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不會騎術,還學別人淘氣逞強,疑露,你怎地也不勸他,等回了你家太太,看不打折你的腿」,我心中很是擔憂,憂心之下不免氣急敗壞,戳著長指,指點著身側的小廝疑露咬牙罵道。
剛過元宵的這一日,我午覺還未起,瞻毓尾同安昭身旁ど兒疑露著人暗中通報,只說安昭春游時不慎墜馬跌了腿。心疼伴隨著懊惱,再也顧不得所謂的禮節踟躇,我放心不下便扮作瞻毓身旁小廝,到納蘭府探望。
「冤枉啊,言姑娘又不是不知我們二爺性子,只怕姑娘說的會听進幾分!!」疑露又是作揖又是拜佛的滑稽逗得我們幾人都笑了。
「瞧瞧你這張利嘴啊!!!」,我搖頭失笑,拉扯著身上並不合身的衣物,別扭的瞪他一眼,低聲笑叱,「這與我有何相干,自由你主子的跟前人說話」。
「那我們二爺更是冤枉了,前院太太給選的房中人,幾年來是環肥燕瘦的也有,嬌俏伶俐的也有,傾城絕代的也有,可咱們爺卻是個不開竅,油鹽不進的,生生將人都攆了去,只留幾個粗使的丫頭,別說是房中人,跟前人,怕連個親近人也是沒有的」,疑露掰著手指,出聲反駁,一字一頓的認真模樣惹得人哭笑不得。
「好了,疑露你也少說兩句吧,進了府若是遇著太太女乃女乃們問起,就只說是沈府那邊主子遣人來問你們二爺好,若是出了差,哼,可仔細著你的皮」,瞻毓笑罵他一句,只氣得疑露舉指行了誓,方上前笑對我道︰「我領人就在後院二門等著,待了了事,再送姐姐回府」。
因有了瞻毓暗中安排,我低頭順目隨著疑露一路拐了偏角,進了內府,倒也沒有受到刻意的刁難,只進了安昭的偏院,清雅的院子內冷靜非常,只有幾個灑掃小廝在忙碌的進出,見了疑露倒是紛紛止步行禮。
疑露在簾外請安得了令方掀簾進去,里屋安昭一身家常慣服,正偎坐在炕上就著榻幾低頭臨字,抬眸看是我們唬了一跳,清秀的臉上顏色頓變,忙命人沏了滾滾的茶來,將一眾小子丫頭攆出房,他方指著疑露埋怨不止︰「你如今膽子越發大了,卻也不事先知會我,如此擅作主張,若是遇見了人,可看你怎麼收場!!」
疑露忙躬身道歉,不住的說著好話,我又在側低聲相勸,才使得安昭收了怒氣,疑露正待打簾出去,卻被安昭喊回,派他去前院盯梢,疑露眼珠狡黠的一轉,一臉掩飾不了的自得撇眉笑答道︰「二爺只管放心,奴才早就打探清楚了的,主子女乃女乃們今日進宮請安,只怕晚間才得回,前院的老爺又帶著大爺往八貝勒府去了」,說罷面含得意的一笑,方跪安離去。
室內靜寂寂的只剩兩人,我看他面色緋紅,尚帶幾分羞愧,這才快走幾步,撩了褐衣短衫的前擺,臨榻而坐,故意轉移話題的笑道︰「什麼大爺,二爺的,怎麼教人都糊涂了」。
他清淡一笑,面容稍復常色,眼神終究不敢上抬看我,只是唇角上揚,清秀的臉上掩飾不了的喜色,盯著案上的書信笑道︰「也難怪,我是過繼來的,按前院的叔伯排序位列第二。長兄是阿瑪嫡子,娶得是郭羅絡家ど女,本是八福晉嫡親姊妹,因此二房與八爺很是相厚!!」。
何止是相厚,這納蘭揆敘可是八阿哥胤的得力干將,故被雍正一再削爵,直到乾隆年間才得以平復。
我又慎重問他身體如何,吃藥如何等等,得知一切安妥才撇眉半是試探半是冷笑道︰「定是十三爺想的苦肉計」,他眼神恍惚,神情羞澀,一驚之下矢口否決,我擰眉斥道︰「哼,我去問問他,為何支這勞什子招術,叫人活活折了腿!!!」。
「你別去!!」我作勢要走,嚇得他忙起身拉住我衣袖,清澄的眸子中有些為難和羞赧,緊攥我的衣袖,低聲哀求︰「誰讓你這半年也不見我,也不理我,不管不問,我又進不得四爺內府。十三說若是這樣了,再自請到沈府修養,你就會去,果真是準了」。
他言語雜亂失措,帶著不自知的真情流露,和難以啟齒的羞澀,我澂望著他出神,前世也有過幾段無疾而終的戀情,可有哪個會為了見我一面費如此周折呢,我看著他一臉痴嗔的神情,不免對先前的踟躇猶豫感到些許的羞愧!
