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雲白霧 第二十二章(一)

作者 ︰ 任勤

()第二十二章

清明節萬民悲憤悼總理

蒙冤日高潔遣返溪河灣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農歷臘月初八——在這個最寒冷的日子里,總理逝世了,全國人民的心情也如同天氣一樣冷到了極點,人們沉浸在極度的悲痛之中。

高潔把一幅瓖著黑框的總理遺像掛在寢室的牆上,並填詞一首。

《卜算子•悼總理》

星殞舉國悲,

君去萬民淚,

鞠躬盡瘁兩袖風,

情思裂心肺。

思君何須悲,

悼公不必淚,

實現四化大業日,

捷報伴君飛。

一月九日下午,在北方大學、省師範學院、體育學院、醫學院等幾所高校學生會的倡導下,省城幾乎所有高校學生會的負責人,都來到北方大學,在中文系的會議室里召開了「總理追悼大會籌備會」,作為東道主的學生會主席劉鵬舉和宣傳部長高潔參加了會議。

籌備會開了一下午,會議最後決定,省城大專院校總理追悼大會于一月十五日下午三時,在市府廣場召開。會上,除了對各學校的位置進行了劃分外,對各學校分工負責的工作也做了詳細安排,北方大學的劉鵬舉為追悼大會的主持人,高潔負責宣傳工作,體育學院負責糾察保衛工作,醫學院負責意外情況下的救護工作••••••。

籌備會議開過之後,北方大學各系、各班都連夜忙著扎花圈、寫挽聯。

十日早上,高潔正在吃早飯,劉鵬舉走過來把她拉到食堂外面,很緊張的說︰「李鐵龍一早就到宿舍找到我,傳達省里和學校領導的指示,要求追悼會的準備工作的停下來!」

「為什麼?」高潔不解的問。

「中央和省里有精神傳達下來,除了總理治喪委員會在北京舉行追悼大會以外,各省市及基層單位都不得搞什麼追悼活動,更不允許有人借悼念總理之名,聚眾進行非法活動。」

「問題那麼嚴重嗎?」對于這種說法,高潔感到吃驚。

由于追悼會的準備工作被迫停了下來,加之在師生中流傳著主席詩詞《訴衷情》,及一些有關黨內高層斗爭小道消息,所以引起了廣大師生的強烈不滿和極大的思想混亂。

高潔懷著郁悶的心情,度過了這個寒冷的冬季。不知為什麼,母親春節沒有回家,只是托人帶個口信,說是說因為工作原因,自己要在干校里過春節,叫高潔放心。

寒假過後,三年的學習生活只剩下最後一個學期了,同學們都要到省內外的有關單位去實習。高潔被安排到了人民日報社,成了一名不在編的實習記者,由一位資深老記者負責指導她的實習工作,這位剛從干校回來不久的老記者姓羅,已年近半百,高潔稱其為「羅叔」。

羅叔平日不苟言笑,剛接觸時令人感到有些冷漠,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後,高潔才感覺到羅叔待人真誠、辦事心細。

自從高潔來到報社之後,每當有采訪任務時,羅叔都帶著她。因為高潔的文筆和攝影技術都很好,所以沒有多久就受到了羅叔的信任,並經常委以「重任」,從制定采訪計劃,到現場采訪,以及采訪後撰寫稿件,羅叔都很放心的交給高潔去**完成,事實上高潔也確實都完成的很好。

