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雲白霧 第二章 (二)

作者 ︰ 任勤

()「我不餓,不想吃了,林秋月如果不夠吃的話,可以吃我那份。」

林秋月沒想到高潔竟把矛頭指向了自己,但她知道高潔一定是誤會了,便解釋道︰「高潔,謝謝你了!今天我也不餓,不想吃餅,只想喝點粥;我拿了四張餅,一是給黎曉華帶一份,二是還有幾個男同學沒回來呢,等一會都回來,餅不夠了,這幾張餅也許能救救急呢。」

林秋月這樣一說,高潔知道自己誤解了她,便帶著些歉意解釋道︰「林秋月,我可不知道你拿了四張餅,我是怕你因為餅少而不吃才這樣說的,如果還有同學沒回來呢,你再去把我的那兩張餅也拿過來,留給他們。」

听到倆人的對話,黎曉華才想起剛才林秋月已經告訴過她,常守志,邱成峰他們幾個人還沒回來,她趕緊到廚房想再拿幾張餅留起來,沒想到才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盆里的餡餅已經被男同學搶光了,原來他們以為女同學都已經拿過餅了,飯前沒多吃著餅的同學便帶頭再一次拿餅,便出現了這樣的結果。

站在廚房里,听到西屋里一片嘈雜聲,男同學在嘻嘻哈哈的搶餅吃,黎曉華生氣了。

這時,常守志,邱成峰和張保忠走了進來。看見黎曉華一聲不響的站在那里,幾個人感到有些奇怪。

「黎曉華,怎麼了?」

黎曉華對常守志的問話沒什麼反應。

「黎曉華,你什麼愣!」常守志又提高了聲音。

這時嘈雜的西屋立刻靜了下了。黎曉華看著灶台上的兩只空瓦盆說︰「對不起!今天餡餅做的少了點,再加上同學們也餓了,都給吃光了。你們幾個等一下吧,我再和點面,讓李群英給你們 點面條或烙幾張蔥油餅吃。」

幾個人這才明白了黎曉華剛才站在那里愣的原因。又累又餓的張保忠很不高興,他有意提高了聲音說︰「這算什麼事呀!舊社會江湖上的朋友還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呢,現在怎麼能為了多吃兩張餅,就忘了同學的情分呢,太不夠意思了!」

听到張保忠的牢騷話,西屋里的男同學感到不自在了,顏寶柯把手里的最後一張餅放到炕桌上的一個盤子里說︰「諸位,還有餅的都放下,總不能讓後回來的幾個哥們餓肚子吧!」

話音剛落,又有四、五個人將手里的餅放到了盤子里,其中還有兩個半張的。

「這咬了一半的餅是誰放的?拿回去自己吃了吧,又不是打兌要飯的。」徐良用筷子將兩個半張的餅夾到旁邊的一個碗里。

外屋的人並不知道西屋里正在生的事情。常守志看了看黎曉華說︰「算了,你也不用再和面了,我們自己想辦法吧!」

「走吧,去供銷社買點什麼吃,別讓老班長為難了。」邱成峰拉了一下張保忠。

三個人轉身剛要走,顏寶柯和徐良從西屋里沖了出來,一個拉住了邱成峰,一個拉住了張保忠。

「守志,別走啊,屋里還有餡餅,夠你們吃的。來,盛幾碗粥進去!」顏寶柯邊拉著邱成峰邊打著圓場。

「老顏,你實事求是點!屋里也就兩、三張餡餅,只夠一個人吃的。黎曉華不是說要給他們 點面條嗎,那就 點吧!」拉著張保忠的徐良給顏寶柯使了個眼神,說完又故意看了看黎曉華。

