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疾風暴雨,喊殺聲、助威聲、戰鼓聲,古老的城牆在戰士們的腳下戰栗,暗紅的血水從城頭淌下匯入姑蘇河水。蘇州城下積尸數尺,淒厲之音讓河山變s 。
火炮徹底失去了作用,混戰于城頭的人群讓羽箭也失去了準頭。「殺——」張衡帶著數十勇士組成一個環形陣地向外拼殺,城下的明軍趁此機會架起了幾十架雲梯,迅疾向城頭攀去。
忽听得城內號角聲起,見數百騎軍飛馬而來,正是澤勒趕來助戰。「嗚吼——」滿兵呼號著沖上城來,卻不接敵,「 」,單膝跪地,「咚」,巨盾于前,搭箭彎弓,此刻那城上明軍已達二百余人,與他們絞殺在一起的綠營清兵已只有百人。
那澤勒呵呵笑了聲,臉上殺機頓現,面孔更顯猙獰。見綠營即將崩潰,慢慢舉起右手,猛地一揮,「嗡——嗖——」,蓋天飛羽自那數百滿兵手中sh 出。那城邊眾人正在酣戰之中哪里提防!
「噗——噗——」,銳利的箭鏑劈開漫天雨霧,穿透軟甲,刺入正在酣戰中的眾兵的**之中。慘叫聲起四起,「啊」,一枚羽箭從一個綠營清軍的後脖sh 入,穿過頭骨,從口中露出箭鋒。他的對手正在奇怪這一變故,一枚羽箭從天而降,刺破他單薄的頭盔,直沒入天靈蓋。支支利箭帶著尖銳的嘯音,瘋狂地收割著交戰雙方的生命。等到雙方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時,站立在城頭的只有十數人了。
「嗷——」,這群正在殊死搏殺的士兵,豪不遲疑地放棄了對手,揮刀奔向不遠處的旗人。「嗡——」弦聲又起,利箭在相距不過十步遠的地方sh 出,力度更為駭人。有幾人被貫喉而過,栽下了城頭。渾身受數十創的張衡已是強弩之末,怒吼一聲如疾風般沖入滿人方隊,余下部眾組成一個矢形戰陣向城門方向殺去。千余生命歿在城南卻沒能拿下它,眼前這十來人只有打開城門這唯一辦法,否則,他們的死對于這場戰斗毫無意義。滿人j ng悍,但這抱著必死信念的十來人更為可怕!「唰」,每一刀都帶來一陣血雨,沒人想過去阻擋敵人的襲擊,完全是一命換一命的打法。一個滿兵的長鋒如毒刺般刺穿一個戰士的心髒,來不及欣喜,他的頭顱已被斬去;迎面沖來,一個滿軍仗著力氣擊飛了對手的兵刃,可是,就在他猙獰地一刀洞穿對手左脅的時候,他的喉頭一熱,那個撲入懷中的軍丁用最後一絲力氣咬斷了他的咽喉。那些滿軍也被鮮血刺激地獸x ng大發,嚎叫著把每一個倒下的明軍剁成肉泥。
張衡已沖至城門上方,猛地望去,立刻愣在當場——那門洞早被沙石砌了起來,即使有再大的沖車,再猛的火炮又能如何?「土ji n賊……」張衡怒喝一聲便覺再也沒有力氣。周圍勇士全部倒下了,城頭上是殘破的尸塊。在他的眼中,周圍的一切都便成了紅s ,那獰笑著逼近的清軍,那城外的明軍方隊,那蘇州城內的萬千住宅,都變成了紅s 。
他踉蹌著後退,已至城邊,勉強用單刀支住搖搖y 墜的身體。那澤勒諸人獰笑著步步逼進,面對這個無處可逃的獵物,他們有足夠的耐心。
「哈哈哈——」張衡忽然仰天長笑,那本就讓人畏懼的獨眼sh 出的寒芒讓逼進的滿兵為之心驚。「可惜——還沒嘗夠上官都督的三鮮湯!」言罷,馬刀用力揮出,如一道霹靂在空中一閃,兩個清兵被貫胸而亡。張衡一個鷂子翻身,和來時一樣疾若閃電,在空中劃出了一道讓人驚顫的黑s 弧線,栽落城下。
