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十三謁陵回京,又是新年伊始了。
康熙46年,我的心里在不斷地倒計時,離太子第一次被廢只有兩年不到了,我還知道,今年四阿哥會帶著十三阿哥做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他們會去揚州籌款賑災,二月河叔叔對這樁事情的描寫可是用了濃筆重彩,我自然不想錯過。
果不其然,正月里就傳來黃河泛濫的消息,而國庫里的庫銀竟然只有區區五十萬兩,用于修堤或者賑災都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康熙爺知道後震怒,當場就開銷了太子爺和署理戶部的八阿哥,而以天下為己任的四阿哥則毛遂自薦說願意南下籌款,以賑災民。康熙老爺子掂量半晌,發現還就這位爺能夠擔當起此事,便準了四阿哥的奏請,並委任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為欽差,速速趕往江南籌款購糧。
十三下朝和我說起此事的時候,我心里只琢磨一件事,如何求得十三帶我同行。可巧,小廝報四阿哥來府找十三議事,十三便去了書房。我讓玲瓏翻出一早我就準備好的男裝及小帽小靴,穿上後照照鏡子,也算是個英俊少年了,玲瓏在一邊偷笑,口里說,「福晉,您穿成這樣,若和爺走在一起,別人還真當你們倆是兄弟呢,而且,就象福晉您以前說過的,後面還不得跟上一大串女子。」
玲瓏和我相處的時間最長,其他沒學到,貧嘴滑舌的本事是學了個十足十,真正吃她不消。
我和玲瓏來到書房,院里的小廝丫鬟看到我這樣裝扮,都是吃了一驚,我連連做手勢讓他們噤聲。到了門口,正巧小萄要上茶,我便取過托盤,示意小萄下去,自己端著托盤進了門。
兩位阿哥正湊在鋪在書案上的地圖前研究路線,混沒在意,我輕輕走過去,在各自的座位上放下茶盞,說了聲;「兩位爺,請用茶。」
十三先揚起頭來,見我身著男裝,巧笑倩兮立在一旁,立時就大笑了起來,「什麼時候我府上多了這麼一位英俊少年呀。」
四阿哥听十三如此大笑,也跟著抬頭,見到我,目光中先是詫異,而後帶著喜悅,「婉兒如此打扮,可見是有事要說了。」
「四哥果然才智過人,此回南下籌款,把我也稍上吧。我一點也不會給你們添麻煩,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呢。」我走到十三身邊,伸手與他十指交纏,我曉得他一定心軟。
「四哥,您看如何?這事還要您做主。」十三已經投降了。
四阿哥的目光落在我和十三彼此相握的手上,目光中掠過一絲狼狽,跟著淡淡說,「既然十三弟都同意了,我這個做哥哥的難道還要當惡人嗎?再說,婉兒的能力見識本就不讓須眉,沒準我們還要請教她呢。」
「那可就一言為定啦。」我不容他們再做考慮,「我這就去收拾東西。」轉身去了屋子。
去往揚州的路線是我熟悉的,去年剛去過一次麼,只是這一次沿路的風光,實在是讓人心酸難過。大水途經之處,真可謂是千里荒原,餓殍滿地,沿途到處都是逃難的饑民。自我穿越以來,我還是頭回接觸到如此悲慘的民間生活,可見是深宮大院里住慣了,只當民間和京城里一樣,人人不愁吃穿,錦衣玉食,日日逍遙,這次算是真正接觸到人間疾苦,心里便總象被一塊大石頭壓著,透不過氣來。四阿哥的臉色是一日差過一日,眼中全是怒火和悲憤;十三氣得只好兩只手互相捏住,以免忍耐不住,要給誰兩拳。
這一路的氣氛都很壓抑。我在車里坐久了,也會騎著雪柔和兩位阿哥一起前行,他們唯有看向我時,眼神里才生出幾分溫柔和愛護,我知道他們心里比我更難過,便費盡心思找笑話講故事,讓他們放松開心一點。