「徐良,寶柯、謝謝你們啦!餡餅如果還夠一個人吃的話,就讓保忠吃吧,我和成峰去供銷社買點餅干吃就算了,也別麻煩女同學再 什麼面條了。」

盡管黎曉華、徐良和顏寶柯一再勸阻,常守志還是拉著邱成峰走了。

供銷社的大門雖然敞開著,營業室卻早早就關了門,由于門窗都上著柵板,看不見屋里的情況。

「有值班的嗎?開一下門哪!」邱成峰敲著門,大聲的喊著。

「都下班了,怎麼這時候才想起來買東西?」屋里有人答話。

「小趙嗎?我是青年點的常守志,麻煩你開一下門,我們想買點餅干!」常守志雖然來溪河灣才十來天,但已經和小趙打過幾次交道了。

小趙開了門,讓兩人進了屋。

「想買點什麼?」

「來二斤餅干吧!」常守志說。

「光要餅干吶?還有汽水、蛋糕和八月節進的月餅呢!」

「那就一斤餅干、兩塊月餅和兩瓶汽水吧!」邱成峰對小趙笑了笑,算是對他善意提醒的謝意。

小趙麻利的稱好了一斤餅干,倒在包裝紙上想把餅干包起來。

「小趙,我們在這吃行嗎?」常守志問。

「那怎麼不行!我一個人值班也沒什麼事,你們倆願意坐就多坐一會兒。」

「那就不用包了!」常守志說著,用手捧起已經倒在包裝紙上的餅干,放到了靠南窗的長椅子上。

邱成峰付過錢,拿著小趙遞過來的汽水和月餅,也走的長椅子旁,兩人坐了下來。

「小趙,再拿瓶汽水,你也一塊吃點!」常守志客氣的說。

「不啦,我剛吃過晚飯,你們吃吧。怎麼,嫌青年點的晚飯不好,到這來買餅干吃?」

「晚飯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結果不夠吃了。」常守志心中的不滿還沒有平息。

「哦!」小趙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倆人用牙磕開了瓶蓋,就著汽水吃起了餅干。

「咚、咚、咚!」外面又有人敲門。

「進來吧,門沒插!」小趙沖門口大聲的說。

門被拉開了,進來的是黎曉華和林秋月,林秋月手里還拿著一個飯盒。兩人走到長椅子前,林秋月把手里的飯盒放到了常守志和邱成峰中間。

「這幾張餡餅你們倆吃了吧!光吃餅干胃會反酸的。」

「我們可不像你們女生那麼嬌氣!吃什麼都一樣,餅干、月餅、餡餅不都是餅嗎?」對女生說話一向都很有分寸的邱成峰,今天語氣出人意料的生硬

「邱成峰,你怎麼這樣說話?我和黎曉華知道‘十.一’供銷社下班早,怕你們買不到東西吃,才特意來給你們送這幾張餡餅,你不但不領情,反而說我們嬌氣,真太氣人了!」說到最後,林秋月的聲音有些顫抖,眼楮里也噙著淚花。

黎曉華也沒想到邱成峰的話會這麼生硬,更沒想到林秋月听了他的話會這麼生氣,便明批暗勸的說。

「邱成峰你也是的,林秋月自己一張餅都沒吃,餓著肚子把餡餅給你們送來,可你不僅一點感謝的表示都沒有,反而出口傷人,別說林秋月生氣,連我也生氣了,你趕緊向我們道歉!」

「黎曉華你這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邱成峰說的話並沒有什麼毛病,是你們心眼小,理解偏了。」

「別這麼說,守志。」邱成峰也沒想到自己的話會使林秋月如此生氣,他趕緊阻止著常守志,然後又對黎曉華和林秋月說。

「對不起了!我剛才說的話確實不太妥當,我只是想用這樣的語言來拒絕你們,惹你們生點氣,賭氣把餅拿回去自己吃了,免得挨餓。沒想到話過頭了,惹你們生這麼大的氣,我向你們道歉,謝謝你們對我和守志的關心!」