「張衡——」範蒼見此,心肺俱裂,淒厲的呼聲響徹曠野。如狼的哀號,讓城頭的清兵也為之心驚。上官雲依然挺立在雨中,人馬紋絲不動,他已不會流淚,每一個戰士都會死。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蘇州城外的無邊曠野之上猛然響起這樣的哀歌,起先是一個人唱,然後是兩個人、三個人,然後是所有的大明軍人。這低沉悲壯的大秦軍歌在無邊曠野上震響,也在蘇州城頭回蕩。
「南人唱的什麼歌?」那澤勒對身旁的土寶國問道,說不出什麼原因,他也被這軍歌震動了。
「是古大秦軍歌。」土寶國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悸中完全清醒過來,暗自慶幸,如若不是自己封住了四面七門,說不定賊兵已經殺進來了。
「古大秦軍歌?」澤勒更加迷茫。這群茹毛飲血之人,他只知道中原的富足足以供他奴役和消遣,他哪里知道這是在作踐華夏的千古文明!
土寶國沒有答理他,他還沒忘記澤勒下令sh 殺他手下綠營士兵的狠勁,對于滿人來說,他們綠營兵只是養在後院的一條狗。
張衡所部的覆滅標志著第二次攻城戰以失敗而告終。損失慘重的義軍已難以組織一次像樣的沖鋒。黃蜚頹然地從臨時搭起的塔樓上走了下來,剛才擂鼓助威的剛猛消散彌盡。兵士們的士氣降到極點,那樣勇猛的戰將都不能獲勝,眾兵早已失去了信心,不少本來只是為了生活才參軍的人已在背後發牢s o了。其余諸人默立于旁,此次沖鋒最為勇猛損折也最大的太湖左營,讓他們震撼也讓他們吃驚。這些匆匆趕來的太湖義士,就這樣歿于城南之戰了。
張衡領去攻城的四排幾乎損耗殆盡,其中左營中最有戰斗力的一排自排長管間以下全部英勇戰死,他們全部是揚州突圍攻出來的子弟兵;因為沖鋒在前的全是基層軍職主官,所以其他攻城的三個排建制基本被打沒了。攻城中幸存下來的人們三三兩兩地相護摻扶著走回本隊,一邊走一邊回頭望著那南城的城頭,那兒有他們昨r 還相偎在一起的兄弟。護城河中積滿雙方的軍兵的尸體,在那里躺著最為勇敢的士兵。上官雲一直沉默著,良久,親衛郭老三回報︰「上官都督,一標歸建一百八十人,其中副排一人,隊長僅五人,受傷不能戰斗者五十人。」言畢,那親衛默默退下,雖然騎于馬上的上官雲的臉s 還那樣堅毅,身軀還在挺直,可是他早已從那握緊刀把的痙攣般抖動的右手看出這位年青的將軍心中有多大的痛苦。是啊,這些從揚州帶出的親手教了月余的熱血青年,他的同生共死的兄弟,經此一戰而歿者近三百人!他還有幾個這樣的三百人?這些他一來到這個時空便和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早已把他們當作自己的親人。
「範蒼!」
「在!」
「命你部于今夜搶回我左營軍人遺體……找到張衡!」
「……是!」先是一陣沉默,然後是堅定的回答。不用上官雲吩咐,範蒼也準備請戰去搶回張衡,他始終認為死在城頭的那個人應當是自己。
可是,用鮮活的生命去搶回士兵們冰冷的尸身,何況那麼多人如何辨認?可是猛然間他覺得一種溫暖擊中了自己的心胸,禁不住熱血沸騰。
由此役始,上官雲的部隊很少在陣地上留下一具尸身,盡管有時意味著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但兵士們都能勇敢而堅定地執行,因為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個躺在那里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