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雲白霧 第一章 離省城 知青初到溪河灣 (一)

作者 ︰ 任勤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八年,九月二十日,八點十八分,由幾十輛軍用卡車組成的運送「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車隊,緩緩地駛出了「五.;;;;;;四實驗中學」的校門,然後沿著市府大路向東駛去。路的兩側擠滿了送行的親友、同學和圍觀的群眾。很多圍觀者是從車廂上掛著的「上山下鄉光榮、貪戀城市可恥!」、「到農村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扎根農村干革命,改造山區建家園!」的標語上看出這是運送學生「上山下鄉」的車隊。

跟在車隊兩側送行的親友們,戀戀不舍的望著車上自己所送的學生。很多送行者一直跟到市府東路,還有一些騎著自行車的送行者,竟一直將車隊送出東郊。

根據省革委會和軍區長的指示,車隊要中行駛、確保安全,所以直到近中午,浩浩蕩蕩的車隊才進入撫州市行政區的東部山區。撫州東部山區系長白山余脈,地勢由東北向西南傾斜,平均海拔過五百多米。車隊出了撫州市向東,基本上都就都是上坡路了,因此行駛的度就更加緩慢了。

車隊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緩緩地行駛著,沿著隨山就勢修築的公路,時而盤旋而上、爬上山梁;時而順勢而下、滑入谷底。每經過一個較大的村落,都會有一兩輛汽車停下來,車上的學生們就會被等在路邊的社員接下車,從此便算是在這個村里「插隊落戶」了。

傍晚時分,車隊過了建州縣的三道關,進入了蘆葦河公社的境內,山區秋天的天氣比地處平原的省城格外多了幾分涼意。

「哥、我頭疼!」車廂里,靠車廂板坐著的趙艷,經過一天的顛簸和風吹日曬,感到頭有些暈。

「那怎麼辦?你枕著我的腿躺一會兒吧!」坐在她身旁的戴著一副中度近視鏡的趙炎有些不知所措,將自己蜷曲著的腿向外伸了伸。

「不用了,我還是坐著吧,再堅持一會兒就到了。」

「天冷了,是不是著涼了?」坐在她另一側的高潔月兌下自己的軍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趁著車隊到大堡暫停的機會,坐在車廂前面的徐良站起身,敲了敲駕駛室的頂蓋。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張主任推開右側的車門,跨了出來,站在踏板上、回頭望著徐良問︰「有什麼事嗎?」

「張主任,趙艷被風吹著了、有些頭痛!」

「讓她到駕駛樓里來坐吧!我到後面去。」

「那就謝謝張主任了!」

徐良和趙炎在車廂上扶著趙艷,張主任在下面接著,趙艷跨過前面的車廂板下到駕駛室的踏板上,在張主任的摻扶下進了駕駛室,隨後,張主任爬上了車廂。沒一會兒功夫,車又開動了,車隊繼續前進。

「坐了一天車,腿都麻了,站一會吧!」徐良扶著車廂前的橫杠,扭頭對後邊靠車廂板坐著的趙炎說。

「是得站一會兒,讓腿也通通血脈!」站在他右邊的張主任也表示贊同。

趙炎站起身,張主任給他挪了個地方,三個人並肩站在車廂前。

溪河灣大隊的革委會主任叫張雲天,這次是專程到省城去接下鄉的學生,今天又和他們一起返了回來。

又翻過一道山梁之後,汽車又開始下坡了,天漸漸地暗了下來。

「天黑的怎麼這麼快?」徐良自言自語地說。

「我們山溝有一句話叫‘山上看日頭、山下模枕頭’!」張主任順口說道。

果然,車越往下開,天就越黑,所有的車都打開了大燈,「之」字形的盤山道上一串燈光,宛如一條移動的金鏈。車隊駛入谷底之後,借著燈光向前面望去,公路就像一條黃緞帶,而緊傍在公路右側的蘆葦河則象一條白色的綢帶,兩條帶子蜿蜒著到了前面的山腳便不見了。