「傻子,你怎麼把十三爺的戲言當真了呢」,我伸出長指點點他白皙的前額,滿月復柔情洶涌崩塌,全化作一腔悱惻纏綿梗在喉間,體己的替他攬去擦在磨跡斑斑的宣紙上的袖角,卻瞥見紙上墨跡未干的一首《蝶戀花》,不禁輕聲念起︰
「樓外柳枝何盤盤,思絮嬋媛。東風相迫,耳鬢廝磨難成願,天若見憐時,比翼雙飛不羨仙。藍田日暖為情虔,蘭亭集子吟百遍,何日相理連?
宿宿綣綣,朝朝念念,夜夜夢鶼鶼,薛箋淚痕濕般般。無奈咫尺天涯,終難相牽。水月鏡花終虛幻。數言蘊心間︰儂今為君思,君且為誰憐?(筆者原創)」
我心中的遲疑徘徊此刻全然化為烏有,忍住鼻尖酸意,收起滿月復的心思,念罷笑問︰「這可是寫給我的?」
他俊俏的臉上緋色雲集,扭捏著正待回答,卻听見疑露故作高聲的回道︰「太爺跟前的成管事來問二爺安」。
安昭看我一眼,面色微變,忙示意我守于一側,低頭整理了衣衫,待一切安妥,才命他們進來,于榻上行了禮,方恭敬的笑著問︰「成大爺,你老親自來,可是祖父有什麼吩咐?」
那成管事請了安,不動聲色的撇我一眼,混沌的眼底微有精光乍現,方正色垂頭道︰「太爺得知二爺折了腿,把咱們下人好一頓臭罵,又怕二爺跟前沒有盡心的,便著小的領了兩得力的來探探信」。
「問太爺安,先前福晉听折了腿,已調了兩個小廝並四個丫頭來。院中下人太多,聒噪的緊!!!!」安昭忙笑著搖頭推諉,少年特有的青稚的嗓音覆上了一貫的少年老成。
成管事又求了幾聲,見安昭執意不要才領了來人行禮退了出去。
半年未見,自有許多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安昭看我動容也添了幾分欣喜,可他也是不知情事的,只吶吶的看著我,滿月復相思焦灼卻開不了口,臉色漲紅,哪里還有初見的老成。
我攥了他的手,細語安慰他,又囑咐他安心養病,過幾日便可請去沈府修養,我屆時定會去宛姨處陪他。
正說著,有凌亂的靴子聲響,然後是疑露故意拔高的聲音,帶著幾分意外的警戒笑道︰「成大爺,您老怎地又來了?」
「好小子,今才走了兩遭就討你嫌了,二爺可還在里屋?」那成管事揶揄的聲調也透過窗欞清晰傳來,慌得我連忙下榻避之不及。
「小子哪敢,來,給你老打簾」,疑露討好的嬉笑道。
「別,太爺等著回信呢」,成管事笑哼一聲,不再理他,只是隔著門簾對安昭虛虛的行了禮,笑道︰「二爺,太爺說一晌進宮,問二爺可有什麼要吃的,要玩的,解悶的,只管說了來,一並給爺帶回了」。
安昭雖是自幼失怙,勝在納蘭明珠甚是疼愛,我在旁一味笑著打趣,臊的安昭惱羞著推月兌糾纏了半日趕走成管事,將疑露喚進細細囑咐,方放我們離開。
他以此為借口在沈府養了約莫半月的傷,我也是多數陪在身邊,後來實在沒了推口,迫不得已只得回府。我有感于他的深情所托,索性也不再扭捏躲閃,將一切由于身份,處境而就的憂慮顧及全然拋擲了腦後。他年紀尚稚,性子單純,又不諳官場之道,或許也是我容身的好去處。
過了端午,天漸酷暑,剛進了六月,康熙便按往年慣例,帶了大阿哥,太子,四,十,十三,十四皇子,並幾個得寵嬪妃,早早的往熱河避暑山莊去了。因府中沒了靠山,側福晉又多是尋釁為難,我便以宛姨相邀為托口,在沈府暫住下來,倒沒受到烏喇那拉氏的刻意為難。
這一日正午如同往常,宛姨房內歇了中覺,我一人頓覺無趣,默默地上了長廊,隨意的折了條樹枝逗弄塘中的金魚,閑走了幾步,不覺一抬眸,順著長廊瞄見霜遲懶懶的斜倚在桅欄上,便迎了上去。
「你今倒是挺早,毓哥兒還未來?」我提裙拾階而上,走到他身旁,俯身笑著問他,「怎麼不去屋內坐坐,外面這般曬,別受熱中了暑!!」。
他忙站起點頭,靦腆含糊的請了安,眉浸墨,目撩水,粉面朱唇,身量俊俏,只因常扮作旦角,加之年紀尚幼,自帶一種羞羞怯怯的女兒之態。霜遲是梨園的優伶,古時學戲屬下三流勾當,瞻毓一心痴迷,宛姨索性瞞了眾人請霜遲到沈府做戲文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