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小站。安憶坐在公共汽車里,青春的臉上似乎顯露出一種遮不住的憂傷。她在等著爸爸回來,爸爸去買吃的東西。從早晨7點出發,已經將近有四個鐘頭了。安憶卻感覺不到餓。她心里總有一種潮濕的感覺。「這就是我最後的歸宿嗎?」她不止一次的問自己。看著車外來來往往走動的人-他們坐車坐累了,都願意走出車外,去放放風,活動活動筋骨。安憶也感到好累,可是她卻不願意下去,只願一個人在車廂里呆著,等著爸爸回來。約模十多分鐘,汽車司機喊了一聲︰「請上車吧!」于是在車外那些來回走動的人都三三兩兩的上了車。爸爸也上來了,手里提著東西-是隻果和面包。司機發動了引擎,車便先是慢慢的,接著又飛速向前駛去。安憶緊靠著窗戶,她覺得憋悶,便用手打開它,一陣風從窗口涌進來。但是天氣實在是太熱了,連風也是熱的。安憶把胳膊支在窗口上,默默地看著路兩旁的樹和公路上騎自行車的人被遠遠地拋在後面。車上這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有的人甚至打起了鼾聲,是睡著了。爸爸沒有睡,他正為女兒削一只隻果-他仔細的削著,削下的隻果皮連成了一個整體,就要落到地上。但是,爸爸在這個時候卻停住了。他把隻果皮放到一個小小的白色方便袋里。安憶扭過頭去,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爸爸把削好的隻果遞給了安憶,用一種充滿關切的目光望著她,說︰「孩子,吃了吧,天這麼熱,你一定渴了。」安憶拿著這只削好的隻果,突然哭了。但是,她怕爸爸看到,忙把頭扭向窗外。爸爸在繼續削著隻果,他要為女兒削第二只,隻果皮又被連成一個整體,爸爸仍把他放在方便袋里,然後,看著女兒一口口的吃那只他親手削了的隻果,他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女兒是大了,懂事了,升學-嗨,誰能有那麼大的把握呢?大專也不錯嘛!-總比什麼都考不上強,盡管他一直鐘愛的女兒沒能如他期望的那樣能考上一個名牌大學,但是他也很是知足了。在教育戰線上工作了大半輩子,學校里,家里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盡管他一直期望的女兒會更有出息,但是當通知書下來,他仍認為這是個很令人值得自豪和高興的事。農村的孩子,能上到高中就不錯了,特別是女孩子,能考上大學的實在是鳳毛麟角。「唉,她媽生前的願望也終于實現了。」他忽然想起了早逝的老伴,眼楮里澀澀的。「送女兒出遠門去上大學,本是一件高興的事,老想這些干嗎?」他勸解著自己。司機目視前方,雙手緊握著方向盤,給人一種嚴肅的感覺,車子仍然飛快的行駛著。他又扭過頭去,看女兒拿著吃了一半的隻果正在發愣,「憶兒,怎麼啦?」「爸,我沒什麼。」安憶說著,卻不肯回頭,她覺得眼眶里有什麼東西在打轉-是眼淚要掉下來。她不敢面對爸爸,尤其是面對他的蒼老。因為她知道,她辜負了爸爸那顆望女成鳳的心,爸爸為了她的成才,是付出的太多了。可是,自己卻是那麼的不爭氣。「一個成功的失敗者。」她氣惱地想。爸爸看女兒老那麼愣著,心事重重的,一點也提不起精神的樣子,一種澀澀的酸楚突然涌向心頭。「女兒從高考後就郁郁寡歡,連門也不願意出。就這麼在家憋著。一直到現在,特別是高考接榜的一段日子里,女兒整天不吃也不喝,還……」,他的心突然像被什麼蜇了一下,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可是,那天的情景,又分明的在他眼前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