三月下旬以後,京城出現了一些對多方面來說都非常值得關注的事情︰先是有人到**廣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獻花,接著就有人獻花圈、掛挽聯,而且一天比一天多。到了四月初、清明節的前幾天,紀念碑的周圍,**廣場上擺滿了花圈,掛滿了書寫著悼念總理和其它內容的挽聯,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來搞悼念活動。公安部門以保證長安街的通暢為由,在夜深人稀的時候出動民兵、警察和汽車,將廣場上的花圈和挽聯拉走。這一舉動引起了群眾的反感,為了抵制收繳花圈,一些工廠的工人師傅們,干脆就用鋼筋和鐵板來焊制花圈,而且焊制的花圈很大,有的重達幾噸,人工根本就抬不動,是動用了吊車和汽車才運到**廣場的。公安部門為了能清走這些花圈,也只得在深夜里出動吊車和載重汽車,這就更激怒了群眾,憤怒的人們便自發的組織起來,二十四小時輪流在廣場守候,阻止有人將花圈拉走。廣場上的氣氛日益緊張起來,這種氣氛也蔓延到了京城外其它省份的一些城市。

高潔敏感的意識到,**廣場正孕育著一場不可避免的政治風暴,這肯定是一個影響中國未來歷史走向的一個重大事件,也是近期的一個重要的新聞熱點。

她試探著跟羅叔提出了要到**廣場采訪的建議,羅叔卻直言不諱的告訴她,在當前的政治形勢下,報社內參部已經派出了記者去了解情況,而且記者寫出的內參會報送給中央領導的。對于她想以「人民日報實習社記者」的身份到**廣場去采訪的要求,不僅自己決定不了,甚至連記者部和內參部的領導都決定不了,但是如果她自己以個人的身份到廣場轉一轉,倒是能收集到一些第一手材料,說不定有些材料會有重要的歷史價值。

高潔對羅叔的話「心領神會」,晚上她穿著軍大衣,戴著棉軍帽和口罩,將照相機挎在軍大衣的里面,避開熟人,悄悄的來到了**廣場。長安街兩旁和廣場周圍的樹上,掛著許多用絲線拴起來的一串串的小瓶子,高潔理解這是「樹小平」的意思;廣場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用各種材質制作的花圈;紀念碑的四周懸掛著巨幅的挽幛、挽聯,其中兩幅挽幛上寫著「人民總理愛人民人民總理人民愛」、「總理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人民英雄紀念碑的圍欄上、底座上貼滿了詩詞,其中有毛筆寫的、有鋼筆寫的、也有鉛筆寫的、還有用打字機打印的,其中一首詩寫道︰「欲悲鬧鬼叫,我哭豺狼笑,灑血祭雄杰,揚眉劍出鞘••••••」。

高潔的情緒受到了廣場氣氛的感染,她在密集的人群中穿行,並不時的按動照相機的快門,閃光燈頻頻閃爍,記錄下了一幕幕激情的場景︰有慷慨演講的、有歃血盟誓的、有高呼口號的••••••,對于一些文筆流暢、寓意深刻的詩詞和感天動地、催人淚下的挽詞,她也用照相機拍了下來。

一連幾個晚上,高潔都去了**廣場,先後拍攝了四卷膠片。通過親身觀察,她越來越深刻的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清明節這天,高潔正在食堂里吃早飯,羅叔找到了她,告訴她吃完飯,回宿舍整理一下,帶上些必要的東西,跟自己到上海去完成一個采訪任務。面對態度異常嚴肅的羅叔,高潔沒敢提出異議,趕緊回到宿舍帶上一些必要的洗漱用品、采訪筆記、照相機及這幾天拍照的膠卷,和羅叔一起去了上海。

到上海的第三天,高潔便從廣播中听到了清明節期間,群眾到**廣場的悼念活動,被定為「反革命政治事件」,並已被平息的報道。

幾天以後,高潔和羅叔回到了北京。此時,根據公安部的要求,報社正在對清明節期間私自去過**廣場的人進行調查,被調查的人要詳細交代自己在**廣場活動的情況,並交出一切在**廣場抄寫的文字材料以及拍照的底片。

要不要向調查人員匯報自己清明節前曾去過**廣場?在**廣場拍攝的幾卷膠片又該怎麼處理?高潔陷入了矛盾之中,她知道,不論對**廣場事件如何定性,這些膠片都是珍貴的歷史資料,該不該把它們交上去呢?如果交上去,這些資料自己恐怕再也無法獲得了,如果不交上去,一旦被組織上查出來,自己將要承擔什麼樣的罪名就很難預料了。