我給他們講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給他們講海的女兒,還給他們講了獅子王,講了小丑魚尼莫,凡是我認為美好的故事,我都一一道來,直把二位阿哥听得是目瞪口呆。這兩位也算是見慣市面的皇子,身邊那些隨從那幾乎就是把我奉為神人,每日里只盼我開講故事,恨不能一個個把耳朵直伸到我嘴跟前來。就這樣一路走來,講了一籮筐故事,說干了我多少唾沫,也終讓兩位阿哥可以舒展開眉頭,真心笑上一回。這回跟著出來的小廝丫鬟們是個個額首稱慶,以前跟著冷面冷口的四阿哥出來辦差,自然是人人小心翼翼,唯恐有絲毫閃失,如今有了我,不僅可以听到這許多聞所未聞的故事,四阿哥也變得和藹可親起來,于是人人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仰慕和敬重,我的成就感便又多了幾分。
這一日,一行人已是接近了揚州城,遠處似乎有著旌旗招展,估模著應該是來迎接欽差的地方官員。
四阿哥把管家戴鐸叫到跟前囑咐了幾句,便和十三同我說,「我們先行進城吧,我想自個仔細看看。」原來這位爺也是喜歡微服私訪的主。
十三知道侍衛長李保國功夫了得,便只讓他跟著我們,我們一行四人離開大部隊,扮成富貴閑人的模樣進了城。
揚州雖是江南富庶之鄉,但是這一陣涌進了好多流離失所的災民,外城的街道呈現出一片灰敗慘淡的景象。
遠遠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我手搭涼棚看去,只見一個精瘦黝黑的漢子向著我們疾駛而來,堪堪到了跟前,漢子利落地翻身下馬,早已一個千打了下去,「羹堯給四爺,十三爺請安。」
哦,原來他就是後來權傾一世的年羹堯同學呀!
「亮功,這次要辛苦你了。」四阿哥在馬上一抬手,淡淡說。
年羹堯原是四阿哥家的包衣,所以哪怕後來官做到多大(當然現在還不是很大),看到本家主子只有恭敬低頭的份。
倒是十三見到他很高興的樣子,「亮功,這回我們兩個欽差的差事可是要指望你嘍,若辦好了,小爺我第一個有賞。」
「十三爺好說。」這會子羹堯同學還是謙虛謹慎得很呀,和我想象中飛揚跋扈,趾高氣昂的樣子差了好遠,一下子我都有點接受不了。
十三見年羹堯的眼楮老是往我身上瞄,便笑著拉過我手,介紹說︰「這是我嫡福晉婉兒,素來喜歡穿男裝出來的。」
又看向我,「這位是年羹堯年大人。」
我略點下頭算是見禮,他倒還想打千行禮,被十三攔住了,「在外面,沒那麼多規矩,婉兒也不是在乎這些俗禮的人。你就帶我們四處轉轉,讓四哥心里也有點數。」
我們都下了馬拿手牽著,一路走一路看,所謂人間地獄恐也不過如此了吧。到處是沿街乞討的,賣身葬家人的,幾乎每個人都是黑乎乎的臉蛋,呆滯的眼神,瘦到皮包骨的身板。我不過就是看了一會,胃里已經翻江倒海,又不敢表現出來,只是不停拿手捂嘴,努力將那種不適的感覺咽下去。
十三發現了我的異常,湊過來問,「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去驛館歇著。」
我抬眼看四阿哥,心里只想點頭。四阿哥也看出了我的不適,便吩咐道︰「亮功,你先陪十三福晉去驛館吧,我們再轉一會就回。」
十三用眼神問我,我淺淺一笑,「我沒事,只是見不得這許多人間慘劇,我心理承受力太弱,我一個人回驛館就好了,你們是欽差,有正經事要忙的。」
到了驛館,發現戴鐸和玲瓏他們已經在了,正在忙活收拾。戴鐸見到我,忙帶我回屋子,一邊還說著剛才打發那幫地方官員的事,當听到那些官員曉得欽差大人已經微服進城,個個臉色慘白時,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幫子人呀,真正是不曉得四阿哥的行事作風,只怕日後吃排頭的事更多了去了。
