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順遂的安逸宣真的動了氣,他不管真正是誰壞了他兩次的好事,他只知道,時青,這個過目便忘的平民,現在是他的眼中釘。
安逸宣冷道︰「我要他死。」
賴康向來為安逸宣馬首是瞻,這回卻也驚了,道︰「這會不會太……」
安逸宣呵呵一笑,「太什麼?你難道想說我太殘忍?這種平民,死一兩個又又何足惜。這麼計較小事,看來你也不會有大出息。」
賴康被激得滿臉漲紅,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倒是安百,佝僂著腰,說道︰「關家關公子對那個平民關照有加,貿貿然要他性命,恐怕很難。」
「關子朗啊關子朗……」安逸宣喃喃道,「再如何關照,身份在那擺著呢,他還能為了一個小平民鬧到哪里去?呵,頂多氣憤地追查凶手,查不到,他又能如何。你們手腳干淨些,他便是有通天的功夫與靠山,也沒那通天的腦子。」
賴康听得冷汗涔涔,跟了安逸宣這麼久以來,頭一次覺得心寒。但很快地,他又恢復了堅定︰安公子深謀遠慮,聰明絕頂,連關家大少爺都比不上,跟著他,肯定是對的。
安逸宣輕輕嘆了一口,又道︰「瞧你們的腦子是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了,依我說,十天後去郊外游玩就是個不錯的日子。」
安百了然,「少爺的意思是……」
安逸宣捧起新茶,淺淺地抿了一口,「吟詩作對,誰還顧得了一個小平民在哪兒做什麼,又如何失足掉落山崖或者河溪?」
安百道︰「小的明白了,小的這就去安排。」
「且慢。」安逸宣忽然叫停,「你再安排一支野匪,以備後患。」偶爾郊游上會出現意外,去年便又一次遭了匪徒,擄走了兩個學生,等了許多天都沒人找得到他們,他們後來倒是逃出來了,據說是乘了匪徒找青樓女子享樂顧不了他們的機會才逃出。
如果這次的地點沒甚麼可置人于死地的點,那匪徒便能派上用場了。
「是。」
安逸宣口中說的十天後郊游,是碧溪書塾的例行之事,每月一次,讓學子們在外游玩放松,一邊賞景一邊吃美食,重要的是每人都要作出一副詩詞。
這一天的所有吃食,都是由碧溪書塾提供的,郊游地點也每次不同,眾人都十分期待。
于是到了那一天,所有人都備好了小行囊,組成隊伍,坐上了事先在外等候的馬車。
馬車自然也是分上中下等的,關子朗單獨坐一架鋪了軟墊的舒適馬車,時青則與同寢的人一起,坐在只有一個頂的木板車上。
時青卻覺得,這木板車比豪華的馬車舒適多了,起碼他們四面通風,在夏天,有風總比密閉的空間來得舒心。再者,他雖然來了這個世界有好幾年,但一直都與時爹呆在山林,極少外出,據說這一趟途徑城鎮,他正好可以大飽眼福,看看這世界的風土人情。
三式馬車轉動了 轆,車夫一聲喝,馬匹們紛紛甩著尾巴向前小跑起來。
木板車上顛簸得厲害,少年們的心情歡快,倒不太察覺這上的折騰了。
時青坐在最靠近馬夫的位置,對面就是文祈,其他人不願與他們搭話,所以兩人也樂得不用應酬。
文祈又拿出了他的小本子,以時青能听到的最小音量說道︰「你知道嗎,這個郊游,偶爾會出現意外。」
時青點頭,「我听說了,野外畢竟不同城鎮,野物多,地形也復雜,出點事不奇怪。」
文祈搖了搖手中的本子,「不是,據我調查,每一次的意外都有疑點,一開始都很嚴重,但到後面往往給人一種無疾而終的感覺。我仔細觀察過,我敢肯定,這是佚影門的試煉。」
熱風一吹,時青心中不平靜了,「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不想去了。」
「你怎麼能這麼想呢。」文祈訝異,湊過來小聲道,「若是我把那些疑點一一列出,告訴大家那是試煉,我敢說,大家肯定恨不得天天都去郊游,遇到匪徒甚至山洪都會不要命的沖上前拼了。」
時青卻道︰「又是匪徒又是山洪,甚至還試過被困在雪山,萬一弄不好,可是要丟性命的,我覺得不值得。」
文祈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來,「榆木不可雕也,你還不了解佚影門,改天我一定好好跟你說道說道,到時你就知道它的好。」
時青卻笑了,「你也不是非進佚影門不可的人,怎麼突然要幫他們說話了?」
文祈不自覺地掃了車夫一眼,清了清嗓子,「我這是實話實說,也是為你好,你不是說要成就功名嗎,佚影門比朝廷當官好多了。」
時青跟著看了一眼車夫,頓時覺出異樣來,車夫的體格顯然不同常人,木板車顛簸得十分厲害,車夫卻不動如山,乍一看沒什麼,細思之下才能發現,這人定是有幾分定力的。再看他的手,握藤鞭的手勢乍一看與尋常車夫無異,但就近看卻能看到虎口出的繭子,並且握得過穩,反而漏了玄機。
車夫竟然就是佚影門的人?書塾中傳聞見首不見尾,不知其蹤的佚影門?
