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眾人齊齊變色。彭家人是激動和質疑,吳媽媽幾個是驚訝和疑惑,白大夫是為難和猶豫,欲言又止。
小小姐不可啊……
鼎食侯秦家的長房嫡女秦氏子夜,雖則才名在外,卻從來沒听說過她懂得岐黃之術。
白大夫想要阻止她。如此蹊蹺的病癥,她一個孩子如何能治好?彭大勇已經因為千金坊而死,彭寶兒命懸一線,若是在她手里咽氣,那麼不僅是千金坊,小小姐、甚至是嫁入秦府的小姐,都會受到牽連啊……
白大夫一生歷經風雨無數,直覺精準。這一次的彭大勇事件,他直覺有異!
秦子夜無視了所有人,自顧自上前去。寶兒已經表現出了重度哮喘的癥狀。
「小六子听著,辛夷三錢,雙花三錢,公英二錢,地丁二錢,防風二錢,蟲退一錢,黃芩二錢,丹皮一錢半,菊花一錢半,白蘚皮二錢,白附子一錢半,桂枝一錢半,水煎,盡快送來!」一連串兒的藥材名稱和用量機關槍般從秦子夜口中迸出,听的旁人一愣一愣的。
「小六子!」秦子夜提高了嗓音。
「嗯?是,小姐。」小六子回神,喏了一聲,一路小跑去煎藥了。
秦子夜一面指導彭王氏趕緊為彭寶兒清理鼻腔和口腔,一面透過窗子向外打量。
眼看著無法阻止,白大夫索性放下了心中憂慮。作為一名行醫多年的大夫,他對彭寶兒的病癥非常好奇,忍不住就此發問。
秦子夜盡量簡潔明了地介紹了呼吸道過敏的誘因和癥狀,然後指出彭寶兒發病的元凶——柳絮。
彭寶兒年級尚幼,平日呆在屋子里頭,接觸不到柳絮。後來彭王氏抱著他在千金坊門外鬧事,恰巧千金坊周圍種了不少柳樹,這才誘發了過敏癥狀。小孩子的呼吸道十分脆弱,所以反應如此劇烈。
關上窗子,盡可能隔斷過敏原。秦子夜又指點彭王氏用揉搓穴位的方法緩解彭寶兒的呼吸不暢,等到小六子端了藥液進來,再進行燻洗。
彭寶兒紫紅的臉色漸漸淡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盯著他。
然而許久,都不見彭寶兒醒來,彭王氏面上慢慢失了神采,一片死灰。
「寶兒……寶兒……」彭王氏無意識地喃語,「我的寶兒……寶兒……只要你好好的,便是要為娘死了為娘也願意啊……」
秦子夜用完好的手掐了一下彭寶兒的人中,搶在爆發的哭聲之前提醒彭王氏道︰「他醒了。」
說罷,目光四下掃過,弄書識趣兒地在一張板凳上鋪了帕子,服侍秦子夜坐下。
彭王氏欣喜若狂,泣不成言,秦子夜也不著急,甚至不再去關注事態的發展,垂眸靜坐。
滿屋子喜出望外的男女老少之外,帶著帷帽的女孩子雙手交疊,瘦削的肩背挺得筆直,如一把闢天的劍。她的眼瞳漆黑而深邃,有難懂的艷羨和悲愴,卻轉瞬冷漠狠毒如潮,洶涌沒紅塵。
「彭夫人,雖然很抱歉打擾你,」一家人和睦團圓的景象讓秦子夜心中升起一份恨意來,她毫無誠意可言地說著抱歉的話,把彭家人拉回痛失親人的現實中,「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該討論一下彭大當家的事情了呢?」
「首先我要向幾位闡明彭大當家去世的原因。」秦子夜淡淡地掃了一眼彭家人,尤其在彭四勇身上停了一停,問他,「四當家可有疑慮?」
彭四勇眼珠子骨碌碌地轉悠,尷尬地笑了兩聲,模稜兩可︰「還是先听听貴人怎麼說吧。」
這話說的無禮,吳媽媽眉頭倒豎,強忍著沒把斥責說出口,臉色陰霾。
似有似無一笑,秦子夜是不屑計較這些個。
且說過敏有明顯的遺傳性,彭大勇常年勞作,在田間行走,難免接觸到柳絮,若是不出意外,應該是風寒未愈加重了因呼吸道過敏產生的哮喘,導致了窒息而亡的。
向彭王氏求證,果然彭大勇去世之前覺得病情有所好轉,堅持下地種田去了。
彭家人起初不全相信,奈何秦子夜句句說到點子上,將他們的問題回答得滴水不漏,遂也低頭承認了。彭二勇和彭三勇被秦子夜那話差去操辦喪葬事宜,只留了彭王氏和彭四勇這兩個有問題的。
弄棋自去打點茶水,秦子夜當之無愧地受了,捧著自家的影青瓷茶杯暖手;彭王氏惴惴不安,連連說著「怎好意思麻煩姑娘」,听得秦子夜一句「何必客氣」方才雙手接了;倒是彭四勇咧嘴一笑,浮腫的眼楮里閃過一絲色迷迷的光,不似莊稼人粗糙的手趁機向弄棋素白的手背模去。
琴棋書畫四婢都有些功夫在身上。弄棋不著痕跡地避過。
秦子夜笑著看著彭王氏,姿態從容優雅,什麼也不說,身邊的僕從端正而立,一動不動。
