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仁六年夏初,荷風送香,籬落淅然。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這是沅犁城郊的一個山坳,地形狀如小盆,四季如春。在這里住的人都熱情而淳樸,沒有勾心斗角,也沒有是非恩怨,有的只是簡單樸實的生活。屋舍農田,小橋流水人家,古樸清幽,宛如一個世外的桃花源。而且,這里竟還有個古老的習俗,一夫一妻,男耕女織,和樂融融。
沅犁城地處西南,地形復雜,有些地方瘴氣甚重,自景以來便只是歸屬之城,並未納入景的版圖,而穆朝新立,更疲于攘內安外,也沒那個心力理會這里,是以它能偏安一隅。
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望向窗外,午後夏木陰陰可人,暑氣漸退。
我合上書卷,揉揉眉心,閉目養神了一會。忽然想起,米缸已經見底了,訕笑一聲,穿好軟鞋,便掩門上村里的集市去了。
米鋪的少東家阿布勒一見了我,立即眉開眼笑的迎上來,朗聲說道,「琪雅,你這要買米?剛好這兩日收了好米,喏,給你!」他話音剛落,就毫不遲疑的把一袋上好的小米遞給我。
琪雅,在這里是「善良美麗的人」的意思。他一叫開頭,這個村莊所有的人都跟著叫了。只為我因緣際會之下幫了一個小小的忙,他們甚至為此熱情的將我留了下來。
每年他們都會將收成的米糧和獵物留一部分自家用,一部分則拿到城里出售,以換得錢財去購買一些日常的用品。阿布勒的爹阿圖是村長,這些都是由他負責的。可那次阿圖病了,便由阿布勒去,偏巧遇到的人是由邑寧來此做買賣的狡猾商人,欺他不懂用穆字立的字據,險些短了好一筆銀子。剛好我也在那家茶樓歇腳,忍不住多嘴的駁斥了幾句。邑寧那些商人都是人精,這里的人純良,如何斗得過,好歹我也在邑寧做過買賣,跟著敬為學了不少,因此替他們挽回了損失。
他們的收入來源,僅此一項,再無其他的了。所以阿布勒十分的感激我,知曉我舉目無親,一日漂泊至此,便說這是難得的緣分,邀我到他們村里住了下來,一住就是一年過去了。如今再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有戲劇性。
我眯起眼笑著掏出銀子給他,他卻怎麼也不肯收,我沒好氣的跟他身旁縴柔的女子說,「斯羅,你該好好管一下你丈夫,這麼做買賣可是要虧的。」
「琪雅,你就別跟我們客氣了,不過是一袋小米,盡管拿去。我們家星兒托你的福才識字呢。」阿布勒的妻子斯羅笑說。她說的是我村里的小孩一事。
阿圖大叔認為多識字,肚里有點墨水,才不會那麼容易吃虧,我當然義不容辭的攬下這個任務,總不能在這里白吃白住。
我正要再說話,就見到阿圖大叔滿面愁容的回來了。
「阿爹?怎麼這回這麼早回來?你不是要在城主大人那里住上兩天?」阿布勒見他臉色不對,訝異的問道。
就連我也覺得不對勁,阿圖大叔平日里總是樂呵呵的,何時會這般沉著臉,像心事重重。
阿圖大叔搖搖頭,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咱們這里,最近可能要不太平了……」
「為什麼?」斯羅問。
同樣的,我和斯羅都不解的望著他。
「穆軍和拓跋氏族開戰,恐怕會殃及沅犁,城主大人叫我們做好準備,免得到時一發不可收拾。」阿圖大叔苦著臉說。
阿布勒拔高聲音問,「什麼!難道他們要打到這里嗎?我們世居在此,與世無爭,外頭的一切,與我們何干?」
「本來是這樣沒錯。只是拓跋氏族野心勃勃,一直想把沅犁據為己有,所以城主本已打算投誠穆朝。不過……眼下怕是有變數了。」他頓了頓,接著又說,「穆朝的主帥明王失了蹤了,本已大好的形勢如今是急轉直下,壞就壞在,拓跋氏族知道我們曾有異心,若真的攻了城,那就不妙了。」
