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端肅安靜，有一種隱隱的氣勢向我逼來，不怒自威，發髻高高梳起，白色衣袍，縴塵不染。
「坐。」她說話時，眼楮都不看向我。我把琴擺在小幾上，大喇喇坐下來。「身姿坐正，如松柏迎風，目不斜視，雙手擺在琴弦上。」女子話語中帶著幾分凌厲，我嚇得立刻坐正，不小心踫到了琴，發出了一聲雜音。
「看來你心思還不夠靜，今天先坐端正了以後，把心放平以後，我再教你吧。」女子開始撫琴，一弦一音，慢慢悠悠，听著讓我覺得很舒服，不由得開始慢慢放松。
我問︰「嗯……夫子？您……叫什麼……額……您的名諱是什麼？」還好今天凝月今天提點我了，我結結巴巴地說完以後，大呼了一口氣。
「名字根本不重要，記住了又怎麼樣？你要想叫我什麼，就叫我什麼。」她停了琴音，依舊不看我。
我壯著膽子說︰「阿貓……阿狗也可以？」她漫不經心地說道︰「隨便你。」天底下還有這麼奇怪的人？！我說︰「你不想知道我叫什麼嗎？我叫……」
「好了，我不想和你廢話，今後，我說一句你听一句，沒輪到你說話，不要隨便說，如果你敢多說一句，那就請你以後不要來凌煙閣了。而且，出了凌煙閣，你我互不認識。」琴師，好吧，我還是稱呼她為琴師，琴師皺著眉毛，綿長安寧的語氣卻讓我心生敬畏，我十歲的心立刻被這震懾住，乖乖閉了嘴。只是我不明白她這是為了什麼。
她說道︰「練琴非一日之功，需每日勤練，朝迎和風，暮送流霞，感受萬物的韻律，內心平和，方能彈出最和諧的音律，心有雜念，難以凝神，自然不成曲調，嘲哳難听。況且琴弦堅韌難免疼痛難忍，甚至手指流血，練久了，手指起繭，粗糙丑陋。倘若你只是學來消遣時光，愉悅他人，大可以現在就出門，外面盡是可以教你的人。若是準備追求琴道的至高境界，追求內心的平和與永恆，我願與你同行。」
我听著似懂非懂，但是覺得好像是一種至高的追求，一時猶豫，最後點了點頭，留著沒走。
「好，我剛才彈得這曲叫做《靜海閑潮》，悟自多年前閑居海邊時，我先來看看你的資質如何，再決定如何教你。你之前有沒有學過什麼樂理？」
我搖搖頭，道︰「沒有。」
琴師道︰「那好，我彈幾個音，彈完以後，你告訴我這幾音的有什麼不同，你想如何組曲，為什麼。」
我立刻變得很緊張。她安撫我說道︰「不用緊張，只是試試而已，結果如何並不用在意。先來一段樂曲讓你放輕松，等到我變調的時候，我會提醒你，你就要開始注意听了。」
是和剛才不一樣的曲調，我听得全身舒服，突然，她說道︰「注意听。」大概**個音彈完以後，她開始問︰「剛才我彈了幾個音？」我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八？九個？九個！」「好，有什麼差別？」琴師點點頭，繼續道。
「我記得，嗯，第一個音是最尖的，最後兩個是重復的，第二尖的，第三個音比較平和，第四個和第六個音是一樣的，剩下的……不記得了。」我忐忑地說道。
「好，不錯，我大概知道了。如果你要組成一首曲子，這幾個音你打算怎麼排列？」琴師接著發問。「我，我覺得，額，我……」看著我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琴師道︰「不知道可以直說，但是不可以亂說。」
「不知道。」我壯起膽子說道。
「今天就到這里，明天你再來吧。」然後，琴師就收了琴，走出去了。我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隨便彈了幾個音，覺得百無聊賴，開始到處閑逛。
凌煙閣二樓有幾個隔間，但都是空的，沒有什麼人，這時候，一段琴音輕飄飄地游走在樓上，我循著音，走過扶欄綠柳，我推開一扇檀木門，里面坐著一名少年，一身寬大的葛袍，一支黃楊木釵，一把最普通不過的琴，還有這世界上最深邃的眼眸，最靈動的指法，如臨風細竹，如斜陽流水般寫意的姿態，細細慢慢地彈奏著這首曲子。
我想我已經用盡了我學過的看過的所有的詞語來形容我初見他時的感覺。
他沒想到有人會來，很是意外，卻沒有停琴音，只是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繼續彈奏。
我竟然覺得臉突然刷紅，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第一次這樣感到局促不安，在十歲春夏相交的時刻，在琴師莫名其妙地走了的時候，在我若得若失的時刻。
他彈完了以後，作揖道︰「在下只是來這里練琴，如果姑娘你願意的話，不嫌污耳的話，就坐下來听吧。」
我一時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支支吾吾地說道︰「是，哦，好。」然後我就鬼使神差地坐在那里听了一上午。
表面上平靜的我，心里卻是月兌韁的野馬。他是誰？為什麼在這里？我要不要開口和他說話？我……
他彈完以後，抱起琴，起身道︰「告辭。留步。」然後我就坐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了，說了句︰「你叫什麼……」而他人已經走遠。原來，學琴竟然可以踫到這樣的人，從而我十歲的內心堅定學琴的想法。
回去的轎子上，我腦海中總是浮起這個人，一如兩個月前的那名紅衣女子，都是誰呢？哎，當時都沒有勇氣去問。有機會再見到的話，一定要問個明白。
凝月第一個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問道︰「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我紅著臉沒說話，心卻有鴻鵠在飛。我問凝月︰「為什麼腦海中總是很想一個人呢？怎麼樣才能去見到這個人呢？」凝月道︰「想著人說明你在意這個人，或者說他很吸引你，只要去他常去的地方就好了啊。」我點點頭。
回到府里，看到父親站在門口等我，我開心極了，我沖過去，喊著︰「爹。」他笑著看著我，說道︰「瑜兒，回來了？」于是他拉起我的手，牽著我回到府里，問我︰「今天學了什麼？」
我想起那古古怪怪的琴師，說道︰「什麼都沒有學，琴師好奇怪，既不告訴我她的名字，也不告訴我學什麼，就只是說什麼資質，然後評測了我一下，就走了。」爹哈哈一笑，道︰「這是她的脾氣，這麼多年，還是沒有改。」
「還有，她說話很凌厲，總是，額，不讓我說話。」我繼續說著。「對你嚴厲一些也是好的，免得你沒規矩。」爹贊許道。
「爹你怎麼可以幫著外人說話呢。」我不滿道，「對了，我還踫見了一個彈琴彈得很好的少年，只是不知道，不知道叫什麼。」「哦？可是怎樣的少年？」爹饒有興致的問我。我茫然道︰「不知道。」于是我們就這樣一路聊著去了後廳。
用過午膳，我回房午休，夢到好多蛇。
嚇得我立刻驚醒，為我打扇的凝月問我是不是做了個噩夢。我點頭︰「對啊，嚇死我了。」凝月抱著我，說︰「沒事，有我在呢。」我越發喜歡和依戀凝月，有空的時候，我和她還有吟星一起放風箏和喂魚。凝月也漸漸變得笑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