時青再看文祈,對視的眼神中都讀出了對方的了然。
看來文祈的確是想進佚影門的,之前的模稜兩可估計只是他的說話之道,給自己的話留余地而已。
于是,這一路時青的心情便復雜多了,盡可能不說話,只專注于沿途景色。他來自異世,若對這個世界的城鎮景色說太多,保不準會被听出什麼端倪來。雖則別人很可能看不到他——透明氣場,但他還是打算以絕萬一。
終于進了城,這是山腳附近的蓮香城,以盛產蓮花蓮米蓮葉等等食品以及相關商品聞名。現在正是炎炎夏日,蓮花盛產之時,進了城門後就是滿城清香。
路旁擺滿了挑擔子來賣蓮葉蓮花的小販,食店飯莊也掛出了牌子,寫著一溜與「蓮」有關的吃食。
有些小孩更是逗趣,追著他們慢行的馬車兜售蓮花蓮葉,有些富家子出錢買了,原因是賣的人是嬌俏的小姑娘,他們大把灑錢,意卻不在蓮上。
時青看向前方,關子朗坐在馬車車沿上,也買了一捧裝著蓮米的蓮葉,靠在車上邊吃邊看,似乎是愜意得很。
馬車進了另一條大道,頓時所有學生都暗暗地熱騰了,時青循著眾人視線看去,了然于胸,原來是進了花街。馬車的車夫突然停了下來,說︰「渴得緊,我進去討口水喝。」
郭老先生探出半個身子,一見這街上狀況,立時氣得直拍車沿,「有辱斯文!太辱人!」翠蓮鑽出來,不知道跟郭老先生說了什麼,又把人勸回了馬車里。她看了一眼後面的車隊,才鑽回車廂里。
馬車正好停在一個叫月蝶樓的青樓前,一群裊娜多姿的姑娘紛紛涌了上來,一個個學生地撲上去,「哎喲,多女敕的少年郎,進來陪姐姐們玩一下嘛~」語調極盡勾人之能事。學生們幾乎被模了個遍,都說男子吃女子豆腐,時青微紅了臉僵硬著身體,卻覺得是自己被一群女人吃光豆腐了。
當然,有人別扭不自在,也有人如魚得水,賴康便是其中一人,左攏右抱,攏著嬌小的姑娘幾次要親,被姑娘們錘著胸膛罵小色鬼。
文祈繃著臉,耳根也是紅的,卻任由姑娘們上下其手不動彈。時青忽地覺得,說不定這一停,也是有文章的。
姑娘們玩夠了,老鴇出來轟人,「死丫頭!不用接客啦!給我死回來!你們,打哪兒來的愣頭青,不幫襯就趕緊走,礙著了我們月蝶樓的生意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這時候車夫們從側門跑了出來,「不就討碗水酒,大姐你何必這麼動肝火。」
老鴇啐了他們一口,「又是你們,不給錢的窮家伙,快滾快滾!」
車夫們卻笑了起來,逗了姑娘們幾把,才回到車上,驅動馬匹繼續前進。
看來是相熟的人,時青手被踫了踫,文祈遞來一張紙,‘月蝶樓肯定有文章。’
時青笑了一下,他們真想到一塊去了。他借來小炭筆,寫道︰‘她們這樣上下其手,是為了什麼?’