「四面都是山,看不見路了!」趙炎在嘆息。

「‘車到山前必有路’嗎!」依然靠廂板坐著的高潔像是在說給趙炎,又像是說給自己听。

對于這句經常听到、也經常說到的話,趙炎今天才有了真切的體驗,隨著車的左拐右轉,燈光也在左右晃動,但不管怎樣,車隊在群山環抱之中總是「路暗燈明又一谷」。

拐過幾道山谷,穿過幾個村莊之後,由于6續的有車停下來,車隊的規模越來越小了。漸漸地視野也開闊了一些,前面出現了點點的燈光。

「那就是蘆溪鎮,我們蘆葦河公社機關所在地,也是我們全公社唯一有電燈的地方。」張主任指著前面有燈光的地方說。

說話間,蘆溪鎮就到了。這里雖說是全公社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但並沒有顯示出熱鬧與繁華,夜幕中,只有十幾個農村干部模樣的人站在路邊。張主任與趙炎換過位置,扶著車廂板、向右前方探著身子,沖路邊的人大聲喊著︰「周主任,來我們隊的知青已經接回來了,我就直接回溪河灣了,過兩天再來向你匯報!」

「知道了,司機的食宿都安排好了,將知青送到隊里以後,就讓他們趕緊開車回來!」

說著話,車已緩緩開了過去。大約又過了一刻鐘,前面出現了點點的光亮和晃動的人影。

「前面就是溪河灣了!」張主任對趙炎和徐良說。

汽車再開近一些,借助車燈的光才看清這是一個不大的村落,社員們已迎候在村口,有些人手里還拿著燈籠、火把或手電。張主任敲了敲駕駛室的頂蓋,這輛車便慢慢地停在了村口,其他的車則繼續行駛、穿村而過。張主任很麻利地跨過車廂板,站到駕駛室旁的腳踏板上,然後,指揮著司機將車緩緩地開進村里、停在了路邊。跟在車後的社員們立刻圍了上來,爭著去接車上的人遞下來的行李。高潔站起身,拿起身旁的手風琴,交到趙炎的手里,然後翻過車廂板、跳下了車,去接駕駛室里的趙艷。

看到高潔扶著趙艷出了駕駛室,趙炎喊住她們倆,然後將手風琴小心地遞給了高潔。

在車尾,邱成峰將一個行李遞給車下的社員以後,自己也跳下了車,轉身接過顏寶柯遞下來的一只帆布箱,正準備把它扛在肩上的時候,卻看見林秋月手扶著車廂板,想下車又不敢下,便將帆布箱放在地上,伸手去接她。解放牌卡車的廂板高,林秋月不敢跨,這時開車的解放軍同志走到了車尾,拔開廂板上的插銷,輕輕放下車後的廂板,然後伸出雙手拉住林秋月的兩只手。有了解放軍的「保駕」,林秋月的膽量大了起來,她輕輕地一跳,就穩穩地站到了地上。

隨後,顏寶柯也跳下了車,又轉過身,招呼著車上的譚影。

邱成峰重新拿起帆布箱扛在右肩上,又伸出左手去接常守志遞下來的一個裝著臉盆的網兜,林秋月卻搶先接了過去︰「這個不重,我拎吧!」

邱成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兩個人隨著人流沿著一條並不太寬的土路往前走,路的左側堆著幾個柴垛、右側是一道石頭砌成的圍牆。走了大約有二十來米,便進了一個院子,從當地社員的話語中知道,這里是大隊部。借著掛在屋檐下的一盞馬燈的昏暗的燈光看到︰院子東面有一眼井,井台邊放著幾只臉盆,一位大嫂正在用水筲從井里提水;院子西面停著一掛馬車,馬車旁邊的地上鋪著幾塊草簾子,上面堆放著大家剛剛搬進來的箱子和行李,穿著軍大衣的趙艷正抱著手風琴坐在一個木箱上,依然是無精打采的樣子。邱成峰將帆布箱放在草簾子上,林秋月將網兜放在帆布箱上。

「趙艷、好些了嗎?」林秋月關切地問。

「好些了!」

「趙炎呢?他怎麼沒送你進屋去休息?」邱成峰問。

「我哥幫高潔拿東西去了。」

「那好,你就先在這休息一會兒,林秋月,你在這兒陪趙艷吧!我再去車上拿些東西。」

「不用了,我什麼事都沒有!林秋月,你還是和邱成峰一起去吧!大家的東西都別落到車上。」

「那好吧!你在這好好呆著,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林秋月說完,便和邱成峰又順著原路往回走,路上遇到了背著軍用挎包的高潔和扛著皮箱的趙炎。

