即沉了下來,最後才听見他吶吶的說,「對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深深的睇了滿臉愧疚的他一眼,再看著他手腕上鮮明的還淌出血的牙齒印記,終究還是軟下心來,嘆了嘆氣,拿出手絹,緩緩的幫他包扎好。忽然想起,他從前在家里受了欺負,也總是要跑到我跟前胡亂的叫喊一通,然後苦哈哈的讓我幫他包扎才肯罷休。當年所有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卻已經平靜得沒了感覺。
而這個傻瓜卻憨憨的笑了起來,靈活的眼眸甜孜孜的看著我,美美的說,「嗯……還是我的昭昭最好呢!」
他的昭昭?我當下啞然失笑,沒想到這小子只個子長了,可霸道的性子還是一如既往。這個世上還有誰是誰的?我,不過是屬于我自己的。
替他包扎好了以後,我只默默的看了看他,然後轉身就走了,哪知他邊用沒負傷的手拉過我,邊跟後頭的人吩咐著,「四兒你們先回府,其他的事等我回去再說。」
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繼續往人市的方向走去。
他只是安分的跟著我的腳步,不停的說話,即使我沒有回應他也絲毫不在意。也許是因為他還不知道我已經能開口了吧。
「昭昭,你這幾年都到哪里去了?我回去都找不到你……」
「昭昭,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
「昭昭,後來小白病死了呢,都怪我!沒有好好照顧它,不能叫他老白了呢……」
「昭昭,你這是要去哪里?」
總之一路上他都喋喋不休的在問著我的事,沒像以前那樣總提他家里的事情。不過想來也是呢,今非昔比,他們家一躍龍門成了皇族住了深宮,一說出就有可能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宮闈秘辛,他又怎麼能開口?而我,也不願意听。
原來,人的第六感真的是很準,我那時就覺得他們出身不凡,非富即貴,如今果然是貴不可言。
慢著!如果玉奴他是勇王,那麼他的二哥豈不就是蕭世乾的第二子,天下聞名的那個明王殿下蕭澤天嗎?我的天,怪不得他年紀輕輕的有那等傲人的氣勢。
明王……明王……我在心里反復的念叨著,突然想起了在甄家的那一夜。那時是明王為主帥主戰攻城的,那,那個人是他?思及此,我當下驚得背脊泛涼,冷汗淋灕,那晚之于我是一個可怕的存在,一個永生永世都不願再想起的噩夢,盡管我因此而重拾了我的聲音。
我越發的想掙開玉奴的手,想逃開與那一夜相關的一切,可是他偏偏不讓,還拽得死緊,竟然還若無其事的問著我,「昭昭,你吃了午膳沒有?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館子不錯的,不如我帶你去試試?走吧!」他不由分說的就拉著我往前走。
我們不過才重遇,他已熟絡得似乎我們從未分別過一樣,當然也不會顧及周遭的人投來的訝異的目光,神色自如在大街上翩然穿梭。可是,我真的不想與他們有任何牽扯,尤其是……不要想,不要再想了!
興許是見我滿臉不願,他才苦澀的說,「我當真這麼的惹人嫌?如今,是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聞言,我的心倏地收緊,馬上頓住了腳步,不經意的抬頭對上他的幽暗的黑瞳,那里閃過了一絲苦楚,和煦溫暖的陽光照漣漣的在他身上,可是卻他的周遭卻冰冷得難以言語。
他卻變臉似的笑睨著我,眼眸里重新散發出自信的光彩,「哎呀,我家昭昭就是這麼容易心軟,這還是跟從前一樣的呢。」
我圓睜著眼怒視著他,氣自己輕易的讓他的一番話唬了去,他是什麼身份,難道還會過得苦嗎?我真是瞎操心了!听他老是說從前從前的,我的氣不打一處來,明明那些都是過去了的事,有什麼好再提起的?
我一邊月復誹一邊在心里抱怨,這人市究竟是在哪里,怎麼走了這麼久還沒到?也許老天真的听到了我的禱告,終于在前方的不遠處看見了那方牌匾,而且那里的人還不少呢。
就在這時,我在人市的牌匾前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偏巧他也瞧見了我,先是朝我燦爛的笑了下,然後一看見我站在身旁的人,笑容隨即斂了起來,疾步走上來,一伸手拉過我就要走。
結果這下子我是被一人拉向一邊,形成了人肉拉鋸戰。好痛,肌肉拉扯的痛般般傳來,難道他們以為我是彈簧嗎?我可不能伸縮自如!
