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雲白霧 第一章 (二)

作者 ︰ 任勤

()就在大家昏昏欲睡的時候,南炕梢響起了悠揚的手風琴聲。昏暗中,趙炎的雙臂在緩緩地張合,拉動著風箱、十個手指在輕輕地敲擊著貝斯和鍵盤——《喀秋莎》的旋律在屋里飄蕩著.;.;.;.;.;.;。

過了一會兒,箱子的另一側,高潔伴著手風琴的節奏,用俄語輕輕的哼唱著歌詞︰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接著又有一些人跟著哼唱。伴著這熟悉而親切的旋律,趙炎的心弦也在共鳴,他想起了當年在俄語課堂上,杜老師教唱蘇聯歌曲的情景︰《青年近衛軍之歌》、《山楂樹》、《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歌曲都是那時學會的,為此,在文革中杜老師還受的了批判,可批判歸批判,在批判之後,同學們私下里仍然經常哼唱這些歌曲。對此,當時的團支部書記常守志,與多數同學的態度有些不同,他說,既然批判了教唱這些歌曲的杜老師,就不應該再唱這些歌了。

想到這里趙炎看了看身邊的常守志,他顯然沒有阻止大家的意思,而是也在靜靜的听著,好像循著歌聲也在追憶著什麼——是教唱這些歌曲的杜老師,還是俄語課的課堂,或者是學生時代的生活。

趙炎猛然意識到︰學生時代的生活可能已永久逝去而無法追回了,那是一段多麼值得留戀的時光啊!

——

文革前,趙炎是「五.;四實驗中學」初二.;二班的學習委員,高潔是數學科代表,她不僅數學成績好,而且俄語也學的非常好,就連當時的俄語課代表張保忠都自嘆不如。趙炎清楚的記得,高潔自己說過,她的理想是做一個外交官。兩人都是班里的學習尖子,每次考試後,按總成績排榜時,班級前三名的位置總會有「趙炎」、「高潔」這兩個名字。他們倆,再加上物理科代表邱成峰、語文科代表于文成和俄語科代表張保忠,被同學們稱為「理三強、文四杰」︰「三強」指的是趙炎、高潔和邱成峰、「四杰」指的是趙炎、高潔、于文成和張保忠。那時每次考試,班級理科成績的前三名幾乎都被「三強」所佔據,而文科成績的前三名則通常被「四杰」所佔據。除此之外,趙炎和高潔兩人在文藝、體育等其他方面都有許多共同的愛好︰高潔是學校的乒乓球女子單打冠軍、趙炎是年組乒乓球男子單打冠軍,兩人還聯手獲得過全市乒乓球賽、初中組的混雙冠軍,高潔是學校合唱團的成員、趙炎則是樂隊的成員。因為有較多的共同興趣和愛好,因此兩人的關系一直很好,尤其是趙炎,對高潔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

文革前期,兩人和其他同學一樣,都加入了同一個紅衛兵組織,而且兩人都是mzd思想文藝宣傳隊的隊員,經常一起到大中學校的本派造反組織去演出,後來由于趙炎並不清楚的原因,高潔離開了本班大多數同學所在的「無聯總」派的「井岡紅旗」戰斗隊,轉而加入了對立面「八.;一八」派,而且「棄文從武」,參加了「八.;一八」派的武衛組織「虎山行」戰斗隊,從此,他們見面少了,但趙炎的心里卻始終都裝著高潔。

在各派武斗的高峰期間,傳出了高潔有「反軍」和反對「林副統帥」的言論。為了借此達到攻擊「八.;一八」派的目的,教訓一下「反戈一擊」的「叛徒」,「無聯總」派的「文攻武衛」指揮部從下面的各戰斗隊秘密抽調了一些人,組織了一個由「武衛人員」和「文字鑒別人員」組成的「小分隊」,到高潔家去「抄家」。巧合的是,趙炎也被秘密抽調到總部,成了抄家「小分隊」的成員,負責對抄獲的文字材料進行鑒別。「小分隊」出前,除了隊長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此次行動的具體任務是什麼。

當抄家「小分隊」乘坐大卡車,奇襲似的突然出現在軍區大院、高潔家門口的時候,趙炎才知道此次行動所針對的對象竟是高潔,心中為此十分擔憂。幸好,當時高潔的母親正在燒毀一些筆記和其它材料,結果「小分隊」並沒抄獲到什麼有價值的的東西,最終「無果而歸」,趙炎心中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此後,對于這次抄家行動,趙炎從沒向任何不知情的人透露過,甚至對自己的妹妹趙艷他都沒說。

