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江寧城內的秦淮河上已是燈火通明,這一道胭脂金粉河,自東水關到西水關足有十里。盛夏水滿,畫船簫鼓,綿延未絕。好一派「太平」氣象!
金陵、應天、建康、南京、江寧,這王朝更替,南京城也走馬燈似的換名子。而今叫了江寧府,城中的士大夫們倒是變得極快,漢發換滿顏,也是適應良好。隨處可見那梳著油亮發辮的漢官士紳們結伴優游,人生得意須盡歡嘛。
大功坊處的水面最為繁華,因了幾營八旗兵長駐于此。此時,一艘氣派之極的高樓畫舫正緩緩自北面駛來,高挑起來的大燈籠上「豫王」兩個朱漆大字分外耀眼,老遠便可以看清。船上管弦絲竹之聲,在水面上蕩漾開來,細細听辨竟是南唐後主的艷曲。
多鐸統領三路大軍南下,勢如破竹,直至拿下南京,擒了福王,以為再也沒什麼大的戰事。便派出些降兵降將和博洛、尼堪、尚善幾個貝勒橫掃東南,自己卻坐鎮江寧,一頭扎入這金粉堆中。多鐸乃努爾哈赤的幼子,皇太極的幼弟,多受溺愛,服s 奇異,流于般樂,以至誤了軍機,因此,一直未受重用。多爾袞攝政後,才有了這建功立業的機會,現在到了江寧,又有秦淮河這等**所在,再也不怨這江南酷暑了。
此酋貪戀美s 之極,今r 里摟在懷中揉捏的風流美婦,年已三十有五,長了多鐸兩歲,乃南記虞山富商黃亮功遺孀劉氏,被旗兵所擄送至南京豫王府,多鐸一見如此風s o柔媚,驚為天人,這劉氏卻也會曲意承歡,幾r 里多鐸常帶她至此處尋歡作樂。
不過,今r 多鐸的心情甚是糟糕,那劉氏已被他揉捏得一塌糊涂了,他卻豪無進取之意。
江y n義民作亂,多鐸是初七才得的軍報。那常州知府宗灝初四便知道了江y n動亂之事,他原以為不過是些蕞爾小民生事非。便調了數百府兵前去鎮壓,哪想在秦望山中了江y n義軍埋伏,一役便全軍覆沒。這才知道大事不好,飛馬傳書多鐸。多鐸也未放在心上,打了宗灝一頓板子,便命劉良佐率數萬之眾圍攻江y n城,然數r 未下。多鐸大怒便令貝勒尼堪攜紅衣大炮及數千八旗軍前去助攻,然而並無大捷的消息傳來。
前r 土國寶突報蘇州已失,博洛也發來了北上進擊蘇州的軍函,再加上各地動蕩的消息這兩r 也紛紛傳來,江南的局勢忽然變得復雜多變起來,這讓剛上了平安折子的多鐸感到異常惱怒。他一面傳令各地嚴防亂民,一面又命尚善率軍五千守衛常州,以配合博洛進擊蘇州,他以為憑博洛數萬兵力足以拿下蘇州,卻並不知蘇州已經是不設防的城池了。今r 里,他又命許定國帶八千綠營,前往江y n,至此,圍攻江y n的清軍已達六萬之眾。
「拿下江y n,定殺個雞犬不留!」多鐸手中一緊,恨恨地說道。在多鐸意識里,讓漢人臣服唯有殺屠!懷中的劉氏忽然停了扭動,胸部被多鐸一握疼痛y 裂,她哪里敢喊痛。多鐸猛覺懷中女子的異樣,才明白是痛楚所至,忽地雙眼綠光閃動,終于找到了新的刺激。再一把狠狠擰將下去,那劉氏再也忍耐不住,低聲痛呼,多鐸獸y 大增,哈哈狂笑。「哧——」,艙中飛起片片花樣衣帛,那躺于膝下的女子已雙目仍有笑意,心中卻是百般自嘲,曲意承歡又如何?
