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菡怒贈茜香羅薛寶釵急籠紅麝串
自賈荃滿月後,賈政很是悶悶不樂了好半月。
他為自個兒不平,又想著要叫兒子壓過大房去,一來二去,倒鐵了心兒管教起寶玉來。
至于賈環,一來是到底庶子,二來人也勤奮,不過閑暇時候指點幾句,也就放過了。
寶玉被逼狠了,又不好反抗,只得時不時的往賈母身邊湊。
唉喲唉喲的叫喚一陣,自有賈母摟了直叫心肝兒,又怒斥賈政︰「寶玉先前大病你又不是不知道,眼瞧著都快不行了。好容易緩了過來,你又日日壓著他讀書,也沒個白天黑夜的,你這是要逼死他啊!倒不如先把我這個老婆子給氣死了,那才叫干淨!」
轉頭勸寶玉道︰「你父親原也是為你好。祖母已經說過他了,往後你若是讀書累了,也不必管他,自去歇息便是了。若叫祖母知道你偷懶,那我也是不依的!」
自此,賈政休沐之日,寶玉便念半日書、歇半日。若賈政當值去,那可真是放出了籠中的鳥兒,或是滿園子的尋姐姐妹妹一處耍,或是有焙茗帶著溜出府去,同一干「風流瀟灑」的好友飲酒作詩。
這日賈政正當值,寶玉正膩在賈母懷里撒歡兒。
只見焙茗走了進來︰「老太太,馮家大爺馮紫英請寶二爺一塊兒說學問去。」
賈母喜道︰「可是神武將軍家的大公子馮紫英?到底是大家子出身,知道咱們寶玉的好。常听人說這馮紫英是個年少有成的,寶玉你可要好好同他討教討教。焙茗,快給你家寶二爺換一身出門的衣裳去!」
寶玉站起身來︰「那孫兒先告退了。若是寶玉趕不及回來用晚飯,還望老祖宗不要掛記。」
「好孩子,祖母知道你的孝心。趕不及便不必趕,同馮小將軍在外頭用了便是。快去吧!」
寶玉回到書房里,換了衣裳,命人備馬,帶著焙茗、鋤藥、雙瑞、雙笀四個小廝一徑去了。
馮紫英家里頭請了好些人,陳也俊、衛若蘭之流具是在的。又有一個唱小旦的,喚名蔣玉菡,原也是京中名角兒,自叫順承郡王贖了身、收入府中,也是好一陣子沒人見到了。另一個卻是錦香院的頭牌花魁雲兒,諸如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甚至賈府的賈珍、賈蓉,都是她的入幕之賓。
其余端茶送菜伺候的,就不在贅述。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早有陳也俊,醉醺醺的拉過雲兒,模著她的手笑道︰「小娘子可學了什麼新鮮兒的小曲兒?挑些個知冷知熱的,唱給爺听!」
雲兒抽回手,舀起琵琶唱道︰
「兩個冤家,一般兒風流瀟灑。情深的落魄,富實的狠辣。想昨宵月圓,相訂在柳樹下。一個偷情,一個尋舀。舀住了,打一架。我在一旁也無話。」
唱畢笑道︰「我比不上在座出口成章,倒先獻丑了。」
寶玉欺身上前,遞過一杯子酒,道︰「既如此,我發一新令,有不遵者,連罰十大海。若我說得好,還請雲兒姐姐滿飲此杯!」
眾人皆拍手叫好。
寶玉說道︰「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注明這四字原故!」
說完,又斟了一杯酒,一氣兒喝盡了,說道︰「女兒悲,宮花艷紅染白頭。女兒愁,花落春泉出御溝。女兒喜,買得一枝春欲放。女兒樂,遲日江山花草香。」
「寶二爺這不是在難為妾身?」雲兒說著,飲盡杯中酒,抱著琵琶唱了起來,「悲白發,冷宮閑坐說玄宗;愁鶯啼,柳色參差畫樓紅;喜簪鬢,曉露痕重似霞彤;樂春風,燕子翻飛鴛鴦夢。」
「好!」
眾人又推馮紫英。
馮紫英想了會兒,開口道︰「得了得了。」斟滿酒,小啜一口,道︰「女兒悲,小樓吹徹玉笙寒。女兒愁,何時返旆勒燕然」
蔣玉菡听的腦仁兒疼,推辭解手出了席,自去外頭找清淨。
誰知寶玉借口跟了出來。蔣玉菡無法,與他一同去了趟茅房。
正站在廊檐下賞景,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緊緊的攥著他的手,叫他︰「閑了往我們那里去。」
蔣玉函甩手道︰「我哪里得著什麼閑!今日原是北靜郡王邀我家王爺同來。王爺不樂意,又見我在府里頭閑得慌,這才攆了我來。不然我是不出門的。」
寶玉听了,氣道︰「什麼勞什子王爺!我誠心與你相交,竟叫他攔著!」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將一個玉扇墜解下來,遞給蔣玉菡,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誼。」
蔣玉菡不接,冷冷道︰「寶二爺還請慎言!更何況無功不受祿!」
寶玉一听,急了,欺上前撩起蔣玉菡的外衣,伸手就將系小衣兒的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了下來,舀在手里道︰「這汗巾子看著倒是個好物!不如贈予我吧!我帶著的松花汗巾雖是凡物,但到底也算一份心意,換與你如何?」
