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之後,便有縴雲領著小廝入內,撤了碗筷,待收拾妥當後,眾人退去,只留了弄巧她二人在旁守著。
看我斜斜的倚在榻上,也不願動彈,縴雲忙進偏房抱了一床柔軟的絲綢薄被,遮在我身上,低了低身子湊到我面前道︰「貝勒爺方才吩咐說,今日來的蕭大人對帶下難癥(婦科病)最是擅長,小姐若是擔心西巷胡同的柳夫人,倒不妨請了他去,或許還有幾分希望!!」。
「是麼,那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心中一喜,掀被下榻趿鞋一氣呵成,一面急色低聲的向弄巧命令道︰「你快遣人去前堂看看,蕭大人可是走遠了,另外去備頂小轎來!!」。
「也不必急于這一時,小姐剛診斷出身孕,還是不便走動的好」,縴雲笑著安撫我幾句,和弄巧一同攙我在榻上坐下,好笑的看著我道︰「果然不出貝勒爺所料,小姐只管放心吧,爺已遞了帖子,命蕭大人這兩日得閑去柳府問診看脈,小姐在府中安心養著吧!!」。
「既然他都已經安排好了,還告訴我作甚麼」,我呵呵一笑,挑眉佯裝生氣的瞪她們一眼,重新坐回到榻上,看這仗勢我今日也難以出府了。
驚鴻和霜遲是我在京中最最牽掛的軟肋所在,他這樣似是賠罪的舉措,惹得這兩日與他置氣所生的郁悶此刻也慢慢煙消雲散,只是由方才那一聲「年羹堯」而引發的陰郁,終究還是無法消失殆盡。
「小姐這次倒是听話的很啊」,縴雲笑著打趣一聲,看了一眼櫥櫃格子中的什錦鐘向我笑道︰「巳時的湯藥想必也是煎好了,我去看看端了來!!」。
我斜倚著軟枕輕輕點頭,帶著幾分慎重看了一眼簾外守著的小丫髻,側頭對著一側守著的弄巧低聲道︰「你們一起去吧,其他人我倒不怎麼放心!!」。
「就是呢,小姐以後的飯菜,奴才們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她二人默默對視一眼,也添了幾分凝重,忙輕應一聲,行禮拜退相攜而去。
我目送她們離去,下榻走到衣櫃前,緩緩開了櫃門,最上層是縴雲洗疊的整齊的那套木蘭青的百子榴花綢緞旗服,鈿子頭飾,一起的飾品。我漸漸收了笑意,坐回到榻上,我今日所為,其中有幾分‘意亂情迷,幾分虛偽斡旋’?而四阿哥呢,又有幾分是深情流露,幾分是設計利用?
譬如他今日與年羹堯親厚,究竟是不是基于我替清芷求情那日的神態有異呢,他一向擅長察言觀色,不論我偽裝的怎樣,總會有神情變化被他瞧出端倪,繼而加以利用,想必這才是他留我在身邊的緣由吧。
見縴雲她們捧了藥來,兜轉的心思一轉而過,很快便被我收斂起來,這樣只養了三四天,出血漸減,我身子也日漸好轉起來,連弄巧都不時在耳邊夸獎蕭繹醫術的高超。
蕭繹于次日去了柳宅只說驚鴻的情景兒並不容樂觀,我也不能出府,心思越發的沉不下來,縴雲怕我臥床悶得生出病來,卻也不敢走遠,只是每日酉時陪我在瑾瑜院門前站個片刻。
這一日金烏剛落了山,我和縴雲站在院外不遠的梧桐下隨意的敘著家常,正說著便見一群人遠遠的走來,瑾瑜院一向地境偏僻,素日里鮮少有人來,惹得我和縴雲不免望去。
來人打首的是位蜂腰削背的精裝丫鬟,側福晉的心月復愛將金 (ying),一身半新的上淺下深的丹桂金綾面旗裝,襯得長條瓜子臉面更加是香嬌玉女敕,青緞掐牙背心,烏油的頭發綰在同色的單瓣紅梅大拉翅下,踏著花盆鞋裊裊婷婷的走來,攙著八歲的弘韻,其後跟著的青衣小廝,抱書的,捧硯的,攜衣的等等約莫有七八個之多,想必是剛從阿哥所回來。
瑾瑜院西側門有幾株株早年栽種的石榴,如今時節雖尚不足五月,花開的已是艷如火斗麗華,引得各院的丫鬟折了插花裝飾,就連我鬢邊的這朵豐腴榴花便是方才縴雲掐來別上的,看樣子不知他們是否也慕名而來。見他們走近,我和縴雲忙欠身行禮,只是他們一行人眼皮不抬,理也未理,便向榴樹處走去。