接下去的日子,兩位阿哥一早就出去忙于公干,總要到日頭偏西才能夠回轉,回來時兩人的臉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難看。听戴鐸說,揚州地方上的官員以及鹽商富戶們根本不買他們的帳,明里唯唯諾諾,一口一個知道了,立即去辦,其實暗地里早結成了攻守同盟,盡是在敷衍,根本沒有實際行動,一個星期過去了,賑災的款項還是鏡中月水中花。
這天回來,兩位阿哥身後跟著三個小叫化,兩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听說是今兒在街上收的。我心里暗暗明白,其中一個就是將來雍正朝的重臣李衛了。
見十三一臉倦色,我忙替他絞了毛巾,細細幫他擦了一回臉,又幫他把頭發打散,按摩頭部做點頭刮啥的,盡量幫他放松,再把辮子打好。這下,鏡子里的人終于有了幾分原來的光彩。
「累了吧,要不早些上床,明兒一早又要出去了。」我問十三。
十三拉著我手,幽幽地說︰「這幾日忙壞了,都沒有得閑帶你出去轉轉,你不怪我吧?」
我讓他坐到床上,身後拿大枕頭靠著,我則靠在他的肩頭,手里拿他的辮梢把玩。
「男人當以事業為重,你若總是婆媽,滿腦子風花雪月,就不是我心里敬愛的十三阿哥啦。事情可辦的有些眉目了嗎?」
十三親我的額頭,「四哥調來了素以刻薄認真著稱的田文鏡,和亮功一起督促地方上。這幾日施粥的粥棚已經在各地都搭起來了,逃難的災民也算有口粥喝。四哥一早就關照過粥熬好,要筷子插著不倒,有田文鏡督促著,這事還算辦成了。只是……」
十三停了下來,眼中多了一分忿恨,「可恨八哥他們,災情都這樣了,他們還是掣肘,听說是截到了一封九哥給揚州鹽商的私信,竟是關照他們不要與我們合作,盡量拖延時間。」
唉,我心中早已嘆過無數口氣。兄弟們的明爭暗斗,終于漸漸浮出水面了呀,若他們早知道最後不過是斗得兩敗俱傷,他們會不會早些收手呢?
我不知如何安慰十三,朝堂之事原不是我的強項,我哪有兩位阿哥的智慧和遠見,我不過是仗著熟悉歷史,將曾經看過的內容搬出來而已。
「不知道四哥可想到什麼對策嗎?」我問?
「四哥看了信,不過是連聲冷笑,還能有什麼對策?難道向皇阿瑪告狀去?于事無補呀。今兒還接到太子的信,只曉得催促我們,這位太子哥哥呀,根本體會不到四哥的苦,若不是四哥幫他擋著,他哪來這許多悠閑日子過。我一早就勸過四哥,這事不該沾上手,可四哥哪里听得進去,到頭來,還不是自個苦自個。現在,人人都拿四哥當瘟神似的躲,人人背後都在罵他刻薄,可誰明白他的苦,他的抱負。」十三越說聲音越響亮。
「那你呢?怎麼看四哥?」我不禁很想了解十三是如何看待四阿哥的。
「還能怎麼看,不過是盡量幫他擋些風刀霜劍罷了。四哥是一心為國,他們一幫肖鼠小兒哪兒體會得到?只可惜這次連十四弟都站在八哥一邊,好生讓四哥寒心,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呀,我知道四哥心里特別難過,卻不好多說什麼。」
十四阿哥?是呀,我隱約可以猜到十四和他們不對路的原因,可我並不願意去深想,更不願意去面對。
這一夜,十三因為太累的緣故,早早去見了周公,而我,卻盯著房梁醒了半夜,腦子里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夠幫到四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