林秋月的臉上有了點笑容,但淚花還含在眼里︰「不用你們謝,你們倆把餡餅吃了就行!」

「這樣吧,咱們一起吃!」常守志打開飯盒看了看,他拿出一張餡餅遞給了邱成峰,自己又拿了一張,然後,把飯盒遞給了林秋月。

「你們倆也要一人吃一張,否則我和成峰也不吃!」

林秋月接過飯盒,看著黎曉華,常守志和邱成峰也將目光從林秋月的臉上移到了黎曉華的臉上。

「好吧!咱們一起吃。」黎曉華答應了。

邱成峰又叫小趙拿了兩瓶汽水給了她們倆。兩個男生坐著、兩個女生靠櫃台站著,都拘謹地、慢慢地吃著餡餅,喝著汽水。

看著四個人不大自然的表情,小趙心里暗自笑,正想搭訕著說點什麼,外面又有人敲門,他走到門口推開門,高潔站在外面。

「我知道你們這兒下午就關門休息了,打擾一下,買點東西可以嗎?」

「可以,可以!常守志他們在里面呢,也是來買東西的。」小趙邊說邊將高潔讓進了屋。

屋里的四個人一齊將目光投向了她。

「高潔來了!」黎曉華主動的打著招呼。

「來買點東西。」高潔不冷不熱的應道。

「也沒吃著飯吧,這還有餅干和月餅,一塊吃點。」邱成峰不知道高潔給孩子們分餅的事,但他猜到了她也沒吃晚飯。

「你們吃吧,我現在不餓,買點東西,晚上餓了再吃。」

高潔讓小趙稱了半斤蛋糕,拿了一瓶水蜜桃罐頭,然後掏出五元錢遞給了小趙。

「他們的錢也都一起算了吧!」

小趙用紙包好蛋糕,接過錢。

「他們還有兩瓶汽水沒結賬,其它的錢都交過了。」

然後拿過算盤扒拉著︰「罐頭七角八、半斤蛋糕三角六、兩瓶汽水兩角四,一共一塊三毛八,我找你三塊六毛二。」

高潔收好錢,拿著東西走了,幾個人表情木然地看著她的背影。

「高潔怎麼了?」邱成峰有些疑惑。

「自命清高,難以理解。」常守志有些看不慣。

「你別這麼說,在學校時高潔可不這樣,那時她可是個直爽、單純、樂觀的人,經過文革後,她的心事重了,自尊心好像也變強了,但絕不是‘自命清高’」,黎曉華解釋著。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這兩年高潔的性格確實有些變化,再加上今天她可能對我們有些誤會,否則她是不會這樣的。」林秋月對高潔還是比較了解的。

「她對我們能有什麼誤會?」邱成峰不解的問。

「算了,也不用亂猜了,大家都彼此以誠相待,即使有什麼誤會遲早都會化解的。」黎曉華不想在背後對高潔有太多的議論。

幾個人一時沉默下來,常守志拿起一塊月餅掰開,遞給邱成峰一半,將另一半遞給了林秋月,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常守志又拿起另一塊月餅遞給黎曉華。

「你也吃塊月餅吧!」

「我吃不下了。」黎曉華沒有接。

「一張餡餅怎麼能吃飽,再來半塊月餅吧!」他將月餅掰開,遞給她半塊。

看著在慢慢吃著月餅的邱成峰和林秋月,黎曉華只好將月餅接了過來,然後,一邊吃一邊在思考著什麼。

過了一會,她試探著對常守志說︰「你和邱成峰今天回來的晚點,不太清楚剛才的事情。」

「剛才生了什麼事?」

「事情已經過去就算了,但我由此想到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你說一說!」

「我們青年點這二十個人也是一個集體,任何一個集體都應該有一些每個人都得遵守的規章和制度,否則就會亂套,今天生的事情就暴露出了這個問題。」

「黎曉華說的對,恩格斯說過‘即使是由兩個人組成的社會,如果不是每個人都犧牲一些自由,也是不可能存在的。’」邱成峰雖然不知道剛才生事情的細節,但認同黎曉華所說的道理,因此附和著。

「成峰,你和黎曉華的意思是,我們青年點也應當制定一些規章制度?」

「我想應當是這樣!」邱成峰看了看黎曉華。

「邱成峰,你也不了解今天的情況,就不要亂插嘴,黎曉華和常守志要研究青年點的工作,咱倆就出去一下,我跟你講一講剛才的事。」

「林秋月,青年點可不是我和常守志兩個人的,是我們大家的,辦好青年點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責任,對青年點的事,每個人也都有表意見的權力。你要是有什麼私事兒想和邱成峰說,你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如果因為我和常守志談青年點的事,你們倆就躲開,那就沒有必要了。」

黎曉華半開玩笑的話,說的林秋月臉紅了,邱成峰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趕緊打圓場。

「我也正有些事想和林秋月說,關于青年點的事,你和常守志先商量著,等有了大致的想法之後,再找個時間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到那時候,我們會表達自己意見的。」

邱成峰說完,示意了一下林秋月,兩人離開了供銷社。

天漸漸暗了下來,路上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兩個人沿著公路向村北走去。

——

邱成峰和常守志小學時就是同班同學,又是好朋友。常守志曾擔任過大隊長的職務,是個「三道杠」,而邱成峰只當過中隊的學習委員,不過是個「兩道杠」,後來還因為參加「業體校」足球隊的訓練、耽誤了學習,被老師免了職。令人高興的是,小學畢業後兩人又一起考上了市里的重點學校「五.四實驗中學」。