兩人回到公路邊的時候,汽車兩側的廂板也都放了下來,同學們早都下了車,東西也搬的差不多了。林秋月找到自己的箱子,指給邱成峰,邱成峰伸手將箱子拽到車廂邊,在林秋月的幫助下,他將箱子扛在肩上。木箱很重,他有些吃力,但仍然堅持著扛到了大隊部的院里,剛剛放下行李的吳文甫迎了上來,幫他將箱子從肩上拿下來、放到了草簾子上。林秋月把手里的旅行袋放到了箱子上。三個人轉身還要回去搬東西,常守志扛著行李和空著手的黎曉華走了過來。黎曉華大聲的喊道︰「不用去了,東西都搬過來了,空車已經返回公社了!」

邱成峰這時才想到自己有一個紙箱子,下車以後一直沒有看見,便轉回身在行李堆里翻找。挪開兩只旅行袋後,在一件行李下面看到了那個紙箱,他挪開了紙箱上的行李。站在旁邊的吳文甫伸手去提捆紙箱的繩子,紙箱很重,他又沒有心理準備,不僅沒有提起紙箱,反而身體失去了平衡,自己竟僕在行李堆上,惹的周圍的人哈哈大笑。邱成峰連忙把他扶起來,吳文甫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解嘲的問道︰「你這紙箱里裝的什麼東西?這麼沉!」

正伸手去提紙箱的邱成峰沒顧上回答。

「里面裝的是書吧!」林秋月半是猜測、半是替他回答。

文革以來,很多同學都說,邱成峰這個「足球迷」變成「書蟲子」了,當一些人在「焚書棄學」時,他反倒收集並閱讀了不少的書籍。

「一定是書!我哥也在旅行袋里放了一捆書,我拎都拎不動。」旁邊的趙艷輕聲附和著。

邱成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常守志上前幫他將紙箱從行李堆里拎了出來,挪到了帆布箱的旁邊。

「城里來的大兄弟、大妹子們,快過來洗手洗臉,然後進屋吃飯吧!」東面井台邊的一位大嫂沖這邊喊著。

听到大嫂的喊聲,大家紛紛從挎包里、旅行袋里翻出了毛巾和肥皂,6續走過去,兩三個人圍著個臉盆開始洗手洗臉。

最後洗漱完的是常守志、邱成峰和張主任。他們往屋里走的時候,常守志和邱成峰才注意到︰大隊部是五間坐北朝南的青磚瓦房,中間廚房的兩扇門敞開著,門外的屋檐下掛著一盞馬燈,廚房里的房梁上也掛著一盞馬燈,廚房的四角砌著四個鍋台,每個鍋台上的大鐵鍋都冒著熱氣,屋里彌漫著燃燒柴草的煙氣味,幾位大嬸、大嫂正在忙著做飯炒菜,廚房的兩側各是兩間通長的大屋。張主任告訴兩人,東屋是大隊辦公室,西屋原來是會議室,現在西屋已經砌好了南北兩鋪通長的大炕,暫時用來做知青們的宿舍。

三個人穿過廚房進了西屋,屋里的面積比廚房大了一倍,而油燈的亮度又不夠,所以北側門框和西牆上各掛了一盞帶玻璃罩的油燈。南炕上放著三張炕桌,北炕上放著兩張炕桌,炕桌不大,每張桌上都放著一盤切開的咸鴨蛋和一盤油炸河魚干。

先進來的同學都已經坐好了,男同學都坐在北炕的兩張炕桌邊。盡管一位大嬸一再的喊著,每張炕桌只坐四個人,但男同學們還是五、六個人擠在一張桌子邊,八個女同學都很自覺的圍坐在南炕靠炕頭的兩張桌邊,而炕梢的一張桌仍然空著。