經過反復的思考,高潔想出了一個辦法,她到商店里買了三斤大小和形狀都與膠卷相似的芝麻糖。回到宿舍里,她反鎖上門,用蠟紙將膠片包好,縫在一個小布袋里,再將小布袋和芝麻糖混在一起,縫在一個大一些的布袋里。第二天,她謊稱感冒,向羅叔請了假,乘車到郊區的一個小郵政所,將裝著膠卷和芝麻糖的包裹寄給了溪河灣的邱成峰。

——

趙炎失蹤以後,因水輪機和發電機在洪水中損壞,溪河灣又回到了點油燈的時代,但這種情況只持續了不到一年的時間,第二年春天,國家電網就通到了溪河灣。隊里需要再找一個人接手電工工作,王隊長曾試探著和邱成峰說過這件事,但邱成峰的志向不在于此,所以也沒有明確的表示願意接手這一工作。王隊長又經過和學校協商,請到了教物理的代課教師王金凱兼任隊里的電工。王金凱這樣「兩頭忙」了二年之後,便厭倦了代課的工作,以「忙不過來」為由,提出要辭去在學校代教的物理課,專職做隊里的電工。隊里和學校只好再協商,物色一位代課物理教師。

學校的丁校長早就看好了邱成峰,只是擔心他不願教課,所以才拖了二年的時間,誰知這次和他一談,他竟滿口答應下來。

邱成峰有自己的想法︰九年制學校的六、七年級,只相當于文革前的初中二、三年級,初中的物理課對他來說是輕車熟路,況且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兩個年級的物理課,每天備課、講課和輔導的時間,滿打滿算有半天的時間就夠了,剩下的時間便可以看一些自己想看的書,星期天和寒暑假就更有閑余的時間了,而且,因為只是代課,所以「下鄉知識青年」的身份並沒變,以後有了招生和招工的機會還是可以走的。

這一天,剛剛上完第三節課,蘆溪鎮的郵遞員來了,交給了他一個郵包。看著郵包,他感到詫異,從郵包上寫的字跡看,應當是高潔寄來的,可寄出的地址——北京五四一廠——對他來說卻是陌生的。

學校根據邱成峰自己的要求,每天上午第四節都不安排他的課,以方便他回青年點做午飯。因為上午的課已經上完了,他便拿著郵包回了青年點。顏寶柯和張保忠上工還沒有回來,邱成峰拆開郵包,里面除了糖果和一個小布袋外,還夾帶著一張便條,字跡也是高潔的,而且寫的很簡單︰「邱成峰,糖可以分給大家吃,就說是你的親戚寄來的。小布袋里的東西你就不要看了,也不要對其他人說,務必代我保管好,以後我會再和你聯系的!」最後連名字都沒署。

看過便條以後,邱成峰更加迷惑不解,想給高潔寫封信問個明白吧,又不知該將信寄到哪里,是北京的五四一廠呢,還是她實習的人民日報社,或者是北方大學哲學系?

他手里拿著小布袋,反復掂量、揣摩著——里面究竟是什麼東西?聯想起近來從廣播中听到的、從報紙上看到的有關「**廣場事件」的內容,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小布袋里很可能是膠卷!再進一步的考慮,他覺得不能貿然的給高潔寫信,而應按便條上寫明的要求,先將它保存好,等著高潔跟自己聯系。

