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只憑一句話就能把我氣死的人的話,鐵定非這個男人莫屬!不知道趁他羸弱的時候一拳揮過去能不能打到他?我腦中閃過無數個自己將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刺激場面,光是想著就興奮不已。
奈何蕭澤天這人太彪悍,竟像是會讀心術,能模清我心底里的小九九似的,只氣定神閑的說,「你打死我也沒用,畢竟我說的是事實。」他老大估計認為自己說的一切都是真理,一臉的深沉篤定。
事實,什麼樣的事實?我不服輸的目光望向他,難以認同他的話。「總之,我不會離開這里的。」我固執的說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喜歡的地方安定下來,遠離紛擾,豈能為他而放棄?況且他又不是我的誰,我沒理由再為他付出些什麼了。
奇怪的是,自從再遇他,我反而沒有像從前那般的恐懼,變得沉著無畏了許多,是因空間不同,還是因為他受傷了所以減弱了他對我的威脅性?我不知道。不過,這是好事。
他不以為然,劍眉微微的挑起,雙眸緊鎖著我說道,「你想上黎村的慘劇再次在赫拉族這里發生?因我的關系,他們的注意力放到這個地方,而你本就不是赫拉人,如果不巧被他們發現了,要不就身陷囹圄,要不若你機警的逃開了,替罪羔羊就是這村子里的人。我以為,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很好,他的話成功的堵住了我的嘴,也刺中了我的心事,一時間弄得我心里憋屈又無處撒氣。上黎村的悲劇,是我一直難以釋懷的。我想了想,心里有些疑問化不開,于是又揚眸迎上他的視線問,「你一直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他們要尋我?聖上已為沈家平反,我早不是罪人之後了。而沈家沒落,也沒什麼可以讓人覬覦的了,找到我又有何用?」
「你難道不知道,你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很大的利誘?」他閑適的開了水袋,喝了口水,慢條斯理的說,「沈家的影響力,可是大到你無法想象。」在這個簡陋的山洞,在這個屈居的形勢下,他依舊優雅從容得如同一個王者。
「他們是想利用我?」聞言我的臉一沉。世家大族的勢力,盤根錯節,往往能撼動朝綱,我不知道我那個素未謀面的祖父沈堯是一個怎麼厲害的人物,可是,既然連蕭澤天都這麼說了,那一定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而有人想用我來號召這種力量為他效勞。
「或許吧!不過……如今可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怎麼樣月兌身才是最重要的。」他斂眸沉思了一會,又問我,「我听聞赫拉族人只在秋冬季打獵對嗎?而如今是初夏,應該無人上山吧!」
「你怎麼知道?」我反問道。阿圖大叔他們的確是秋冬季才上山打獵,春夏是不去的。他們說,春夏是動物發情的季節,得讓它們休養生息,好孕育下一代。他沒回答我這個問題。不過我想他常年征戰在外,對各地的地形和風情熟識也不奇怪。
只見他思忖了一會,緩緩說,「那我們往深山去避幾日,等風頭過了再離開不遲。」他似乎斷定了我不會再反離開赫拉,下起指令來是毫不含糊。
我涼涼的瞅著他,「即使我要走,也不一定要跟你走。」被他牽著鼻子走的日子,可不是好玩的。
「我受了傷,一個人恐怕沒法成行,而你正好也要走,跟我一起離開不是正好?這樣彼此還有個照應。」他說話時眼里閃著濃濃的興味之色,頓了頓又說,「若你真的這麼不甘願,我再給你一個的理由,若你幫我離開這里,我會告訴你一個關于沈家的秘密!」他似乎洞悉我的思緒,循循善誘著我。
沈家的秘密?我愕然的迎上他變幻莫測的黑瞳,馬上反問道,「什麼秘密?」
「等時機到了自會告訴你。放心,我相信你絕對不會後悔的。」他自信熠熠的笑道。
無論真假與否,他的確成功的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沈家,這個跟我牽連萬千,已經毀于一旦的的氏族,我真的想更了解它。況且,我真的不能置阿布勒他們的生死于不顧,離開是必然的。于是我咬咬牙就跟他動身上山了,因他受的傷太重,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一路蹣跚,到了山上已經是掌燈時分了,然後我們找到了獵戶暫住的房子,就這麼住了下來。
我扶他安置好以後,就往另外一邊的小房子里走去,臨出門前他叫住我說,「深山夜里寒涼,你多添點衣服,我看牆上掛有些皮毛,雖然味道腥羶一點,但是可以將就著用來御寒。」
我怔忡著停下腳步,隨即嘴硬的回道,「我自有分寸,不用你假好心!」他是在關心我?他這個只會用威逼利誘來唬人的男人,會這麼好心?