如同一把刀懸在頭頂,指不定什麼時候落下來,彭王氏心生忐忑,冷汗流到了眼楮里都不知道擦。她或平日在家操持家務,或農忙時下地幫忙,自是比不得秦子夜等人受過專門的儀態訓練,強撐著筆挺的坐姿,不一會兒就覺得腰酸背痛,渾身僵硬。然而在秦家主僕的注視下不能公然起身調整,只能小幅度地挪動,別提多難受了。正當她百般忍耐之時,忽听得耳畔有人問道︰「彭夫人難道不想同我說些什麼麼?」
語氣淡淡的,聲音涼涼的,听起來好像一桶冰水澆在身上,從頭發絲兒冷到腳後跟兒。
「彭夫人可知聚眾鬧事在玄華律例中當如何處罰?」
「不過彭夫人家境殷實,想必不在乎打點銀子。」
彭王氏心中有鬼,頓時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訕笑兩聲︰「貴人這話怎麼講,小婦人能吃飽飯便是天可憐見,哪里談得上殷實……」她可還指望著千金坊賠錢呢,怎麼能擺闊。
「是麼?我瞧著令郎襁褓的布料可是極好的。」依舊是笑著。
彭王氏渾身一顫,終于妥協,軟軟地從板凳上滑下來跪在秦子夜腳邊︰「貴人饒命……小婦人……確有話說。」
于是磕磕絆絆地交代事情因果。
果然是二房動的手。指使彭王氏抱著孩子來千金坊門口哭鬧的那個中年婆子,容長臉兒,三角眼,細長眉,中規中矩的圓髻,最顯眼的是手腕子上一顆痣,分明是二房陳氏身邊佟媽媽的樣子,身高體態也相符。
秦子夜深深地看了彭王氏一眼,不再為難她,正要開口問她識不識字,陡然間眼前一黑,幾乎暈過去——她天生不足,風寒未愈,坐著馬車來千金坊處理事情幾個時辰粒米未進,勞心勞力,快要掌不住了。
遂沒了和彭四勇玩心理戰術的心情,只想著盡快完事兒。不耐煩和試圖謀取更多的賠償的彭四勇打太極,直接下了最後通牒——要麼如實交代,要麼見官!雖然見官對千金坊的名譽有所損傷,不過彭四勇這種偷雞模狗不務正業之輩,最怕的就是官府,秦子夜這麼說不過是逼他就範。
果然一提到見官,彭四勇立刻改口,願意為秦子夜效犬馬之勞,追查真凶。
說的比唱的還好听。
秦子夜沒心思多做糾纏,又問道︰「二位可都確定了?彭大當家的去世非我千金坊之過。」
「是。」彭王氏和彭四勇都承認。
秦子夜微微頷首,決意今天處理完這件事,遂不拖延,讓小六子去請彭家另幾位兄弟,讓魏六快馬加鞭回秦府取了名帖去請官差。
二人效率不低,大概兩刻鐘多一點過後,該到的人便到齊了。秦子夜當著官府來人的面敘闡明了彭大勇的死因,指出千金坊並無過錯,由官府之人執筆記載,最後由彭家三兄弟和彭王氏簽字畫押,一式兩份,一份由官府留檔,一份交給千金坊,算是了結此案。
秦子夜給了彭家二十兩喪葬銀子,算是破財免災,另給為首的官差塞了張銀票「賣酒喝」。
頭暈眼花、搖搖欲墜。
這就是送走官差、彭家人之後秦子夜的感受。
但意志力超凡如她,堅定地拒絕了吳媽媽回府的建議。
「千金坊可有二掌櫃?」秦子夜左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壓抑不住咳了一聲。
「回小姐,」吳媽媽對藍氏陪嫁鋪子的情況是爛熟于心,「有,是藍忠掌櫃的長子,喚作藍仁。」
想來是因為年紀尚輕,所以屈任了二掌櫃。
不過秦子夜倒不認為年紀決定能力,再者說,藍仁不行,好歹還有他老子在後幫襯著不是?
「咳咳咳……」仿佛要把肺腑咳出來一樣的劇烈。
弄棋趕忙新換了杯熱茶給她壓一壓。
「劉掌櫃處事不力,暫且放他幾天假。」本是想一鼓作氣處理了他的,只實在是心余力絀,「讓人在正門口釘一塊兒布告牌,」隨即想到這個年代的人恐怕根本听不懂什麼叫布告牌,「就先定制一塊光滑的牌匾湊合吧,」等她身子調養好些了,對名下的商鋪集體改造時再精益求精,「大小……」沉吟片刻,「橫豎能各貼下兩張紙即可。把那份狀紙多拓印幾份,貼一份在上面。必要的時候,可以找幾個人喬裝了為大家解讀。」
耳邊嗡嗡做響,好像千萬只蜜蜂飛過。秦子夜右手用力一攥,上了藥的傷口又裂開少許,痛感襲來,昏昏沉沉的頭腦清醒了不少︰「藍二掌櫃暫代大掌櫃一職,此事我千金坊畢竟受了些打擊,便廣行善舉、義診三日,明天準備,後天開……」
「始」字尚未出口,天旋地轉,一頭栽了下去……
------題外話------
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後天就開學了!阿滄除了語文作業之外還一點兒沒寫吶!
九天之後就是阿滄的頭七,明年的後天就是阿滄的忌日啊!
高二的妹子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