邱成峰把糖拿給了顏寶柯、張保忠和學校的幾位老師吃,又一個人悄悄的把小布包放到了一個穩妥的地方,然後就等待、期盼著高潔和自己聯系,可是這一等,兩個多月就過去了。

一天,快放學的時候,大隊治保主任張吉祥來到學校的教研室、走到邱成峰旁邊,小聲對他說︰「邱老師,到大隊部去一趟,馬書記找你有點事。」

治保主任親自來找,並壓低了聲音說話,引得辦公室里的老師都看著他,邱成峰有點緊張,但他還是盡量平靜的問道︰「馬書記找我什麼事?」

「咱們到大隊部再說!」張吉祥的聲音仍然很低。

邱成峰帶著幾分緊張、幾分疑慮和張吉祥來到了大隊部,馬志強已經等在那里了。

「邱成峰,組織上有個任務要交給你!」邱成峰剛坐下,馬志強便開門見山的說。

「什麼任務?」邱成峰不再那麼緊張。

「高潔回來了,還得安排在你們青年點。明天隊里大車要去蘆溪鎮供銷社拉貨,你去趟公社找周主任,去保衛組把她領回來。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出什麼意外。」馬志強平心靜氣的說。

「高潔回來了!她畢業了嗎?為什麼要回青年點?為什麼到保衛組去領她?」邱成峰又緊張起來,一反說話沉穩的常態,竟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

「究竟怎麼回事,我們暫時也說不清楚,明天周主任會和你講的。至于高潔回來之後怎麼安排,等馬書記召集大隊班子研究之後再說,你明天負責把她接回來就是了。」張吉祥接過話,解釋著。

邱成峰的疑慮並沒有解除,心里想到了或許與她寄來的「郵包」相關聯,因此就更加緊張了。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心想不管怎麼樣,得先把接高潔的事應承下來,等明天見到了高潔,一切事情就都清楚了。

回到青年點,邱成峰跟顏寶柯和張保忠講了高潔要回來的事,但仍然沒告訴他們「小布包」的事。兩人也感到很不解,胡亂猜測了一陣,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天,邱成峰搭乘楊二叔的大車到了蘆溪鎮。他在公社保衛組找到了周主任和保衛組組長老劉,老劉向他簡單的介紹了一下高潔的情況。

「高潔犯了點錯誤,至于是什麼性質的錯誤還沒最後認定,她能否正常畢業,學校也尚沒做出決定,現在按照招生時所確定的‘社來社去’的原則,將她退回到原推薦單位——你們大隊青年點,暫時按肄業處理,其工作也由大隊來安排,待北方大學那邊組織上對其犯錯誤的事實認定之後,再做最後的處理。這一段時間,青年點和大隊要對她做好監護工作,不能讓她隨便離開大隊,同時也要保證她別發生人身意外。」

听完老劉的介紹之後,邱成峰想盡快見到高潔,他立即表示,一定會按組織的要求去做。

周主任又叮囑了邱成峰幾句,然後撥通了公社招待所的電話。不一會兒,高潔就在趙助理和一位年輕女同志的「陪伴」下來到了保衛組。對于教育組的趙助理,邱成峰很熟悉,經周主任介紹,他知道了那位年輕的女同志是新到公社知青辦的小鄭。

邱成峰心不在焉的和小鄭打著招呼,目光卻投射到了高潔的身上。他看到面容憔悴的高潔右臂上帶著黑紗,便想問她是怎麼回事,可在當時的場合,由于心理緊張和存在著顧慮,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反倒是高潔主動上前與他握了握手,不卑不亢的說︰「近來都好吧!」

「都好、都好!你怎麼樣?」邱成峰有些語無倫次。

「還可以吧!」

「你這是••••••?」邱成峰指了指她右臂上的黑紗。

「母親去世了。」高潔平靜的說。

「阿姨身體不是挺好的嗎,患了什麼病?」

「突發心髒病。」

看到屢遭打擊,已是心力交瘁而又如此平靜的高潔,邱成峰急切的想知道這一年來,在她身上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他趕緊主動的和幾位公社干部告辭。