船中的曲子並未停歇,想這些歌j 已習慣這樣的場面。只是曲調一變,吳儂細語,唱的卻是李煜的《破陣子》︰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r ,教坊猶奏別離歌,……」
同樣的夜s ,同樣的江南,江y n北城。
數十工匠正在用各種材料修補城牆,石灰已于前r 用完,現在已有百姓拆了自家偏房來補城了。六月剛起兵時,工匠們是在嚴令下才敢在炮火中上城修築,而現在已然習慣,這一夜敵兵疲憊,竟未來攻,這時修城真如看風景一般容易了。又一班守城將士換崗了。一床床濕水的被褥鋪于城牆毀壞處,李大牛手撫一床花s 光鮮的被褥,感受著它的舒滑。猶自想著,剛才送被的女子,定是新婚不久的嫁娘,那背影好看極了。雖未識得半字,卻也知男女之大防的大牛啐了一口自己,隨即轉視城外不遠的清兵大營,而大牛不知道的是,那位新婚不久的嫁娘的相公——一位身材單薄的秀才已于兩r 前抱住一名清勇同墜于城樓下,俱為血漿。
當陳明遇的老母,親扶壽材,踽踽而來的時候,閻文元這鐵打的漢子再也禁受不住,立即倒金山傾玉柱拜了下來。
「江y n陳氏,二十守寡,c o持一家,奉養公婆有孝名,教二子及小叔妹六口,為人漿洗縫補以資家用,苦心c o持。長子陳明禮官拜登萊府,闖兵起時,已于任上殉難;次子明遇近士及第,未受召,在家奉養老母;其余叔佷亦有賢名。江y n令曾上書朝庭,贈匾‘貞義’以資褒獎。」——江y n縣志•義婦
陳老夫人一家素為江y n人景仰,正是其子陳明遇首義起兵,老夫人之叔佷輩三人已于前r 戰死于城南,炮火猛烈,壯士尸骨無存。
老夫人扶起閻文元,「典史大人……」「老人家……」陳氏看到閻文元右臂征袍已破,皮膚。竟從身上緩緩模出針線包,在這昏暗的火光中穿針引線為閻文元縫將起來。火把燭照下,老人蒼蒼白發鍍了一層金黃,映著慈愛的光輝。閻文元眼楮一熱,一種溫暖升起在心頭。數十r 苦戰,居中調度,雖是毫發未損,心中早已被重重思慮折磨得千瘡百孔。江y n城十數萬之眾,現已折損小半,有進有逃,有慷慨捐軀者,有苟且求生者,但更多的是疑問的目光︰能守住麼?如果說前幾r 還期盼援軍,現在也不抱多大希望了。程璧捐出三萬五千金,又于數r 前離了江y n前去尋求援後兵,然多r 並未見一兵一卒來到江y n城下,反見清軍r 漸增多,已把江y n圍得水泄難通。如若城破,恐難逃屠城之難,將士們已立死志,可這城中老弱婦孺……我等罪也,英雄也?這些思緒每到一場戰事結束,就要來噬啃他的心,甚至比戰場上的生死爭斗還要可怕可懼。而老夫人的一針一線正縫補著他心中的傷口。
周圍安靜極了,城外飄來莫名的歌謠,不解內容,卻也異常悲涼,這些似乎冷血的軍卒,他們也思鄉懷人麼?當然,閻文元清楚的很,城外更多的卻是那剛倒戈不久的綠營兵。他們剛投效新主,正要用江y n人的血染紅他們的頂戴、征袍。
「老夫人,今r 戰報斃敵數百,有王公略守東門,汪把總守南門,陳公子守西門,麗亨自守北門,可轉告城內鄉親們安心些。」面對陳老夫人閻應元真不知該如何言語。
「典史大人執事,城中無不信服。我家明兒果然請得好猛將!」老夫人輕輕咬斷那衣衫上的尾線,收了針包又道︰「我等婦道人家,卻也知天下大道……我江y n十萬生民也知天下大道……典史大人但凡有令,莫說是一口壽材,便是老嫗一家數口又有何懼!」
「老夫人!」閻應元虎目含淚,眸光卻更為堅定,「明r ,明r 定叫那攻城之清賊有來無回,再揚我江y n百姓的威名!」
此言鏗鏘之極,陳老夫不再說什麼,又撫一撫閻應元的肩膊,便又踽踽遠去了,她還要去看一看那幾座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