後來,在清理階級隊伍時,趙炎的父親被扣上了「歷史反革命」的帽子,家里也遭遇了被抄家的命運,從此,趙炎和趙艷兄妹倆也開始被各派造反組織所排斥,心有余悸的趙炎,對高潔也更多了幾分牽掛,時刻擔心著。

省市各級革委會成立以後,各派實現了大聯合,學校內的各派紅衛兵組織也實現了大聯合。但此時,兩個人在群體中的地位早已無法和昔日相比——高潔在學校革委會和紅衛兵團成立後,不僅沒能被批準加入紅衛兵組織,還被學校專政連拘押了幾天,說是要她交代文革中反對林副統帥的言論和參加武斗的事情,趙炎和妹妹趙艷也因父親的「歷史問題」,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而被排斥在紅衛兵組織之外。

現在兩人又按照**的指示,一起隨著上山下鄉的潮流,來到溪河灣插隊落戶,今後命運還會把這樣的兩個人推向哪里呢?

趙炎不敢再想下去了。

——

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的時候,燈碗里的油已經耗盡了,天也已經大亮了。楊二嬸已經做好了早飯,她家就住在大隊部的後趟房,知道頭天夜里這些省城來的小青年們又拉琴又唱歌,大半夜都沒睡覺,所以,也沒急著叫他們。由于都是和衣而睡,所以醒後起床很快,大家互相招呼著下地,到外面的井邊去洗漱。洗漱時,大家互相現每個人的鼻孔都是黑的,便紛紛猜測其原因,最後還是趙炎的說法為大家所接受了,他說這是煤油燈的油煙燻得。洗漱之後便都回到屋里吃飯,早飯可沒有頭天的晚飯那樣豐盛,而是簡單多了︰大米粥、湯子面貼的玉米餅子、還有一盆地道的朝鮮辣白菜。簡單的飯菜、簡單的吃,大家都胡亂的吃了幾口,沒有幾分鐘的時間,早飯就結束了。

吃過早飯,早就等在東屋的大隊民兵連長胡松林和團支部書記王金玉就過來了。

「大家都吃完飯了?」胡松林問。

「吃過了!您是.;.;.;.;.;.;」。同學們都沒見過胡松林,常守志當然也不認識他。

「我是咱們大隊的民兵連長,叫胡松林,他是大隊的團支部書記,叫王金玉。」

「哦!胡連長、王書記,你們吃過早飯了嗎?要不在這兒吃點!」常守志指了指楊二嬸還沒來得及撤掉的飯桌,客氣的謙讓著。

「我倆是吃過飯過來的,大隊班子決定今天由我們倆帶你們到東山、西山轉轉,讓你們了解一下溪河灣的自然情況和周邊環境。」

「噢!太好了。」

「上山了!胡連長,咱們這就出嗎?」

听說要上山,好幾個人立刻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嚷著,這些自小就生活在城市里的年輕人,雖然曾去過「輝山農場」參加過勞動,也有人去過千山,但那些地方的「山」都已被人工改造和開過,而非自然的「野山」,現在面對尚帶有原始味道的「莽山野嶺」,他們仍然有著一種神秘感。

「大家準備一下,立刻出!」胡松林說話的口氣很像一位指揮員。

「趕快上山吧,勇士們!我們在春天里加入游擊隊。敵人的末日即將來臨,我們的祖國將要獲得自由解放.;.;.;.;.;.;」張保忠高興地唱了起來。

李福星從人群中撤了出來,爬上北炕、打開自己的箱子,取出來一只「135」的照相機。

十幾分鐘之後,大家在院里站好排,胡松林將戳在屋檐邊的大隊民兵連的「連旗」交給了站在排頭的徐良,然後隨著他一聲「出」的命令,徐良高舉著紅旗,帶領著大家出了。二十幾個人排成兩路縱隊、男同學在前、女同學在後,胡松林走在隊伍的旁邊,不時地出口令,指示著行進的方向,王金玉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以便照顧可能掉隊的女同學。