到「五.四實驗中學」報到的第一天,邱成峰現自己的同桌是一位嬌柔、文靜而又漂亮的女同學,這已使他很感拘束和緊張了,不曾想,當班主任劉老師宣布班委會名單時,他在知道這位同桌叫「林秋月」的同時,還知道了她竟然是班級的生活委員兼任衛生員,這就更讓平時貪玩、好動,經常弄得滿身汗水、灰頭土臉的邱成峰感到不自在了。

一天中午,高中部的同學在操場上分成兩隊踢足球,因為少一個人,邱成峰便參加到一方湊個數。踢到下午快上課的時候,他才滿臉灰汗的跑回教室,沒想到,剛坐到座位上,平時很文靜的這位同桌,竟然不客氣的說︰「去!到水房把臉洗一洗!」

林秋月這句毫不客氣的話,引得周圍的同學都看著他。邱成峰沒有理她,她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來推他。當時,邱成峰雖然很生氣,但又不好和一位女同學火,只好很不情願的到水房洗了臉。當他帶著滿頭滿臉的水珠跑回教室時,預備鈴已經響過了,語文課的張老師已經站在了教室門口,表情嚴肅的看著他,似乎很不高興,他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時,林秋月端坐著,表面不動聲色,卻悄悄的從桌子下面遞過來一塊手帕,意思是讓他擦擦臉,但余氣未消的邱成峰卻往外躲了躲,以示拒絕和不滿。

這件事過後不久的一天,邱成峰的母親在他帶午飯的飯盒里放了一塊臭豆腐。中午,值日的同學從茶爐房的蒸箱里將熱好的飯盒都取了回來,結果弄得滿教室都是臭豆腐味,惹得大家吵嚷了半天。

「誰帶的臭豆腐,弄得滿屋都是臭哄哄的!」

「願意吃,在家里吃,還帶到學校里來,真討厭!」

邱成峰當時並不知道是自己的飯盒里有臭豆腐,但因為他喜歡吃臭豆腐,所以並沒有什麼反感的表示,而一向文靜、謙和的林秋月也沒說什麼。邱成峰拿著飯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準備吃飯,他剛打開盒蓋,一股濃郁的氣味便飄了出來,這時他才意識到,是自己飯盒里的臭豆腐引起了大家的反感。立刻,一種自責和羞愧的心理使得他想蓋上飯盒蓋,然後拿到教室外面去吃,以減輕這種自責並掩飾自己帶臭豆腐的事實。沒想到一向文靜的林秋月這時卻本能的站了起來,同時尖叫了一聲︰「邱成峰,是你帶的臭豆腐,太臭了!」

這一聲尖叫,立刻引來了所有正在吃飯的同學的目光,弄得邱成峰十分尷尬。隨後,教室里又安靜了下來,靜的令邱成峰喘不過氣來。在寂靜中,自覺失態的林秋月也慢慢的坐了下來,呆呆的看著邱成峰,眼楮里流露出懊悔和歉意。自尊心受到傷害的邱成峰,經過也許只有幾秒鐘的「漫長」靜默的煎熬之後,端起了飯盒,走出了教室。

從此,他開始討厭同桌的這位嬌小姐了,並用強化了的自尊心在倆人之間築起了一道「隔離牆」。在以後的一段時間里,盡管林秋月不斷的用自己的主動和熱情去瓦解它,但這堵牆仍然存在于邱成峰的心中。一直到了初二上學期,林秋月無意間的一句話,才使這堵牆開始瓦解了。

邱成峰雖然在小學時當過學習委員,但進了「五.四實驗中學」後,卻沒有擔任任何職務。「官」念並不很強的他對此並沒在意。後來在組建班級足球隊時,他這位昔日省城小學組亞軍隊的中鋒,在常守志的推薦和劉老師的提議後,由體育委員徐良找他談話,請他擔任班級的足球隊長,可是他知道,這個「職位」在別的班級都是由體育委員兼任的,所以他婉言拒絕了,只是勉強接受了一個並不正式的頭餃——班級足球隊「教練」。這本是邱成峰的性情使然,卻給徐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同時由于欽佩他嫻熟的足球技術,徐良、顏寶柯、張保忠這些喜歡踢足球的人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初二時,邱成峰被新任的班主任、教物理的趙老師指定為「科代表」,也許是「皮革馬利翁效應」的作用,他喜歡上了物理學。學習委員趙炎有一本《趣味物理學》,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期中考試前,熱心的趙炎借給了他一個星期,從此,兩人也成了好朋友。