「你說對了,我這人沒有好心腸,只是怕你病了,我非但沒有人照料,還得去照顧你的話那就麻煩了。」他的語氣真是淡漠得可以。我頓時氣結,也沒再看他,徑自的快步走了出去。
夜里,半夢半醒之間听到外頭「 啷」作響,我心里起疑,于是披上外袍跑出去看了看。只見蕭澤天狼狽的跌在地上,旁邊是碎了的杯子。他見了我,面上有些尷尬,「我想喝口水。」
他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更為的蒼白,單薄的中衣竟還透出一絲絲的血痕,我緊抿著唇,過去把他扶起來,給他倒了水,冷聲說著,「傷口怕是裂開了,我幫你重新包扎吧!」
他怔了一下,隨即笑道,「你這個人,該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不礙事的,你先去睡吧,我想再坐一會。」昏暗中,病弱的他減了幾分凌厲,添了幾分溫和。
真不知他是贊我還是損我,我想說點什麼,可是話到了喉嚨里就不知說些什麼好了,語氣也放軟了些,「那你自己當心點。」我說著就往房里走去,即使閉上眼也是心事重重,想著他在外間心里又有點不踏實,然後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清晨,我醒來梳洗好出來,才發現他不在房里,也不在廳堂,才丁點大的地方,他的身子又不利索,能到哪里去?我出了屋外,四處張望,最後在屋後的溪流邊上見了那個藍白的身影。
高山流水,天清可鑒。只是,那個本該好好修養的人此時正有些狼狽的站在溪邊,手上拿著漁叉,頭發、衣褲都是濕的,他身旁的草地上蹦著幾尾還想掙扎的活魚,儼然是一個漁夫的模樣,好不滑稽!
我本想忍著月兌閘而出的笑意,可是最終還是破功,笑得前俯後仰的,差點岔了氣,戲謔道,「你這是在干嘛?明知自己有傷在身還這麼大動干戈,接下來,堂堂的明王殿下,該不會是想為我這小女子洗手作羹湯吧?」
他微笑著搖頭,並沒有氣惱,只含笑道,「免了!君子遠庖廚,還得勞煩姑娘了。」他似在配合我,也有禮的抱拳作揖,像個文雅書生似的,還真有那麼點意思。
我好氣又好笑的白了他一眼,利索的抓了那幾條魚到屋里的廚房,把魚腸掏淨,熬了一鍋魚湯。然後生了個火堆,摘了幾片芭蕉葉,待魚烤到差不多時候,把魚放在葉上輕微烤一下,沾上葉子的清香,可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我把菜都端上來,對他說,「這里沒有姜片,佐料也不全,所以魚的味道有些腥,你將就著喝些,畢竟是對身體有裨益的。」
他笑著點點頭,菜一下子就一掃而空,我本以為,他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定是不慣的。可他卻說,「沒想到你的手藝還挺不錯。」這兩日不知怎麼搞的,他對我說的話可是從未有過的謙和,至少不再是讓人難堪的欺蔑了。
「每件事只要用心做了,即使不是最好,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我在現代時是一道菜都不會做的,可自從來了這里,什麼都得學,不然舊無法生存,久而久之,也就沒什麼覺得難的了。
「用心?」他低聲重復著我的話,若有所思,然後自嘲道,「有很多時候,不是用心了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
他突然變得深沉莫測,一時間讓我不知接什麼話,只能沉默。
深山的日子十分無聊,夜里又睡不著,我一時興起就在屋外的空地上燒了個火堆,兀自出神。有時想著,命運真是讓人捉模不透,怎麼偏偏將我們這兩個天生就八字不合的人擺在一起。這幾日蕭澤天竟能與我的和平共處,要是放在一年前這是根本想都不能想的事。
天色如墨,繁星點點。不知……邑寧的天空是否也這般的澄淨呢?他們……都還好麼?只是想一想,都心酸得難受。
蕭澤天似也沒睡,拄著拐杖慢步出來,坐在我旁邊,「夜已深,你還坐在這里做什麼?」
「發呆。」我斂起愁緒,很直白的說。
他先鄂了一下,隨即朗聲大笑,清亮的聲音在這山間久久回蕩。他笑了好一會,見我還是沉默,于是說道,「我好像很少見你笑,每次見到你似乎都皺著眉,尤其……是對著我。」
我挑挑眉睨著他,不疾不徐的問道,「難道殿下以為,你我之間是談笑風生的知己?」而且就他的惡行惡相,動不動就是恐嚇威逼,哪有人能笑得出來?若我真能在他這個冷面冷心的人跟前談笑自如,早就拿到最佳女主角的大獎了。演戲,是他這種人需要的,在人前不知道戴了多少重的面具,才能把自己深深的掩埋在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他听了我的話,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漣漣月色披灑在他身上,顯得更加的俊逸,撇開他不討喜的性子,他這個人還真的難以挑剔。模樣,家世,能力樣樣都比人強,是受到上天眷顧的寵兒。
他笑得怡然自得,倒顯得我小家子氣了,在他面前,我總是難以自處。我扔開手里的木條,轉身便要回屋里,他卻拉著我的手說道,「那晚,我並不知道那個人是你。」
我的身體重重一震,大腦突然一片空白。這是第一次他正面跟我說這個事,只是他知道那一夜對我來說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嗎?