穿過村東的公路,越過一條廢棄鐵道的路基,再往前就是一片稻田和濕地,由于沒有了規整的路,隊伍也就亂了,成了一群散兵。大家小心的沿著田埂穿過稻田,踩著草墩子跨過濕地,便到了東山腳下。從山腳到山頂只有一條二尺多寬的羊腸小道,二十幾個人也就自然的排成一隊,魚貫前行。起初山坡並不太陡,由于多年的砍伐,山腰以下喬木已經很少了,道的兩旁都是大片的榛子棵,過了半山腰以後,山勢陡峭了一些,喬木逐漸多了起來,到了山頂以後,喬木就更加密集,可以稱之為樹林了,空氣也比山下更加清新和涼爽了。站在東山頂上,溪河灣的全貌盡收眼底,經胡松林和王金玉的介紹,大家對溪河灣的情況有了粗略的了解。

溪河灣大隊有兩個生產隊︰第一小隊——溪河灣生產隊,溪河灣村有二十八戶人家,是大隊部的所在地,插隊知青們都落戶在這里;第二小隊——北崴子生產隊,在溪河灣村北,溪河拐彎處右岸,北山與東山之間的溝口,北崴子村有十六戶人家,因蘆葦河公社敬老院建在那里,所以就沒再安排插隊的知青。溪河灣村位于東、西兩山之間的夾谷中,可如果站在村里向四周看去卻是四面環山——原因在于︰東山起于南山頭,由南向北延伸,到北崴子後折向西拐,成一倒「1」形;西山則正相反,從山北頭開始,由北向南延伸,走向基本與東山平行,過南山頭後,便向東拐去,成一正「1」形;一倒一正兩個「1」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個東西窄,南北長的「口」字形,所以看起來溪河灣村便是四面環山。

這個「口」字的東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個缺口,溪河上游的兩個支流——南北走向的「上溪河」和東西走向「偏溪河」在東南的缺口匯合後,便繞過南山頭直沖到西山腳下,轉而沿著西山腳向北流,而後又繞過山北頭,流出這個「口」字西北角的缺口,再轉而向南再向西蜿蜒而去——這也是「溪河灣」名稱的由來。距「上溪河」和「偏溪河」交匯處不遠的下游有一座木橋,溪河灣的人稱之為「南橋」,「南橋」下游的河段被稱為「溪河」或「下溪河」,流經溪河灣的這段溪河,不知是由于它緊傍西山的原因,還是因為「溪」、「西」同音,村里的人都習慣稱它為「西河」。

溪河自「溪河灣」再向下游流出二十多里,就從東岸匯入了河道更寬、流量更大的蘆葦河,而溪河匯入蘆葦河的河口西面的「蘆溪鎮」,便是由蘆葦河及它的這條支流——「溪河」而得名。

東山山坡比較平緩,山腳下就是剛才大家經過的一片叫做「東甸子」的濕地。說是濕地,但表面上並看不到太多的水,而是長著一墩一墩的「塔頭墩」,塔頭墩上長著象苔蘚似的絨絨的細草。在春、夏、秋三季,當人走在上面的時候,就像踩在一團團富有彈性的海綿上,如果走的稍慢一些,腳下的塔頭墩就會下陷,同時有水滲出,淺則沒過腳面,深則沒過膝蓋。如果在初冬時節,趁著地表剛剛上凍,用鋒利的鋼鍬將塔頭墩鏟下來,到春天曬干後,用火柴便可將其點燃,冒出藍色的火苗,所以,人們稱之為「草煤」。「草煤」是多年堆積的腐草經過碳化而形成的,但因其燃燒值較低,再加之當地林木資源豐富,所以村里並沒有人用它來作燃料。

東甸子往西,是一片東高西低,呈階梯式的稻田,稻田的西緣是一段「滿洲國」時期修築的、已經廢棄了的多年的鐵路路基,路基有二、三米多高,從北崴子一直延伸到南山頭。由于多年廢棄,路基早就成了耕地,現在是已經收割完了的高粱地,共有十三條壟。王金玉說,夏鋤鏟地時,一個人一上午只能鏟一條壟。

