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得並不常來Romance。
對知識分子一類的人物,我喜歡保持一定的距離。我永遠沒辦法弄明白他們深邃眼神里藏著的東西,他們點一杯藍山未必就是因為喜歡藍山,他們點一個果盤未必就是喜歡果盤。當然,當然,弄明白也無用處。
抹茶反駁我,她以為知識分子是進化得最徹底的人類,她喜歡結交他們。她的理想是當「自由知識分子」,比「知識分子」又上了一個台階。知識分子類的客人們似乎也很願意教化抹茶,她便有了許多「老師」,余一得亦在此列。
不過,理想和現實的差別無需我說,定然是一個骨感、一個豐滿;一個銷魂、一個失魄。被教化過仍然不懈在接受教化的抹茶,她照舊是也只能是Romance的領班。那也沒什麼不好,倘若不出Romance的門,她就是「一人之下,十來位服務生之上」的「大人物」。
除了抹茶,沒人會和我談理想。于我,好像也無需為此殫精竭慮。因為,看起來,我的理想和現實已經完美統一在Romance了。
Romance曾經屬于周御和我,周御是我的前夫。「Romance」這個名字已經不記得是誰幫忙取的,周御似乎不太喜歡,我倒是欣然接受。
這間小小咖啡館營業半年後,周老板忽然對外宣布移情別戀,要為真愛舍棄一切,將它交給了老板娘,好讓她有個安身立命的依托,有個了斷有個交代。沒有了老板,其實也就沒有了老板娘。
從此,我拒絕任何人稱呼我為「老板娘」。
至于抹茶,她本是「Romance」的普通服務生。周御離開後,他的親信們皆作鳥獸散,非親信們則擔心我發不出薪水,也都拍走人了。唯獨抹茶未走,她給躺在長沙發上啜泣的我蓋了條毯子,笑了笑︰「這里會更好的。」
頹然、懶散如我,除非抹茶這般堅毅、勤勉的女人,再找不到可以信賴的助手。她幫著我把「Romance」經營得有聲有色,2年後,我們拓寬店面、重新裝修。
大概是怕失去她,我曾說︰「抹茶,抹茶,我給你50%的股份吧。」
她像個知識分子那般視錢財如糞土,嚴辭拒絕。
我總覺得話一旦說出去話便不好收回,強壓著她簽合約。她要了40%,她說︰「老板只能是一個,這一個也只能是你。」
這就是我的抹茶,一身清骨非俗流。
非但如此,這8年來,她還自學成才,模索出了一整套經營管理體系。如果不是我攔著,Romance怕是已經把分店開到了在城西、城東、城北。我,怕累。
見抹茶精力旺盛,我就催她戀愛,在我有限的交際圈子里給她物色男友。除了弄得我自己心力交瘁外,沒有任何結果。
及至4年前的一個凌晨,Romance打烊後我折返回去拿車鑰匙,才知抹茶的事情已經無需我操心。大堂的昏黃的壁燈下,一張紅絨布三人沙發里,赤條條的抹茶坐在一個赤條條的男人身上。她正對著我,攬著男人的頭顱,發出低沉而愉悅的喘息聲。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抹茶——紛亂的發、小而堅挺的胸部、被那男人的大手緊緊扣住的極細的腰。
我正去留兩難、滿臉尷尬之際,那男人發現了我,急急忙忙推開抹茶︰「李陌……」
這才看清,是章吾,居然!
章吾慌亂地拿桌布蓋住,抹茶倒是赤身從沙發上站起,一件一件穿好衣服,說著︰「姐,你別走,你听我說。」
我假裝鎮定,指著章吾︰「抹茶,你可知他是有婦之夫?」
她握緊他的手︰「知道。只是,我沒想要嫁給他。」
「就這樣?」
「就這樣。」
我從未覺得章吾有什麼好,盡管他是詩人、是對街章記川菜館的老板、是Romance最忠實的VIP。所以,我也不會覺得余一得有什麼好,因為他是章吾的朋友。
于是,我問上官之桃︰「你為什麼非要不遠千里來找余一得?」
她低聲說著︰「李陌,不管你信不信,我想我愛上他了。」
對我來說,她這句話遠比那次看到章吾和抹茶在Romance的紅絨布沙發上做活塞運動要有震撼力。
她雙目炯炯,臉色紅潤,嘴角上揚。
並且專注、嚴肅、誠實、坦率,兼帶柔情、溫潤、婉約、香軟。
我無需去問‘之桃,你可知他是有婦之夫’之類的傻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