「周主任、劉部長、趙主任,小鄭,沒有什麼別的事我們就走了!」

「好吧!路上注意安全。」周主任點點頭。

「高潔身體有些虛弱,回去後你們多照顧些!」小鄭關切的提示著。

「我們會的!」邱成峰又轉過身來,「高潔,你的行李呢?」

「我的東西都在招待所呢,你幫我拿一下吧!」

邱成峰跟著高潔去取行李,小鄭也跟了出來,恰好楊二叔趕著剛裝完貨的大車進了公社大院,見到高潔和邱成峰,他也顧不得和高潔打招呼,直接將大車趕到了招待所門口。

在回溪河灣的路上,礙于楊二叔,邱成峰沒有問及高潔犯錯誤的事情。回到青年點時,顏寶柯和張保忠已經將堆放雜物的東屋打掃干淨。因為擔心高潔一個人住會害怕,顏寶柯還特意到王秀珍家,求她來陪高潔一起住。

听說高潔的母親剛剛去世不久,平日喜歡開玩笑的張保忠和顏寶柯都表現的很安分,甚至連話都很少,只是在一起吃晚飯時才對高潔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而對她所謂犯錯誤的事情只字未提。當顏寶柯說到王秀珍要來陪高潔時,幾個人都明顯的感覺到高潔似乎並不太歡迎,只是出于領受顏寶柯的一片好心,才沒有表示拒絕。顏寶柯不好再提出不讓王秀珍來住,而邱成峰和張保忠出于安全考慮,內心里都是希望王秀珍能來陪高潔的。吃過晚飯,邱成峰當著幾個人的面,特意對顏寶柯強調說,一定要把王秀珍請過來,借著邱成峰的話,顏寶柯到王秀珍家幫助她把行李搬到了青年點。

兩天以後,經大隊領導和丁校長共同研究決定,暫時安排高潔在學校代教體育課。對于這樣的安排,邱成峰內心十分滿意,倍感壓抑的高潔也感到了一絲安慰。

怎麼樣才能幫助高潔擺月兌低迷的情緒,盡快的適應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狀態呢?邱成峰想最好能讓她的特長充分的發揮出來,所以高潔剛到學校報到,邱成峰就背著她找到了丁校長,介紹了高潔有乒乓球方面的特長,建議學校在操場上設置幾個簡易的乒乓球台,組建一支乒乓球隊,由高潔擔任教練,並強調說,如果能堅持正常的訓練,用不了兩、三年,溪河灣學校就能培養出一些能在公社、縣里、甚至市里拿名次的、有乒乓球專長的學生,這樣也會給學校爭光添彩。

丁校長是一個事業心很強的人,他非常想把自己所管理的學校辦得紅紅火火、有聲有色。所以很痛快的就接受了邱成峰的建議。

幾天以後,在學校操場的西側,三張簡易的乒乓球台就搭成了,碗口粗的柞木柱腳,埋在地下有一尺多深,十分牢固,松木的台面,刨的平整光滑、拼的嚴絲合縫,刷上墨綠色的油漆後,既防水、又美觀。

一天下午,趁著體育活動的時間,邱成峰有意拉著高潔進行了一場乒乓球「表演賽」。山里的孩子,根本就沒看到過這樣的體育活動,都好奇的圍過來觀看。邱成峰有目的的控制著球的落點,以便能讓高潔展示出各種完美的打法,削拉推擋、長抽短吊,精彩的表演,令學生們都看呆了,操場上爆發出陣陣的掌聲和歡呼聲,引的丁校長和教師們也圍了過來。

幾天以後,當學校宣布要組建乒乓球隊時,全校有將近一半的學生都報了名,最後經過高潔和邱成峰的考查和測試,選出來八男、四女共十二名學生,組成了建校以來的第一支乒乓球隊,高潔任專職教練,邱成峰任兼職教練。

高潔的生活和工作基本上安定了下來。這些天來邱成峰一直在找機會,想與她談談「郵包」和所犯「錯誤」的問題,但高潔總是在有意的回避他︰白天在學校時,辦公室里總有其他老師在;下班時高潔總是搶先離開辦公室;回到青年點,她就鑽進東屋將門關上,邱成峰找她的時候,她總是找一些借口將他拒之門外,所以,邱成峰懸在心里的疑問一直找不到答案。

一天,被困惑攪擾的心神不定的邱成峰實在忍耐不住了,他寫了一封內容簡潔但語氣稍顯生硬的短信。

高潔︰

有兩個不解的問題請教一下。

一、兩個多月前,我接到一個郵包,一直按郵寄者的要求妥善保管著,現在是否該物歸原主了?