他並未放開我的手,只繼續沉穩的說,「我是後來才推測出來的,畢竟那一夜你竟是開口了……沒想到久治不愈的啞病能好了,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不要說了!」我快速的打斷他,大聲喊道,「我已經忘記了,你為什麼要提起來?」
「是真的忘記嗎?」他慢慢的站起身來,強迫我與他對視,目光清冷而深沉,「若你真的忘記了,就不會不能坦然的面對我,也不會整天戒備的放著我,就像一個小斗士一樣。雖然面上唯唯諾諾的,可是心里只怕是恨死我了吧?所以我很意外,這樣的你,居然還肯救我。」
我冷笑著,「防著你?不,正確來說我是要遠離你,免得成為狐媚勾人的妖精!那請問殿下你又是什麼時候放松對我的警惕的?就因為知道了我是沈家的後人吧!」我將他說的話還給他,「而我救你,只是怕穆軍失了將帥,讓烽煙又起,救你,卻不是為你。」
「承蒙你看得起。」他抿抿唇,淡淡的說道,「不錯,我一直懷疑你的身份。像我們這樣的人,必須無時無刻防備著身邊的人,就是怕被人算計。也許你根本不能理解這種生活。當年玉奴會掉下河並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想害死他的。而至于是什麼人,又為的是什麼理由,多得你難以想象。我懷疑你,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似乎在對我解釋,是怕我不再照顧他,幫他離開,還是為過去的所作所為而愧疚?我想說話,他卻又徑自說道,「就連這一次我負傷落水也不例外,也許要害我的不是別人,正是我那一母同胞的好大哥。榮華和盛名的背後,就是陰暗和權謀。」不知怎麼的,听他說這話的時候,我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
一個權字,讓人無奈,困住了玉奴,困住了先生,一個利字,讓人瘋狂,讓兄弟反目,親信背叛。那些東西,就這麼的吸引人麼?就像他,馳騁沙場,夙夜憂慮,無非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問鼎大寶,成為號令天下的萬乘之君吧?
「你……」我嘴張嘴合,卻不知說什麼好。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得到你的同情和體諒,我從未認為我做錯什麼,解釋也是枉然。只是我們如今同在一船上,得同舟共濟,若心存芥蒂,怕是不得安寧。」他慢慢的松開了我的手,一臉的淡漠。
這個人!我剛說對他有些改觀,竟然又說這些氣人的話!
我譏誚的彎起了唇,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說道做到,不會食言的。況且,你那里還有個我期待的秘密不是嗎?」
他怔了怔,啞然失笑的微搖著頭,「你不知道,當你口不對心的時候,總會輕挽一下發絲。」
我剛落在耳邊的手頓時僵住。這個人太可怕了,只有遠離他,才能好好的過日子。
如是又過了幾日,我偷偷的下了一趟山再置了些干糧,順便打探消息。似乎已沒有什麼可疑的人,他思忖了許久,才決定動身離開。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喬裝成了赫拉族人掩人耳目。蕭澤天說,信陽府的長史是他的親信,只要能到那里去,一切都好辦。
臨走時,我想了一下,還是留了紙條在赫拉族互通信心的匣子里,跟阿布勒他們說,我有事要暫時離開一段時日,不用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