三個人走到南炕梢的空桌旁,常守志指了指炕里說︰「張主任,您上炕里坐吧!」

「還是你們倆上炕里吧,我吃飯快,還有別的事,就不月兌鞋了。」張主任很實在。

兩個人也沒再謙讓,月兌了鞋、上了炕里。

「北炕的同學,過來兩個,別都在那邊擠著!」張主任又招呼著北炕的男同學。

男同學們你看我、我看你,誰都沒動地方。

「徐良、趙炎過來!」

常守志已經點名了,兩個人只好過來了,徐良上了炕,坐到了最里面、小桌的一頭,趙炎則在炕沿邊和張主任面對面坐著。

大家都坐好之後,張主任站起來、轉過身,看了看灶房里幫忙的和窗外看熱鬧的社員,又看了看南北炕上的同學,然後大聲說道︰「好了,大家靜一下!」

本來喧鬧的屋里屋外立刻靜了下了。

張主任對坐在鄰桌炕沿邊的黎曉華說︰「先做‘三忠于’吧!」

「好吧!」黎曉華站起身,從衣袋里掏出《**語錄》然後說了句︰「全體起立!」

同學們都紛紛拿出《**語錄》,坐在炕邊的都站了起來,坐在炕里的也顧不上穿鞋下地,干脆就站在了炕上,灶房里幫忙的、窗外看熱鬧的社員也都很規矩的站好了。黎曉華面對東面門框上方掛著的**像,舉起拿著《**語錄》的右手,大聲的領誦道︰「先,敬祝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萬壽無疆!」

「敬祝**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屋里屋外的人揮動著手中的語錄本,一起高呼著。

「祝**的親密戰友,林副統帥永遠健康!」黎曉華仍然高舉著手中的語錄本。

「祝林副統帥永遠健康!永遠健康!」人們又一次高呼著。

黎曉華放下右手,熟練地翻開手中的語錄本,虔誠的說︰「我們一起來學習最高指示——**教導我們說,‘看一個青年是不是革命的,拿什麼做標準呢?拿什麼去辨別他呢?’」

全體同學立刻齊聲朗誦道︰「只有一個標準,這就是看他願意不願意,並且實行不實行和廣大的工農群眾結合在一起。」

這時,站在旁邊的張主任也翻開了語錄本,大聲地念著︰「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的干部要關心每一個戰士。」

同學們齊聲接到︰「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幫助,互相愛護。」

早請示、晚匯報,一日三餐前都必須要做的‘三忠于’活動結束了,張主任收起了語錄本,對大家說︰「‘三忠于’活動做完了,大家請坐吧!」

同學們都呼啦啦坐了下來。

大家坐好之後,張主任仍然站在那里,他向兩側看了看,又接著說︰「開飯之前我再簡單的說兩句。今天,你們從省城來到咱們大隊安家落戶,給我們隊增添了新的力量,給我們帶來了文化和知識,我代表大隊革委會和全體貧下中農,向你們表示熱烈的歡迎!」

屋里響起了掌聲。

「今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以後你們生活上遇到什麼困難,踫到些什麼溝溝坎坎的就言語一聲,鄉里鄉親的大家都能幫忙。當然了,鄉親們也不會少麻煩你們,你們都是有文化的人,而鄉親們都不大認識字,以後看個信,寫個信什麼的就要求到你們了。今天,咱們在路上顛簸了一天,都餓了,我就不再說什麼了,馬上開飯!我們這里呢,比不得你們大城市,沒什麼好飯菜,魚是西河里撈的、野雞是東山套的、鴨蛋是自家養的鴨子下的、蘑菇木耳都是山上采的、大米也都是我們隊里產的稻子磨的。飯菜不好,但是今天管飽。好了,就說這些,大家吃飯吧!」

黎曉華向右扭過身,拽了一下鄰桌的常守志,常守志側過身,兩人低語了幾句,常守志對身旁的張主任說︰「張主任,黎曉華要代表同學們說幾句。」

「好吧!」張主任轉過身,對身後正看著他的黎曉華點了點頭。

黎曉華站起身,輕聲說︰「我們二十名同學來這里插隊,是來向貧下中農學習的,我們年輕,缺少階級斗爭和生產斗爭的經驗,頭腦中還存在一些非無產階級思想,工作和生活中還不時的會有一些小資產階級表現。今後,我們要嚴格要求自己,虛心向貧下中農學習,自覺改造世界觀,把自己培養成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對于我們的缺點和工作中的錯誤,希望各位領導和貧下中農,能給予及時的批評和幫助,我們一定本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態度,虛心接受。至于說到知識和文化的問題,我認為最有知識的應該是貧下中農,他們有著豐富的生產斗爭和階級斗爭的經驗,而我們的所謂知識,只不過是課堂里學到的書本知識,這些書本上的知識,還需要到生產斗爭和階級斗爭的實踐中去,進一步的加深理解,並驗證其是否有用,所以在貧下中農面前,我們不敢說、也不能說‘有知識’,在貧下中農面前,我們永遠是學生。」

