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是的。這的確是春生很早就想好的。根據他的年齡更準確地說,他比文秋大三歲,對自己的婚姻和未來,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家庭,他作為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而且又是十拿九穩要接班進城的,不知想了多少次。最先萌生的第一個理想,那就是接班進城跳出農村,找個城里的姑娘,安居樂業,永遠不再踏入這個窮山僻壤的山窩窩里。平時,他每每回憶起自己對美好未來的設想,心中就涌起一股有力的情感沖動。去年夏天,下地干活回來的春生,臨進家門的時候,身後飄過來一串年輕女子那活潑充滿朝氣的笑聲,他馬上站住了,轉過身來,文秋和她的幾個女同學笑鬧著過去了。他目不轉楮地望著她的背影,拐過牆角什麼都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收起目光。走進家門,他開始心神不安了,控制不住內心洶涌的激動和抹不掉腦海里頻頻出現的文秋的身影。這短暫的一幕,可以說徹底動搖了他的理想。另一個畫面逐漸形成明晰了︰自己在城里上班掙錢,她在家里種田收糧……雖然沒有男耕女織,夫唱婦隨,朝夕相處的浪漫恩愛,但是十天二十天一聚,這種牛郎織女似的兩地分居生活不同樣美滿幸福嗎?就這樣,他對文秋的愛慕與日俱增,同時被受愛的折磨,一天天精神不振。壓抑的愛是痛苦的。直至今天,她畢業了,他下定決心終于向她表白了一切。盡管他對文秋這樣傾心愛慕,又這樣毫不保留地表露出來,對于剛剛畢業,沒涉足過甚至對「愛情」從未考慮過的她,是猝不及防,猝不及想的。不管是何種原因,回避和拒絕是正常的。今天回避拒絕,並不等于明天回避拒絕,當時回避拒絕,並不等于稍後回避拒絕。也許這是她當時情感所致時的一種答復吧。因為感情這東西是復雜而易變的。倘若,文秋曾經朦朦朧朧考慮過自己選擇一個什麼樣的丈夫,範圍再大也不過是在農村,找個城里的工人,絕不敢列進自己的範圍內,那不屬于自己的領域,無須也難于往里插腳。所以,她的考慮也只是自己的考慮。何況,上邊還有父母呢。此時,她無論如何也不敢接受春生這個未來「城里人」的愛。但是,事情是發展的,變化的,又往往是事與願違的。究竟發展、變化到何種地步呢?「春生,你听我說……」文秋想要再說什麼。春生激動地推著車子走到離她不遠的地方,打斷了她的話︰「不,文秋,你先听我說。我不瞞你,原先,我是想過找個城里的姑娘,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天天在一起,現在,我不那樣想了。我覺得城里人有很多不如咱鄉下人的地方……也許我身上有你看不中意的地方,甚至我們門不當,戶不對,甚至你爹媽不同意,我都不管!咱倆的事誰也不能擋!」說完,他不那麼激動了,語調和緩多了,「文秋,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每次看到你,我都想面對面地告訴你,可,可我說不出口……我終于等到了這一天!」他的眼楮濕潤了,扭臉看著旁邊被風吹地擺動著的玉米葉,忍了忍,回頭明亮激動的眼楮又盯著她,「文秋,你快給我一句知底兒的話?我不要等了,你快說?」文秋愣呆了,被他盯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在他目光的盯視下,她像變了一個人。她那活潑、開朗、外向的性格一點不見了。沉默。在沉默中,他的眼楮始終盯著她,等著她的回答。「春生……」他意識到了自己情緒的激動和態度的粗暴,那咄咄逼人的氣勢更讓他自感懊悔。接著,目光和臉頰都變得溫和了許多。「文秋,——剛才是我不好。一心慌不知道該咋對你說才好。咱倆的事你再想一想,想好了,咱們明兒晚上麥場里見,好嗎?」他這樣的口吻說話,她的內心才有一絲自己感到的平靜。有了這種平靜的因素,才能在復雜難決斷的關頭,清醒地得出答案。這就是人的獨特之處吧。她在平靜中突然興奮、激動起來,直到喜上眉梢,羞紅了臉,才月兌口而出︰「明兒晚上麥場里見!」她端著盆子笑著跑沒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