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丹佐與布萊恩面對面坐在沙上。這是布萊恩專屬的私人會客室。布萊恩對房間布局與裝飾的品味很正常,用梅丹佐的話說是中庸無聊。牆上懸著洋溢著浪漫氣息的暖色調風景畫,家族戰艦的模型與古老的條座鐘是最醒目的擺件。銀茶炊因為日光而亮得炫目。
「你說溫柔的性|愛能讓倔強的人偶臣服、讓膽怯的人偶變得熱情。」梅丹佐喝了口紅茶,繼續說︰「可這根本就不管用。事實上,這能把人激怒……」
梅丹佐不得不停下。他的好友爆出驚天動地的大笑,手中的茶杯也劇烈抖動,紅茶都撒在了地毯上。
梅丹佐冷冷地看著布萊恩,直到對方終于停止了可怕的笑聲說道︰「我是說過,但‘溫柔的性|愛’不等于‘溫柔的強迫’。天,你把那只小野狼帶回去就為了實踐這個。他一定氣壞了。」
「他的確氣壞了。」梅丹佐平靜地說,腦海中浮現出希恩暴怒的模樣。那恍若燃燒的眼楮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覺得那有點可愛。如果希恩打的不是他,他會認為對方更加可愛的。
布萊恩傾身,拿起桌上的鈴鐺搖了搖。「這不難理解,他和其他人偶不同,不信你看看我身邊的兩個孩子。如果是我買下他,我可能會讓他當格斗陪練或將他放生,但我絕不會把他當成真正的人偶看待。」
梅丹佐不解地皺眉︰「可我是把他當人偶買下的。」布萊恩點頭︰「對,但他並不把你當主人。你忽略他的想法、他也不在意你的想法,這就是問題所在。而且他立場非常堅定,如果你放任自己對他感興趣,最後繞進去的可能是你自己。」
「有點道理。」梅丹佐若有所思︰「但我想馴服他,方式可以溫和,但態度要強硬。就這樣。」
布萊恩知道自己勸不動梅丹佐,只好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就在這時,門開了,兩個漂亮的少年走了進來。打頭的那個不懼生人,向梅丹佐行禮後就蜷到了布萊恩腿邊,活潑的眼楮不停轉動。
「他的確像只小貓。」梅丹佐點了點頭。他知道好友將二人的姓名改成了「小貓」與「小鹿」。他將目光投向另一個少年。只一眼,梅丹佐便不得不承認,布萊恩將名字取得恰如其分。
那少年眼楮很大,閃動著怯怯的水光,柔順的淺色頭散在肩頭,像個女孩子,長相不亞于梅丹佐見過的那些年輕小姐。「我為你慶幸,他不是女子。否則,格林家的大少爺就要鬧出私奔的丑聞來了。」
「你也覺得他很漂亮吧?」布萊恩笑著招手,讓漂亮又膽小的少年來自己身邊。布萊恩試著逗趣,可對方表情依舊局促不安,雖然他看布萊恩時眼中充滿愛慕。
梅丹佐盯著少年盈著愛慕的雙眼;想到某人看自己時怒氣沖沖的眼神,他有點嫉妒布萊恩。「這孩子很眼熟。在軍隊里學習武器組裝時,有位戴眼鏡的女士給我們上過課,她拆卸和組裝零件時就像玩游戲似的,愜意、得心應手。她和這孩子長得很像。」
布萊恩大聲咳嗽了幾下,攤手說︰「我不記得這號人物。」
梅丹佐微微挑眉。那位女士是涉獵廣泛、名聲遠播的機械設計師,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但他沒拆穿布萊恩的謊言。反正那位女士與丈夫已在前一晚遇害,記得與否都無關緊要。
梅丹佐走後,布萊恩讓兩個男孩下去。小貓照辦了,離開前還跪下親吻布萊恩的腳面以取悅他。但小鹿卻猶豫地站在那里,低聲問道︰「先生,您尊貴的客人提到的那位夫人,是我的母親嗎?」
布萊恩冷淡地看著少年,心情復雜︰「你在胡思亂想。」
小鹿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先生,我沒有。我依稀記得大大小小的齒輪和黃澄澄的銅管,母親總能把它們變成漂亮又實用的東西。您說過,在金屬工藝設計上,佼佼者中少有女士。」他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您答應過我,如果有消息……」
布萊恩嘆氣,說道︰「好吧,我確認過,她是你母親。我真不懂他們為什麼在你記事的年紀賣掉你。你父親是間大報社的撰稿人,你母親尚未成年就已出名。他們不缺錢。」
「我不是被賣的。」小鹿喏喏道。天知道他多少次想講明他所記得的真相,比如他被誘拐的經歷與可怕的訓練;可每每想到伯爵的警告,他便不敢說出口。
布萊恩看他一眼,遞了個信封過去。「壞消息是,你的父母昨夜被異教徒襲擊。歹徒已被捉獲,可你的父母……你還是自己看吧。」
小鹿顫著手接過信封並打開。里面有幾張黑白照片。他看見一個男人大睜著眼倒在地板上,有大量液體在他身體下面蔓延開來,應該是血。後面一張則讓他眼淚奪眶而出。那是個長相與他如出一轍的女人,破碎的玻璃戳進了她的眼球;她被某種爆炸性熱武器擊中,脖頸變成了一堆碎肉。他忍著大哭的沖動向後翻,看見了幾個被護衛隊隊員押著的男人,其中有個很眼熟。「他們是誰?」
布萊恩摟住了少年單薄的肩膀,安慰道︰「殺傷你父母的異教徒。別哭了,罪犯會受到懲罰的。」
騙人!有個男人我見過,他是伯爵的手下,是死士!他們帶走了我,又殺死了我父母!