說到這里,不知是表示贊同還是急于吃飯,有人帶頭鼓起了掌,掌聲過後,黎曉華知趣的說了一句「好了,就說這些吧!」

張主任走到門口,對廚房里的幾位大嬸大嫂說︰「開飯吧!」

廚房里一陣鍋碗瓢盆的響聲之後,一碗碗熱氣騰騰飯菜就端了進來。雪白的米飯,噴香的野雞炖蘑菇,對于這些城里長大的孩子來說,是很難吃到的,大家端起碗筷,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張主任也端起一碗飯吃了起來,旁邊的常守志對他說︰「張主任,叫外面的大嬸、大嫂也都進來一起吃吧!」

張主任嘴里嚼著飯,擺了擺拿著筷子的右手︰「她們早都吃過了,咱們吃咱們的,飯菜都有富余,一會餓了她們再吃。」

張主任吃飯的度很快,常守志一碗飯還沒吃完,他兩大碗干飯已經吃光了,又隨手拿起半個咸鴨蛋,用筷子將蛋清和蛋黃一起撅進嘴里,咽下鴨蛋後,他站起身說︰「大家慢慢吃,不要著急!吃完飯,男同學就將行李搬進來,以後就住在這屋啦,女同學呢,暫時安排到社員家去住,我這就去找幾個人來,吃完飯幫女同學搬行李。」

大家都在忙著吃飯,張主任說的這些話有的人根本沒听見,有的人雖然听見了,也並沒太在意,只有高潔听完後稍稍愣了一會兒,然後放下飯碗、轉過頭說︰「張主任,為什麼讓男同學住在這兒,而讓我們女同學住到社員家去呢?」

坐在旁邊的黎曉華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說,沒想到坐在桌子另一側的譚影卻接上了話︰「張主任,讓我們女同學住在這兒,讓男同學到社員家去住吧!」

這時,其他女同學也都反應過來了,便不顧黎曉華的制止,七嘴八舌的嚷開了。雖然分辨不出具體每個人都在說什麼,但卻能听明白她們都贊同高潔和譚影的意見。

還沒等張主任表態,北炕的幾個男同學已經表現出了對高潔和譚影的不滿,黃龍彪略帶譏諷地說︰「你們女同學咋那麼多事兒!我們是來向貧下中農學習的,與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也是其中的重要內容,我們要服從大隊領導的安排,怎麼能連住在哪兒都要挑挑揀揀的呢?」

看到男、女同學之間就要爆一場爭論,常守志挪到炕沿邊,附在張主任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張主任邊听邊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對大家說︰「好吧!既然有人提出了不同的建議,我就再和其他幾個大隊領導研究研究,你們同學之間也再商量商量,看看究竟怎麼辦好,一會兒我再過來和你們踫一踫意見。」

說完,張主任就招呼著看熱鬧的社員們離開了,屋里只剩下了同學們和幾個幫忙的大嬸、大嫂。

常守志扭過頭,看了看女同學,又看了看北炕的男同學,用商量的口氣說︰「關于怎麼住的問題,雖然大隊領導有個初步想法,但張主任也表示同意考慮大家的意見,因為這終歸是我們的事情。我看這樣吧,咱們邊吃飯邊商量,每個人都可以談自己的想法,誰的建議有道理,大家都認可,我們就按他的意見辦。大家看怎麼樣?」

听常守志這麼一說,同學們便都不做聲了,低下頭繼續吃飯。

沉默了一會兒,譚影忍耐不住了,她放下飯碗,沖著北炕的男同學說︰「我剛才說讓男同學到社員家去住,話說的急了些,你們可能不大理解,其實,讓我們女生住到社員家去,是會有許多不方便的,這我就不用多說了。」

說到這里她看了看趙炎,繼續說道︰「趙炎,你說點心里話,如果讓趙艷住到一個我們現在根本不熟悉的社員家去,你會沒有想法?你再寫信問問你的父母,看他們怎麼想?我想他們肯定是會有所擔心的。」