雖然在班里有了這麼多新朋友,但他與常守志的關系仍是一如既往,這樣一來,本來不善討好別人的邱成峰,在男同學中就顯得很有人緣了。

有一次,課間休息時,林秋月很好奇的問他︰「邱成峰,為什麼在男同學中的幾個小圈子里,都有人認為你是他們圈里的?」

一頭霧水的邱成峰本能的反應道︰「什麼小圈子?我怎麼不知道!」

沒想到,這麼一句本能的應答卻令林秋月十分感慨,當時竟月兌口而出,說了一句話︰「邱成峰,你真是個大好人!」

這句話引得教室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倆,弄得邱成峰滿臉通紅。事後他琢磨了半天,才多少明白了些林秋月這句話的意思,邱成峰心中的那堵牆開始坍塌了,此後,他在慢慢的轉變著對這位同桌的態度。

後來,又生了一件事。新年前的一個周末,下午體育活動的時間,男同學在操場上踢足球。邱成峰在對方禁區內,接到一個凌空球,他騰空躍起,準備沖頂破門,這時,對方的守門員于文成也棄門而出,企圖爭搶這個球,就在邱成峰將球頂進球門的同時,也和于文成撞在了一起,于文成的肘部撞到了邱成峰的前額,邱成峰當即跌倒在地上,他本能的用雙手捂住前額,不一會兒,殷紅的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了出了。同學們都圍了上來,看到這種情況大家一時都慌了手腳。

「快去把衛生員叫來!」常守志急切的喊著。

不一會兒,林秋月背著班級的小藥箱跑了過來。她先用藥棉小心的擦淨邱成峰額頭上的血污,然後又用藥箱里僅有的一點藥棉和紗布進行包扎,但小藥箱里應急用的藥棉和紗布實在太少了,血很快就滲了出來。當時的天氣很冷,林秋月擔心薄薄的幾層紗布止不住血,還可能導致傷口凍傷,她趕緊解下自己脖子上系著的一條嶄新的紅圍巾,包在了邱成峰的頭上,然後和幾個男同學將他送到了學校附近的第三醫院,結果,邱成峰額頭上的傷口縫了四針。當時醫生說,天氣冷,皮膚脆,容易撕裂,要特別注意保暖,否則很容易凍傷、留下疤痕。可邱成峰頭上纏著繃帶,自己的棉帽子戴不上,只好包著林秋月的那條紅圍巾,被徐良和張保忠送回家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邱成峰的姐姐雖然將那條沾染了血污的紅圍巾洗干淨了,但還是覺得不該就這樣還給林秋月,便去商店想買一條新圍巾。可一連去了幾家商店,都沒有買到同樣顏色和款式的圍巾,無奈,只好讓邱成峰星期一上學時帶去三塊錢,讓林秋月自己買一條滿意的圍巾。林秋月沒有接受邱成峰的錢,而是執意要回了那條已經洗淨了的紅圍巾,並在寒假前一直戴著它。

這件事令邱成峰非常感動,他心中的那堵牆完全坍塌了。從此,林秋月在她的心中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子,他完全接受了這個「同桌」。

但寒假過後,新學期開學才兩個多月,「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他和同學們都忙于「大批判」、「破四舊」、「大串聯」和「造反」,昔日的「同桌」關系從此便僅僅成了一種美好的回憶。

可誰能想到,以往的「同桌」,今天竟坐著同一輛汽車,來到同一個山村「插隊落戶」,從此就吃著同一鍋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了。

——

「我和黎曉華給你們送餅的事,你有什麼想法嗎?」

「林秋月,說實話,我非常感謝你們對我和常守志的關心,離開家、離開父母之後,我今天又體驗到了被人牽掛的感覺。」

「被人牽掛是什麼感覺?」

「當然是幸福的感覺了!」

「那你剛才為什麼用那樣的口氣和我說話?」

「這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

「現在我想讓你對我一個人再說一遍!」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和黎曉華都不是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人,在今天這種情況下,你們倆也一定沒吃飯,所以想用那樣的話刺激你們一下,讓你們多關心一下自己。」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我沒看錯人。」

「對了,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班的男同學都是很講義氣的,誰也不會為了多吃一、兩張餅而背上‘爭吃’的名聲。不是有句話嗎,叫‘好漢子爭氣,賴漢子爭吃’嗎?」