二、你上了三年大學,又回到了這里,據說是因為所謂「錯誤」的問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可究竟是什麼樣的「錯誤」?作為同學和朋友,我們想有所了解,以消除疑慮和擔憂。

期盼你的解答!

邱成峰即日

下班後,邱成峰將短信塞到了高潔辦公桌的已經上鎖的抽屜里,可是卻一直沒有得到高潔的回答。

邱成峰也曾當面問過她是否看到了那封短信,高潔也只是點了點頭,仍不願做更多的解釋,這更加重了邱成峰心里的疑慮和對她的擔憂。

快要放暑假了,邱成峰、顏寶柯和張保忠三個人事先約定,到時候一起去找馬志強和張吉祥為高潔請假,然後四個人一起回省城,那時再順便問詢一下高潔的真實情況,不論她有多大的難處,幾個人都會盡最大的可能去幫助她,可是,還沒到放暑假,省城運輸公司就到溪河灣來招工了,並且給了溪河灣大隊兩個名額。

面對這樣的機會,邱成峰反倒為難起來,如果不算高潔的話,三個人給了兩個名額,按常理,自己佔一個名額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且不說顏寶柯上次把招生名額讓給譚影時就對馬志強承諾過,以後再有任何招工和招生的機會自己都會主動放棄,而絕不會再去爭名額,就是按照正常的招工條件和程序,自己也應當是有機會的。但是另一個名額該給誰呢?寶柯和保忠兩人都是自己多年的老同學,現今的患難兄弟,如果自己走了,把他們倆誰留在這里自己都有些于心不忍,況且現在還有高潔的事情,正處于困境中的她,此時是需要有人去理解、關照和幫助的。誰留下來對她幫助會更大呢?顏寶柯為人倒是熱心細致,但他好像正和王秀珍處在熱切的交往中,會不會有心思和時間來關照高潔,並適時的開導她、幫助她呢?張保忠也是個熱心人,但他熱情有余、細心不夠,有時不能細微的體察到別人的心理狀態,當他面對屢遭打擊,心懷苦楚卻不願流露的高潔的時候,能揣摩到她什麼時候需要幫助,和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幫助才能為她所接受嗎?

想到這里,邱成峰下了決心︰自己留下來把名額讓給顏寶柯和張保忠。

在由馬志強主持的、只有三個男知青參加的評選會上,顏寶柯和邱成峰發生了爭執。

••••••

「成峰,你哥哥和嫂子去了三線工廠,姐姐也早就出嫁了,你父母的年紀都大了,需要有人照顧;而我家里呢有三個弟弟妹妹,父母的年紀也相對小一些,所以這次你應當先回城,我還是繼續留在青年點,多呆個一年半載的沒什麼問題。」

「寶柯,你听我說,我現在是代課教師,教著幾十個學生,在沒有找到新的代課老師來接課的情況下,我不能撇下幾十個學生而只想回城,而且我的志向也不是做一個司機或裝卸工,將來也許還有上大學的機會,所以我是心甘情願留下來的,我想再等等機會,所以這次還是你先走。」

••••••

見兩人「爭執」不下,馬志強只得宣布暫時休會,先確定落實給張保忠一個名額,另一個名額由顏寶柯和邱成峰兩人協商,如兩人協商不成,再由大隊領導決定。

散會後,馬志強走了,屋里只剩下了三個人,顏寶柯並不避及在場的張保忠,終于坦誠的向兩人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成峰、保忠,我也不怕你們笑話了,今天就和你們實話實說了吧!我已經和王秀珍‘好’上了,只是因為怕影響我回城,秀珍才極力反對將事情公開,甚至連她的父母都沒有告訴,這也是我想留下來讓成峰先走的一個原因。」