蔣玉菡後退三步,氣紅了臉兒,道︰「很不必。這汗巾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系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王爺的,我今日才上身。你便好生收著吧!」
說完,轉身去尋順承郡王府里頭帶來的下人,吩咐人回去取條汗巾來。
獨留寶玉在原地,喜不自禁。
寶玉回至大觀園怡紅院中,襲人趕忙上前服侍他寬衣,又捧來爐子上溫著的、泡的釅釅的濃茶,與他醒酒。
麝月收拾衣裳,見扇子上的墜兒沒了,忙報予襲人。
襲人便問他︰「往那里去了?扇墜怎的不見了?」
寶玉道︰「馬上丟了。」
襲人只當他不經心,也不在意。
睡覺時只見寶玉腰里頭竟系了兩條汗巾,一條松花的便是從自己這兒討要了去的,另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
襲人立馬猜著了*分。再見他兩條汗巾一同系著,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因說道︰「你有了好的系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
寶玉賴道︰「好姐姐,既送了我的,怎能再討回去!」
二人又是一番笑鬧,方才安歇。
第二日晨起,寶玉問起昨日府里頭可有什麼事情。
襲人回說︰「昨兒貴人娘娘打發賈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兒的節禮也賞了。」
說著命麝月將昨日所賜之物找了出來。只見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一串,新墨兩盒,湖筆一對。
寶玉見了,喜不自勝,問︰「別人的也都是這個?」
襲人道︰「老太太的多著一柄白玉如意。大老爺、大太太、太太、老爺的只多著一個青玉如意。你的同寶姑娘的一樣。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少紅麝香珠。璉二爺同環兒沒有宮扇也沒有珠子,換成了新書兩部。大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他兩個是兩匹紗,兩個香袋。旁人再沒有了。」
寶玉听了,問道︰「這是怎麼個原故?怎麼竟是寶姐姐的同我一樣!別是傳錯了罷?還有林妹妹那兒,她可得著什麼了?」
襲人道︰"昨兒舀出來,都是一份一份的寫著簽子,怎麼就錯了!」又說,「你可饒過娘娘吧!上回娘娘叫林姑娘來咱們家住,鬧了好大事兒!往後哪里還敢這般吃力不討好,往她那兒賜東西?」
寶玉惱道︰「林妹妹定是願意來咱們家住的!定是她大哥押著她,不叫她出門!」
寶玉來賈母這邊請安時,正巧王夫人帶著王姨媽、寶釵來問安。
自寶釵動了留在賈府的心思,王姨媽就命人悄悄兒的去打了塊金鎖,上刻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平日里頭說起這金鎖,借口是個高僧給的,有箴言說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
又借了大把的銀子給王夫人,送進宮里頭讓元春好打點上下。
因而雖不看好寶釵,此次賜下的節禮上元春倒給足了王夫人面子。
昨兒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與寶玉一樣,寶釵起先很是高興。只是不一會兒心里頭便覺得越發沒意思起來。薛寶鉉已經賜婚,自個兒晉了固倫公主不說,夫家還是東平親王府的世子!再一想這賈寶玉,文不成武不就的,十分的高興竟成了十分的失落!
不過是生的巧,她寶釵哪點比不上了?拋棄生母胞妹之人,憑什麼樣樣兒越過她去?
王夫人見寶釵獨自出神,笑道︰「寶玉,帶你寶姐姐去怡紅院頑去!不必在這兒拘著。」
賈母不喜道︰「怎麼總叫他頑!合該好好念書才是!」
只是賈寶玉已經拉上寶釵走了,嘴里頭還說︰「那感情好!讓寶姐姐教我功課去!」
剛到怡紅院,還未坐定,寶玉便痴纏了上去,笑著說道︰「寶姐姐,我瞧瞧你的紅麝串子?」
寶玉眼尖,早見著寶釵左腕上籠著一串。寶釵生的肌膚豐澤,雪白酥臂襯著鮮紅的珠子,直叫寶玉看直了眼。
一旁的襲人笑話他︰「這可是又看上了寶姑娘的珠子了?昨兒你自己的那串不是已經見過了?你個兒也有,怎就偏瞧上了別人的東西?須知有些東西本就不是你的,你瞧上了、搶了去,可曾想過在旁人那兒這本許是獨一份?你搶了去,人家怎麼是好!有時你搶了去便搶了去,回頭又不珍重,若是扯壞了又怎樣?就好比昨日,你搶了旁人的汗巾子,那人若不叫家人送來,豈不要沒有汗巾子用了?再者你搶了又不珍重,竟兩條汗巾子一塊兒系著」
寶釵聞言笑出了聲︰「兩條汗巾子一塊兒系?這又是怎麼個典故?」
寶玉正嫌襲人嗦,忙自個兒講了一通。
「順承郡王」寶釵不動聲色的把紅麝香珠往袖內籠了籠。
順承郡王,似乎前年嫡福晉身故,尚無繼福晉,並且暫無子嗣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