長秀雙眸狠狠的瞪著玉奴,冷著臉說,「你還不快放手?你沒見到小玥吃痛了嗎?」
「你放手才是!要是你抓疼了昭昭,本王為你是問!」玉奴毫不示弱的瞥向玉奴,眸是濃濃的鄙色,凌厲的讓人心驚。
「昭昭?」而長秀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唇角一揚,嗤笑他道,「沒想到你的箭法不好是因沒眼力勁啊,她明明就是小玥,哪里是什麼昭昭?你趕快放手,不然我可就不客氣了!」
「小玥?」玉奴疑惑朝我看來,而後再偏過頭看向長秀,見他那一臉挑釁的冷樣兒,便眯起眼楮,氣勢凌烈的說,「哦?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不客氣?」
「哼!若你用身份來壓我,我自然是沒有辦法,可若真是比功夫,我絕對不會輸給你的!」長秀似笑非笑的說道。
我訝異的看著他,他原是知道玉奴是什麼身份的?那他怎麼敢這麼公然的駁他的面子?是不要命了嗎?皇家人的威儀體面,哪里容得別人輕視的?
誰知玉奴竟然也跟他耗上了,不耐的說,「好啊!那現下誰都別管什麼身份不身份的!你盡管放馬過來,難道我還怕你不成?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好哇,這可是你說的!」
說著的同時他們都松開了我的手,隨意的捋起袖子,然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兩人就開始扭抱成一團,狠厲的廝打起來。長秀先是一拳掄到了玉奴的臉,霎時讓他俊挺的鼻子激出了血痕。而他也不遜分毫,反手就給了長秀月復部重重的一捶,兩人是貨真價實的干起架來了。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竟是沒有一個要勸架的。
我的怒氣「騰」的一下迅速往上飆升,嚴厲的喊道,「好了,你們都給我停手!快停手!別打了!這成什麼樣子?」一個是皇子,一個的哥哥替皇家辦事,這樣的兩人打架,傳出去可怎麼得了?
可惜,根本沒有人理會我。于是我就走上前去想將他們拉開,誰知他們好像上輩子就已經結下了深仇大恨似的,不听不顧,打得紅了眼,青筋爆現,更是無意中把我揮開,我一個不留神就跌坐在了一旁,看他們像兩只年輕好勝的小獸一樣廝打著。玉奴雖然比長秀年歲要大些,可是也沒佔上風,他們兩人相持之下,竟是打成了平手,不過一會兒,兩人臉上都掛了彩。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唯有放手一搏,整個人往他們中間沖進去,長秀一見了是我,愣了一下,隨即生生的吃了一拳,嘴角即刻淤青出血了。
這時,兩個人終于消停了下來。我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繼而冷冷的看著站在我跟前的長秀。只見他可憐兮兮的瞅著我,當我看他的時候,更是指著嘴角的傷痕,裝出更加可憐的樣子撒嬌的喊著,「小玥……」
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想拿出帕子替他拭一下傷口,才想起了方才已給玉奴用了,只好拾起衣袖的一角,替他輕輕的擦起來,血漬弄干淨了,卻是腫了一片。
一見我抿著唇不悅的看著他,他立即舌忝著臉笑起來。我沒注意道他的眼光甚至是越過我,一臉的得意的望向後方。我稍稍的用力摁了下他的傷口,他便咋咋呼呼的叫喊了起來,我這才放輕了力道,低低的出聲斥責他說,「你總是這麼莽撞!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事,你跟別人較什麼勁?」
不過我還沒等到長秀臉紅脖子粗的反駁,就听得一直站在我身後的人訝異的問,「你原是會說話了?」只輕頓了頓,又苦澀的喃喃,「別人?什麼時候我在你的眼中竟成了別人了?」話音剛落,輕狂的大笑不絕于耳。
頓時讓我的心頭重重一震,這笑聲在我耳里听起來,卻是比黃連還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