聞言,大家的臉色都變得很沉重。拓跋氏族的人驍勇善戰,可又血腥殘暴,若真被他們佔領,真的不敢想象會是什麼光景。
我怔了下,有些吃驚,蕭澤天失蹤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在民間的聲望比我想象的還要高,畢竟讓百姓安家樂業的人,不是高坐朝堂的太子,而是他這個浴血沙場的明王。我還听說,與他交過手的士兵曾言,這輩子是不想再與明王交手了,可想而知他的聲威篤深。而他一向是個精明縝密的人,好端端的怎麼會失蹤呢?這不但讓有心人有機可趁的大做文章,更讓人心不安。穆朝本就內患不斷,如今又有外敵的入侵,前景堪輿。
哎,這個混沌的世道,什麼時候才能安寧下來。本來閑適的心情,就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給打散了。
接著,大家的日子似乎都過得戰戰兢兢的,盡管阿圖大叔一直在安撫他們,但是畢竟這里的人都沒見過戰爭,心里難免恐懼,對此,阿圖大叔也無可奈何,只是讓大家都準備好,一有事就舉家遷徙。
而我,反而是很平靜了。是經歷太多,所以無所畏懼?我不知道。
這天,我進城去幫孩子們置些筆墨,斯羅臨盆在即,我也想買些小禮物送給她。他們一家,給了我有太多的恩惠了,至少在我無路可去的時候,讓我有瓦遮頭。
回來的時候,烈日正猛,汗水淋灕,就想在小溪洗把臉。才抬頭,就發現前方不遠處的水生草叢里有個暗影,像是個人趴在那里,莫不是我眼花了?
好奇心使然,我抹淨了臉便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赫!真是個人來著!是死了的?我忽然打了冷戰,不敢靠近一步。
多管閑事通常不是什麼好事。可是,細細看卻發現他身穿著盔甲,而周圍的草都染上了鮮血,又不忍心離開了。如果,他還活著,我豈不是見死不救?
不過我還是沒膽太靠近那人,只是用一個粗大的樹枝撥弄了一下他的臉,這一看可不得了,雖然上面血漬塵土斑斑,可那張臉我怎麼會忘記,居然是他??
他全身因泡在溪水里,顯得濕漉漉的。這溪的上游是一條小瀑布,昨晚剛好下了一場很大的雷雨,那他,是被水沖到這里的?身上都是泥巴和碎草木。我顫顫的把手伸到他的鼻子,還有氣,可是卻很微弱。再看他身上恐怖的血痕,背上厚重的盔甲已經被劃開,單用肉眼看,傷口已經開始紅腫發怵,而他的臉慘白得無一絲的血色。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他估計沒救了。
不過,我的同情心並沒有用到他身上。那時我是真的一點也不想救他,雖然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救。只是,我討厭這個男人。只要有他出現的地方,準沒有好事。
當下我抬步就離開,心里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心軟,自己遭遇的那麼多的事,都是因為這個男人,憑什麼要救他?可是,偏偏走了不遠,就又停了下來。一閉眼就能看到那潺潺的血,似乎在控訴我的狠心。
蕭澤天,這個人雖然可惡,可無可否認的,他的將才,他的大度,他的能力,他有本事,會讓這個混亂的天下歸于清明。若他真的死了會怎麼辦?讓那個據說外表和煦實則無能乖戾的太子當權,我不敢想。而且,若凶殘的拓跋氏族真的攻佔了沅犁城,那麼這城里的人,都不得安生。
我嘆了口氣,動作比腦子要快,已經轉身回到了他的身邊。
蕭澤天,我救你,不是為你,能不能活,就要看你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