遭人如此無視,我和縴雲相視苦笑,也不甚在意。約莫有半刻鐘的時間,我們扭身正待回院,卻見他們一眾人又拐了回來,我剛垂頭福身急欲行禮,便听見一稚女敕尖銳的嗓音喊著︰「她頭上的這朵榴花倒合適,只是可惜缺了枝葉。」
八歲的弘韻遠遠的指著我,仰首看了看身側的金 ,與四阿哥甚為肖像的清秀容貌,青稚的臉上是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陰翳,烏黑的眼珠兒不時的瞄向我,傲慢的揚聲問道︰「這人是誰,怎麼不曾見過她?」
「不過是是貝勒爺一房還未入籍的侍妾」,金 涼涼的看我一眼,若有若無的冷諷道,「二爺雖只是臨摹作畫,可她已經戴過,莫要拿了髒著手,還是再去別處尋去吧」。
「這麼費勁,我也懶得找了」,弘韻不耐煩的隨手推辭,撇開眾人向前踏了一步,只指著我蠻橫的命令道︰「你去替我折一枝過來,就按照你額上的去尋!!好好的花兒都被你們這些奴才糟蹋了」。
「我們姑娘身子不適,那朵榴花是奴才折的」,縴雲面色一變,不待我出聲,便搶先回答,「二爺若是想要,不妨就由奴才代勞吧!!」。
「誰讓你費什麼話」,弘韻清秀的眉頭緊皺,踏前一步一腳踹在縴雲的小腿處,只踢得縴雲踉蹌著俯跪在地,杏眼橫起的冷眼看著我道︰「在主子面前充什麼姑娘小姐,即便受封入了室,不一樣還是奴才!!,使喚你那是給你體面」。
一側的金 只是幸災樂禍的冷眼旁觀,絲毫沒有出聲阻止之意,他身旁的一眾小廝也只是巴巴的站著,並不出言相勸。
我滿腔的怒氣只得拼命按捺下來,只可恨我身份卑微,連一個黃毛幼兒尚且不如,若和他動怒只會累及縴雲受罰。
即便見了四阿哥,我這侍妾的身份,也只能是與弘韻打簾,他坐我站的資格,只怕我這月復中孩子的身份都要比我尊貴三分,一句奴才道出了所謂下等人的所有辛酸。
我斂去面上的怒氣,忙提裙跪下,低眉斂目道︰「二爺這樣抬舉奴才,奴才自然是卻之不恭。只是二爺說上兩句便生怒動了手,讓不明理的下人們傳講出去,豈不顯得側福晉教子無方了!!」。
「這些奴才哪里值得二爺計較,也是自低了身份」,金 面帶冷笑的看我們一眼,垂頭看向弘韻便頃刻改了臉色,微微笑著道︰「在這兒耽擱的久了,反倒惹了側福晉著急!!」。
她的話果然起了作用,弘時後退了一步,不再搭理縴雲,只看著我道︰「你去,若是尋不到我滿意的就不準下來」,只待我撐地起身,縴雲見狀亦是要隨著站起,惹得他撇眉斥道︰「誰讓你起來的,繼續跪著!!」。
我使色阻止縴雲,忽略她略顯擔憂的目光,向數十米之外的石榴樹走去。其上的石榴花艷紅似火開的正盛,骨削似筆,僵若蟠螭,足足有兩三米高,低矮枝葉上肥碩的花朵已被折盡,我提著裙擺,腳上的軟底緞面繡花鞋踩上去異常的吃力,而樹下的弘韻一直不停的喊著「再高些,再高些」。
我前世幼時調皮,爬樹從來也不是難事,只是此世女子爬樹多為突兀,加之如今身子不便有些小心翼翼,便多了份謹慎,額上也慢慢的滲出了汗水。左右折了幾朵他卻始終不滿意,只指使我去摘頂端的含苞花骨朵兒,對他這樣刁難我也很是氣憤。
我身子本就不濟,又擔心著肚子,掂著腳尖還未觸到花枝,便覺得頭腦眩暈的厲害,只听背後一聲沉悶的怒喝︰「你爬樹做什麼!!」,一回頭數十米之外,四阿哥不知何時站在了眾人身後,一臉陰郁的直盯著我,只嚇得身旁的弘韻並一眾下人連連躬身道了吉祥。
我欣喜之余禁不住心緒一轉,被他戲耍的憤懣自然不敢就此掀過不提,假裝腳下一軟順勢便向下滑去,剛滑了兩步便顫顫的攀著樹干撐住了,四阿哥見狀大驚,慌忙已是撇開中人大步上前,伸著雙臂站在樹下,沉聲道︰「你慢慢的順著滑下來,我能接著呢」。
見他眸中有擔憂和無奈乍現,我忙收斂了神色,微微的點點頭,借著他緩緩滑下樹來,只是心驚的撫著小月復,暗自道著僥幸,抬眸訕訕的與他相視而望,卻始終不敢開口解釋。
他看一眼我雪白小臂上血痕尚在滲著血絲,眸子中的情緒緊了緊,攙住我終究忍不住擰眉斥道︰「看來還是上次的苦頭沒有吃夠,又敢不顧身子的胡亂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