膨脹的怒氣幾乎要讓身體爆炸。小鹿凝視著自己愛慕的男人,忍著淚意問道︰「這一定和阿蘭伯爵有關!如果他被證明有罪,會被殺死嗎?格林先生是治安法官,他能給那位伯爵定罪,對嗎?」
布萊恩滿臉歉意地看著少年,撫模對方的頭頂。「阿蘭有爵位,不會判死刑。而且他已經向公眾道歉,承諾再也不會進行人偶生意,我總不能……我很抱歉。」
少年瞪大了眼楮︰他都明白了!主人知道自己父母的死另有內情,卻因為某些原因,不能為自己討回公道!
心里最後一根支柱也垮掉了。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間盡情哭泣,幾近絕望。
「我不知道你受過怎樣的訓練,但被訓練過的小鹿比野生動物可愛太多了。梅丹佐那只野狼策劃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逃亡,而且成功了。嗯,他是個有趣的孩子,但我可不想買下他。」
小鹿想起了那個故事。雖然布萊恩當它是好友吃癟的笑話來講,可小鹿記住了那個同類的名字——希恩。
他連列文家都能逃出,一定能幫我!我要找到他!
少年擦干了眼淚。混雜著憤怒的悲哀竟讓他戰勝了長久以來的恐懼,動了逃離的念頭。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殺」出去,可他知道僕從何時向外運送生活垃圾。那金屬車很大,他可以躲在垃圾車里出去!
***
希恩獨自走過燈火通明的街道,時不時活動著他酸疼的肩膀。有人與他擦肩而過,討論著阿蘭伯爵的公開致歉有多感人。希恩下意識地冷笑,好容易沉澱的憤怒又升了起來。
這肥豬顯然不是誠心道歉,只是想息事寧人。人民譴責人偶這勾當,久違的「異教徒」出現並殺死了打算追查的那對夫婦,這未免太巧了。可他沒有證據,就連弗朗西斯也只能猜測、對此束手無策。
他們想要只手遮天嗎?現在早就不是君主制了!
希恩憤憤地拐進黑暗的街道,準備回家去。「我心情不好就會回家尋求安慰。這很幼稚,但很有效。」這是弗朗西斯和希恩說過的,對此他深以為然。
可家里也出了狀況。希恩一進屋就看見索菲亞正在安慰一個陌生的漂亮少年,那少年也有著偏瘦的身材與暗紅的眼眸。開朗的姑娘大叫著讓少年別哭,甚至喊出了「你再哭我就揍扁你」這樣的威脅,然而少年卻哭得愈厲害。
希恩能理解那少年。索菲亞看似嬌小,實則力量強大、性子火爆,膽小者很容易被她嚇到。他同情他們雙方,于是走過去,打算終結一方吼叫一方哭泣的局面︰「姐姐,這是誰?」
「我也不知道!」煩躁的女子揮舞著手臂,嚷道︰「他蹲在這條街外面的垃圾桶旁邊,一直問‘有人認識希恩嗎’,我就把他帶回來了。可你看,這只小雞哭個不停,就好像我在嚇唬他似的!」
希恩先是覺得疑惑,之後因為索菲亞的話而有點想笑;但索菲亞下一句話讓他笑意全無——「都是人偶,可他比你還像小姑娘。」
希恩臉色沉了下去。「我從不認為自己和女人相似。」
索菲亞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補救︰「你當然不像小姑娘,可你們的體型和外面的男人一比就像農舍里的雞仔似的,呃……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怎麼說呢,你長得不錯,可他比我見過最好看的女人還……」
「抱歉,但您可以不用再說了。」希恩半蹲在抽噎的少年面前,握住對方的手輕聲安撫︰「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在我們身邊,你會很安全。你從哪兒逃出來的,為什麼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