譚影說話時完全沒有顧忌到廚房里還有幾位幫廚的當地女社員。一貫為人隨和、謹慎的顏寶柯有些替她著急,連忙打斷了她的話︰「譚影,你就說怎麼辦吧,別的話就不要說了!」

「怎麼辦?很好辦!如果你們男同學住到社員家去情況就不同了,趙炎,如果你住到社員家去,你父母還會有什麼特別的擔心嗎?我想不會有了吧!」

不知譚影是否意識到了顏寶柯對他的提醒,還在繼續說著。

「男同學就應該有點男子漢的風度,將方便讓給女同學,再大的困難也自己扛著,否則還叫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將來又有哪個女生會選你們做丈夫。」

譚影的話先是引起了一陣哄堂大笑,隨即效果便顯現出來了——大家又沉默了下來,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幾個男同學,都不再爭辯了。

「譚影說得對!把方便讓給女同學,有困難我們擔著。」還是顏寶柯先表了態。

「這個屋讓給女同學可以,但最好讓大隊領導再想想辦法,讓我們男同學也集中住在一起!這樣多熱鬧,每天看書下棋、吹拉彈唱、點燈熬油,都可以無拘無束,不受限制。」張保忠既同情女同學又不想委屈自己。

一場將要生的爭論平息下去了,女同學也開始積極地幫男同學想辦法,怎樣才能不分散到社員家去住。最後,大家統一了認識︰今天大家都不解行李,男女同學都在這屋里坐一宿,明天再和大隊領導認真地協商此事。

吃完飯,幾位大嬸、大嫂剛剛收拾完碗筷,張主任就帶著生產隊長王成業和婦女隊長馬志敏過來了。

剛才,張主任找到幾個大隊領導,經過商量,他們也都認為讓女同學到社員家去住確實存在一些不便,因此,決定把大隊部的兩間東屋也騰出來,搭上板鋪,暫時作為女生宿舍。等來年開春以後,隊里籌集好石料、木料,在村子的西南角蓋五間新房,作為青年點,到那時,男女同學便都搬過去,再把大隊部騰出來。這一段時間,大隊領導就暫時到張主任家辦公——其實,所謂辦公也就是開個班子會,有事則聚、無事則散,不會影響大隊的正常工作。當然,領導們也想到了一個不太好解決的問題——東屋沒有炕,只有四張破舊的辦公桌和兩組卷櫃,就是搭板鋪也要第二天才能找木匠來干,可是當下的這一宿怎麼辦呢?

令張主任、王隊長和馬志敏沒想到的是,他們傳達完了領導班子的集體意見之後,所有的人不僅非常贊同,而且還都高興的表示,這一宿不成問題,大家可以和衣在西屋的兩鋪炕上對付一宿,哪怕不睡覺,坐一宿都可以。

了解了同學們的態度之後,三位領導雖然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妥當,到溪河灣的第一宿就沒讓大家休息好,做領導的總感到有些歉疚,但是,既然所有的同學都堅持要這樣做,他們也還是同意了。

夜深了,張主任、王隊長和馬志敏離開後,常守志和黎曉華招呼同學們把院子里的行李、箱子和其它東西都搬進了屋里,箱子都堆到了北炕的炕梢。多數男同學都擠在了北炕靠炕頭一側,半躺半坐的靠在沒打開的行李上。常守志和徐良把兩個箱子擺在了南炕中間偏炕梢一些的地方,將南炕隔成了兩個區域,炕頭一側大一些,大約佔了三分之二,炕梢一側小一些,大約佔了三分之一。女同學都拘謹的坐在炕頭一側,常守志,邱成峰,徐良和趙炎四個人就擠在了炕梢。

外面是高山密林編織的漆黑的夜幕,屋里是煤油的能量支撐著的慘淡的光暈。油燈的光線勉強觸及到四面的牆壁和糊著報紙的頂棚,黑暗和光明混合在一起便是昏暗,南炕和北炕的同學們相互之間臉上的表情都很難看清楚。開始大家還海闊天空的聊著︰從旅途的疲勞到特色的農家飯菜;從燈火輝煌的省城夜景到沒有電燈的落後的山村;從家里的父母到兒時的朋友伙伴;從以往的學校生活到未來的農村生活,漸漸的說話的聲音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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