「今天的事情不應該怨男同學!」

「那怨誰?」

「應該說誰也不怨,只不過,起因和高潔有些關系。」

「高潔怎麼了?」

林秋月將事情的經過跟邱成峰講了。

「這樣的話,這件事也確實怨不得高潔。我認同黎曉華和你剛才對她的評價,高潔本質上是個單純、直爽、善良的人,盡管現在她遇事有時想的多一些,總是心事重重的,但總的來說,她只是在大事面前顯得有些固執、而在生活小事上卻是寬容、隨和的。」

「那今天的事是大事呢,還是小事呢?」林秋月似乎不贊同邱成峰對高潔的看法。

「說是大事也行,說是小事也可,各有各的道理。」

「這話是怎麼說的,難道什麼是大事,什麼是小事都沒有個標準了?」

「標準當然是有的︰按照‘民以食為天’的標準,‘為天’之事,當然是大事了;可是按照封建理學‘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標準,餓死都是小事,那麼幾張餅、一頓飯的事豈不是更小嗎!我想,在高潔看來,這一定是小事,所以她做的很隨意,如果認為它是大事,她就會處理的很謹慎。」

「按你這麼說,真理就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可以因人而異了?」

「真理是有標準的,但‘大’和‘小’卻是相對的、因人而異的。」

「怎麼個因人而異?」

「一般說來,但凡有理想、有抱負,志向遠大的人,有時會把普通人當做‘大事’的事看的很小;而平庸務實、循規蹈矩的人則總是把小事看的很大。」

「你能再具體的解釋一下嗎?」

「**詩詞中有‘小小寰球,有幾只蒼蠅踫壁’,這樣的詞句吧?他老人家就把地球看成‘小小寰球’,同時把帝、修、反稱之為‘幾只蒼蠅’,這是因為**是胸懷全球、放眼世界的偉人,所以視‘大’若‘小’」。

「你這麼說我也明白了︰心胸狹隘的小人物會把小事看的很大,就如同井底之蛙,把井口看做天,那是因為他孤陋寡聞、愚昧無知。」

「就是這個道理!」

「那麼在你看來,除高潔之外,我們都是‘井底之蛙’了?」

「林秋月,你不要對號入座好不好!我們只不過是在隨便的討論一個‘大’和‘小’的辯證關系問題,我並沒有說只有高潔志向遠大,而別人都胸無大志。」

「可是我已經感覺到,你很欣賞高潔!」

「談不上什麼欣賞,只不過我現高潔具有一些通常在男同學身上才能表現出來的優點。」

「你這樣說本身就帶有對女同學的偏見,就算是這樣,那你說說看,她都有哪些只有你們男同學才具有的優點?」

「比如有思想、有主見,真誠、直率、大度,在大事上從不人雲亦雲,在小事上從不斤斤計較。」

「難道別的女同學就沒有這些優點嗎?」

「一般女同學身上是很少有人同時具備這些優點的。」

「我們女生應當比你更了解高潔,不論是她的優點還是缺點。」

「當然,在同一個人身上,有時優點與缺點是共生的,比如有主見的人,有時會顯得固執,大度的人有時就會不拘小節。」

「我知道在學校時,你和高潔之間曾鬧過矛盾,有些隔閡,你現在是不是想消除你們之間的隔閡,所以人前人後總是說她的好話。」

「不完全是這樣,以前因為年齡小、幼稚,曾經互相看著不服氣,現在比那時大了幾歲,又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鍛煉,比那時成熟了一些,看問題也更客觀了些,因此我更多的現了高潔身上的優點。」

「好了,咱們不談高潔了。」

「那談什麼呢?」

「談談我吧!」

「談你?」

「是啊,談談我!你覺得我現在比以前是優點多了,還是缺點多了?」

「每個人都在不斷的成熟,不斷的進步,當然是優點會越來越多。」

「那你說一說,我比以前多了哪些優點,又少了哪些缺點?」

「這一時半會兒我還真說不清楚。」

「是啊,像我們這樣平庸的人,你平時都不屑一顧,所以一下子怎麼能說得清楚呢!」

「林秋月,你看,又來了!我怎麼對你不屑一顧了?」看到林秋月生氣的樣子,邱成峰有些不知所措。

「一說起高潔來,你怎麼就有那麼多話,說的又清楚又透徹,可是,一說到我,你就說不清楚了。」

「你不是說咱們不談高潔了嗎?你怎麼還提她?」邱成峰略顯尷尬。

林秋月適時地給了他個台階,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那咱們就都不談了,可你以後得給我說清楚!」

「好!以後我一定能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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