「寶柯,其實你和秀珍的事,我和保忠早就看出來了。正因為是這種情況,你就更應該早點回城了,以免夜長夢多,等以後兩人的事情被大家都知道了,或者再出了其它情況,你恐怕就回不了城了。如果真對王秀珍負責任的話,你回城以後不變心就是了,這樣對你和秀珍兩個人都沒有壞處,而對你自己更有利。」

爭執到最後,顏寶柯「屈服」了,邱成峰留了下來。

考慮到顏寶柯和張保忠走後,就剩下邱成峰和高潔一男一女兩個知青了,如果繼續住青年點的五間房子里,不僅有些浪費資源,而且也不方便,因此隊里決定收回青年點的五間房,並出工出料,將學校南趟房東頭那間做值班室和庫房的教室,間壁成兩間單身宿舍給他們住。

顏寶柯和張保忠回省城報到前,學校就已經放假了。因為大隊沒有批準高潔回省城,邱成峰又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青年點或學校里,所以他決定自己也留了下來,不和他們倆一起回省城了。

顏寶柯和張保忠回省城那天,吃過早飯,楊二叔就趕著大車到了青年點,過了一會兒,王秀珍也趕了過來,邱成峰幫著兩人捆好了箱子和行李,大家又忙活著把東西裝上了大車。東西安放穩妥之後,楊二叔趕著大車上了路,四個知青再加上王秀珍,五個人跟在大車的後面不緊不慢的往村北走,顏寶柯和張保忠不時的和遇到的社員打招呼、以示告別。

走到供銷社門口時,迎面踫到了馬志強,顏寶柯熱情的走上前和他握了握手,旁邊的張保忠掏出一盒遼葉牌香煙,抽出一支,一邊遞給他一邊說︰「馬書記,我和寶柯這就走了,你以後有機會去省城的話,一定去找我們。」

顏寶柯從褲袋里掏出一只嶄新的打火機,一邊給馬志強點煙,一邊附和著說︰「對,馬書記,以後去省城,一定要去找我們!」

馬志強用力吸了一口煙,眼楮盯著顏寶柯手里的打火機說︰「回省城那可是大好事,掙工資、吃商品糧、生活在大城市里了。可是以後如果我去省城找你們,你們還認不認識我這個吃‘返銷糧’的‘大隊書記’,還真就不好說。有誰能像常守志那樣,都離開溪河灣到部隊了,還給我寄來一件軍用雨衣。這樣吧,寶柯,我看看你這只打火機。」

馬志強說著話,伸手把打火機拿了過去,擺弄了一會兒又說︰「這個就送給我吧!算留個紀念。」

「馬書記,別的東西你要什麼都行,就這個打火機,我真就不能送給你!」顏寶柯很為難的說。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你要不說出理由來,別的東西我還真就不要,就要這只打火機!」馬志強把打火機緊緊的攥在手里。

面對如此尷尬的局面,顏寶柯臉上顯出了不快的表情,他下意識的看了身邊的王秀珍一眼。

王秀珍臉色微微發紅,帶著幾分怯意,看著馬志強懇求說︰「志強哥,你把打火機還給顏寶柯吧!他今天帶回省城的東西,都是以前從省城帶來的,只有這只打火機是從我們這兒帶回省城的,這對于他是很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也是對我們溪河灣的一個念想。」

「秀珍說的對!馬書記,你就是想要我這塊手表,我都不會吝惜,只有打火機是真的不能給你!」說著,顏寶柯真的就將腕子上的手表摘了下來,遞到了馬志強的面前。

這下可把馬志強弄得手足無措了,他怎麼敢公開索要如此貴重的東西,無奈之下,他只好將打火機還給了顏寶柯。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紅雲白霧最新章節 | 紅雲白霧全文閱讀 | 紅雲白霧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