‘或許是為了模清我們的筋骨,其他懂武的人卻都沒察覺,看來她們的手法很高明。’
‘說不定她們只是普通姑娘而已,只是我們想太多了。’
‘哎,反正都被模過了,是不是都那樣。’
‘沒錯。’
接下來一路便再沒停下來過,他們被拉到郊外,拐了好幾條山道,才到了一個山谷里。
入目便是遍地紫色白色的小野花,啥是好看,四周環山,頗有壓迫感。
安逸宣一下馬車便不愉快了,這里地勢平坦,沒河沒崖,行事真的不便了。他偏頭問安百,「他們跟著來了沒有。」
「都跟來了,隨時等少爺的命令。」
安逸宣環視一周,以眼神示意,「讓他們到那個矮山背後等著,等賴康把那小子引去,他們便把人擄走。」「是,小的這就去安排。」
他跟著眾人在山谷里閑逛了一會兒,對安九道︰「讓賴康使計把人引到那里,做好一點,別又壞了我的興致。」
這邊也安排好了,他仰頭看著晴朗的天空,坐在樹蔭下品嘗家中備好的上等清茶。
關子朗到處看了看,坐到了安逸宣的身旁,「逸宣,你喜歡這里嗎?」
安逸宣甜笑道︰「當然喜歡,天地造物,沒有哪里是不美的,怎麼會不喜歡呢?」
關子朗朗聲大笑,「沒錯!自然的風光最好了,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到及冠之年,要一起闖蕩江湖,游覽大好河山。」
安逸宣道︰「我們今年十三,還有七年呢。」
關子朗道︰「七年而已,勤加練武,一眨眼就過去了。」
安逸宣道︰「那倒是……子朗,你是不是挺歡喜那個叫時青的少年?」
關子朗眼神一亮,轉身道︰「你也覺得他不錯是嗎?我從沒遇見過他這種性子的人,他身上有一種道不清的氣質,而且他與你一樣,都是心善正直的人。」
安逸宣微笑,「他的確不錯,希望日後可以與他成為知交。」
關子朗又笑了,自己拿過杯子倒了一盞茶,「好景好茶,當真愜意。」
到了吃午飯的時候,程虎威抱著一個大食盒跑了過來,猛一打開,一股濃郁的肉香菜香。
關子朗眉頭一皺,再看安逸宣,依舊笑著道︰「程公子有心。」
看來逸宣是要和程虎威吃這一頓了,關子朗口味清淡,便自行離開了。程家雖收服了山賊土匪行劫富濟貧懲戒貪官污吏的義事,但終究不是光明磊落的行為,關子朗敬佩他們敢作敢當,卻對他們整治惡人的手段不予苟同。
他帶了花餡餅茶水來,回車上拿,剛好見到了時青。
時青只帶了碗和一竹筒自己調配的料汁,這料汁是他平常無事時用野菜野果配的,用來做時家涼拌正好。他摘了不少野菜,用書塾運來的清水洗了洗,掰細了,再倒入適量料汁,這樣吃,既生津止渴,又可飽月復,夏天吃還能清火解暑,實在是一舉三得。
他和文祈分吃著,關子朗就湊來了,他看了一眼關子朗手中的餡餅,問道︰「關公子有事?」
「我可不可以用餡餅換你一份涼菜?」關子朗的眼神十分真誠,也十分堅持。時青有些頭疼,這人最了得的就是纏功……分他一份也沒什麼,總不至于連一份野菜都吝嗇,他想。于是吃完自己的那份,空出碗來又做了一份,和關子朗交換了。
關子朗竟也不嫌棄這碗筷被用過,吃得津津有味,「美,這滋味真美!」
文祈小聲道︰「真的好吃,可是也沒他說得那麼夸張吧,公子哥兒就是少見多怪。」
時青把餡餅掰開要分給文祈,關子朗連忙把十幾個全都放了出來,布鋪在地上,擺滿了香噴噴的餡餅,「有美食自然要一起分享,別客氣,吃食都是拿來吃的。」
文祈真不與他客氣,吃了起來,「這花蓉餡兒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關子朗爽朗道,「只是時弟,這野菜太少不夠吃,你在哪里摘的?我再去摘些回來。」
時青嘗著餡餅,實在美味,來到這個世界那麼久,難得吃一次這種恰到好處,連男人都不會厭膩的甜式餅食,他的口氣松動了些,「還是我來吧,你又不懂分辨野菜,采了有毒的回來可不行。」
他又摘了一大捧能這樣涼拌著吃的野菜,順便還摘了一些能當零嘴的酸葉子甜果子。關子朗一路捧著碗跟著,這里問一句「這麼丑陋的菜也能吃?」那邊說一道「這個我家府中也有,沒想到能吃。」時青走了一路,便被煩了一路,他對關子朗的疑問或者驚嘆一概不回應,反正對方也能自顧自地說。
他卻是不懂了,關子朗跟安逸宣以外的其他人說話的時候,哪里有那麼熱絡,別人不說,他就不多言,怎麼到了自己這里,卻說個沒完沒了?
這個問題估計問關子朗本人都得不到答案。
野菜摘回來不夠水洗,關子朗便拿了自己的水,做好以後他吃得份外起勁,就著餡餅,幾乎一個人解決了大半。
文祈對時青說︰「這人不壞,還挺好的。」
「就是有些……」時青差點把心中所想的字說了出來,連忙打住。
文祈樂得打滾,好一會兒才耳語︰「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的確有些……嗯,太單純。關家常出這樣一根筋的正派大俠,如果他能有點城府和心眼,日後肯定能做更大的事。」
城府,是啊,時青同意,如果關子朗多點心眼,說不定就能發現安逸宣的真面目,也可能不會這樣處處追著自己卻不知會給別人招惹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