路基的西側,與其平行的是一條縣級公路,公路在北崴子之前、南山頭之後與路基是重合的,只是因為溪河灣地勢較低,才有這一段人工堆起的路基。公路的西面,散落著三十來戶人家,這就是溪河灣村。村里房屋的布局不算整齊,大致上是以大隊部為中心,前後各有三趟房,每趟房都有四、五戶人家,每戶人家的房屋並不相連,相互的間隔少則三、五米,多則十幾米。村里所有的房屋都是座北朝南的,而且除了大隊部的五間房是磚瓦結構,其余的房屋都是石木結構、草苫頂。王金玉說,這五間瓦房本來是前院王國泰的,王國泰出身于中醫世家,哥哥王國安偽滿時就在省城一家醫院工作,土改時家里的山林土地都歸到了他的名下,因此家庭成份被劃為地主,後院的五間瓦房被充了公,他們一家都住在前院。前院是五間草房︰東邊的三間是老房子,王國泰和老伴領著閨女王秀珍住著;西邊的兩間原本是存放草藥以及藥碾子等器物的棚廈子,兒子王金祥結婚時又在棚頂苫了一層新房草,四周的牆壁新抹了一層泥,便做了新房。現在王金祥一家三口人住在里面。王國泰本人一直在公社衛生院工作,兒子王金祥在大隊里當「赤腳醫生」,女兒王秀珍從小受到父兄的影響,也通曉醫術,每當有人來看病時,她也會給父兄當個不錯的幫手。

大隊部東面有一個院落,是蘆溪鎮供銷社的一個下屬單位——溪河灣供銷社︰供銷社的圍牆有兩米多高,是用山石砌成的;大門開在東側,面向公路;院子的北面是四間草房,東邊的兩間是商店營業室,最西邊的一間是倉庫,西數第二間是值班室兼宿舍。為方便營業,院子的大門通常是不關的,只有在收購木材、礦桿、中草藥等當地土特產比較多、倉庫裝不下,需要堆在院子里時,晚上才會將大門關上。供銷社南面的圍牆外是一條小道,沿著這條道往里走就是大隊部,頭天晚上,同學們搬行李時走的就是這條道,小道南側堆的幾垛大柴就是前趟房王國泰他們幾戶人家的。

大隊部的西面是生產隊的一間飼養室,再西面還有一趟南北走向,朝東的馬棚,平時隊里的大車就停在大隊部院子西側的飼養室前面。飼養室和馬棚再往西,就是生產隊的場院,場院大約有二畝地的面積,場院北側有一間碾坊,里面除了有碾子、石磨外,還存放著簸箕、木杴、枷等打場的工具。

村子的最南頭是學校︰學校的大門也是朝東開,面向公路,一進大門是一個籃球場,球場的南、北兩側各有一趟草房,北側的那趟房是四間教室,南側的那趟房有兩間教室、一間辦公室、一間值班宿舍兼庫房。

王金玉說,學校原本只有小學六個年級,每個年級少的有十幾個、多的有二十幾個學生,都是附近幾個大隊的孩子。文革以後,七年級的學生也留在了學校里。六、七年級被稱為「戴帽初中」。因教室不夠用,一、二年級便只好編成了「復式班」,而「合班」上課了,而八、九年級的學生還要到蘆溪鎮去上學。

在村南和村北,溪河水淺的地方,各有一道「漫水壩」,漫水壩的下層鋪的是成捆的茅柴,茅柴上面壓著小則四、五十斤,大則一、二百斤的石塊,石塊半浸在水中,水順著茅柴的空隙和石縫流過,平時人們可以踩著石頭過河,到了雨季,水大的時候,水即使漫過了石頭,但只要不太深,人們仍然可以挽起褲腿,踩著石頭「趟」過河。

河的對岸就是西山。西山的東坡可不像東山的西坡那樣平緩,大約能有五、六十度。由于山勢陡峭,人為的砍伐較少,所以原始植被沒有受到太多的破壞,植被類型屬于針葉闊葉混合林。山坡上長滿了柞樹、椴樹、樺樹、松樹等喬木,此外還有山葡萄、獼猴桃、紫藤等藤本植物,再加上榛棵等灌木,是「高喬低灌」密密匝匝,郁郁蔥蔥,偌大的一座西山被遮蓋的嚴嚴實實。據胡松林講,不論是偽滿「抗聯」時,還是早年間鬧「胡子」時,在春夏秋三季,樹葉長出之後,在西山藏上幾百個人,山下的人是很難現的。

由于西山的植被環境好,流經山腳下的溪河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污染,河水清澈,西山倒影其中,真是名符其實的一派「青山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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