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在西北連連大捷,而四阿哥在康熙爺跟前,卻是一點一點在月兌穎而出。康熙爺對四阿哥的好感和重視程度也在與日俱增,這從康熙爺和四阿哥的來往頻繁度和委派的事務也可以看出來。四阿哥行事向來雷厲風行,干淨麻利,果敢堅決,這點深得康熙爺之心。
康熙爺委派給四阿哥的差事益發重要和關鍵,比如五十七年孝惠皇太後去世,由于康熙爺自個也是病重在床,皇太後的喪務大都是由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兩人在康熙爺的指示下安排處理。第二年,皇太後的梓宮要安放進順治爺的地宮里,而康熙爺仍然病重不能親自前往,也是由四阿哥全權負責整體事務,並在陵前代為宣讀祭文。
四阿哥還考慮到康熙爺這幾年來,京里面兒子們爭奪儲位日益激烈,對外則軍事方面大事鋪張,搞得老爺子一總是焦頭爛額,少了很多普通家庭之間可以享受到的天倫之樂。為了排遣老爺子的孤獨寂寞,也為了增進父子間乃至爺孫間的感情,四阿哥經常請老爺子到自己的園子里來賞花觀景,順帶吃頓舒舒心心的家宴。根據《清聖祖實錄》的統計,康熙爺曾經去過四阿哥的圓明園十一次,這種恩榮是一般皇子里所沒有的。在其他皇子里面,也只有三阿哥胤祉能夠和康老爺子保持這樣良好的父子親情關系。
四阿哥和我們都深深明白,要想在儲位斗爭中最終勝出,關鍵還是得自己手頭有人;即使是最後不得已需要用到武力去奪得皇位,到時候也要有大批的人來輔佐自己才行。任何一個優秀的事業開創者,平時都必須注意籠絡和培養自己的一批人才,不然就靠自己一個人單打獨斗,絕成不了什麼大氣候的。
目前的朝堂形勢,「太子黨」已然土崩瓦解,「八爺黨」也開始分崩離析,而十四阿哥黨則尚未行成氣候,「皇四子」集團在「挖掘和培養本門人才,壯大本門實力」的建議和精神指導下,已經是初具規模,悄然浮現。
這個小小的集團以雍親王府的「藩邸舊人」為核心,也就是那些四阿哥的親戚、屬人或者為雍親王府服務過的人,其中的主要成員包括︰戴鐸,原任福建知府,後升道員,康熙末年升至四川布政使;戴錦,戴鐸之兄,經過四阿哥各方面的活動,康熙末年任河南道;年羹堯,不僅是四阿哥的門人,還是四阿哥的大舅子,其妹為胤禛的側福晉,目前為四川總督,康熙六十年升為川陝總督,勢大權重;魏經國,康熙末年已經是湖廣總督;常賚,瓖白旗人,鎮安將軍瑪奇之子,官居副都統;博爾多,藩邸旗下之人,舉人出身,後官居內閣中書;沈廷正,做過陝西商州知州和甘肅蘭州同知;李衛,當時已經擔任戶部郎中;田文鏡,自康熙五十五年起就命巡視長蘆鹽政;另外還有傅鼐、馬爾齊哈、沈竹、金昆、諾岷、黃國材、黃炳等人。
還有個最重要最關鍵的人物,那就是當時的步軍統領、理藩院尚書隆科多。隆科多是國舅爺佟國維的兒子,佟國維一家本都是支持八阿哥胤的,可是佟老身為當朝宰相,還是有著很高的政治智慧,眼光也是非常長遠,他特地關照讓兒子去燒四阿哥的冷灶,而自個去燒八阿哥這個熱灶。這樣一來,無論新任儲君是四阿哥還是八阿哥,他老佟家都不會輸!
隆科多是在第二次廢太子的時候,取代「太子黨人」托合齊步軍統領的職位。也因為隆科多職位的重要性和敏感性,所謂步軍統領就是負責京城的安全,掌管京師的衛戍部隊,他只要令京師九門一關,京城內包括康熙誰也甭想出去。
這點點滴滴,林林總總,我和十三都看在眼中,喜在心頭,因為真的快要到了寶劍出鞘的關鍵一刻。在這樣的時刻,更是不能夠出任何一絲絲的差池。
別人也許還未嘗能夠體察到康老爺子的真實想法,而在我眼中,我明顯感覺到康熙爺其實心里已經有了明確的儲君候選人。在康熙五十六年冬天,康熙爺也曾經當眾頒布過遺昭的事,只是詔書中對繼位者的名字並未提及。但是可以肯定,康熙爺通過這些年的觀察,已經成竹在胸,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了。
只是,這次康熙爺學乖了,他不會讓新的儲君人選重蹈前太子的覆轍,他要保護好這個人,不讓此人倒在腥風血雨前行的道路上,他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才將此人推上舞台,使之閃亮登場。
這天,十三帶我去逛四阿哥的圓明園,如今這哥倆,聚在一起聊的最多的絕不是政事,而是風花雪月,詩詞歌賦,表面上都是閑庭散步,淡泊世事的閑散阿哥模樣,絕對看不出心中劍拔弩張、如履薄冰的緊張來。
四阿哥見到我,面上先有了三分笑意,「婉兒,你四嫂一直說起你的箏彈的好,最近她自個也在家里請師傅教來著,今日你來,可有興致彈上一曲,讓我們一飽耳福,如何?」
我忙回答,「四哥但有吩咐,婉兒自當效命,只要四哥四嫂不嫌棄就好。」
十三跟著四阿哥笑我,「婉兒,你和四哥也玩這套虛的,誰不曉得你在音律上最有獨到之處,凡你彈奏的樂曲,從來都是聞所未聞,卻分外動听。不是我自己夸自己媳婦,這可是大家的共識。四哥,你說對不?」
四阿哥看著我,但笑不語。
「去你的,老是在四哥面前胡說。」我白了十三一眼。
我坐在箏前,目光從面前坐著的觀眾面上一一掃過。
四阿哥已是過了不惑之人,喜怒更是不見于色,渾身都散發著中年男子的成熟魅力,反而比之年青時更光彩奪目,圓潤自如。四福晉長年跟著四阿哥,又一向保養得體,氣質自然是雍容富態。十三呢?近些年來,由于在朝堂之上倍受冷落打壓,心中一直郁郁不得志,面上幾乎難以見到陽光燦爛的時候,總是流露著冷漠,仿佛什麼都與他無關,他只是那個冷眼旁觀的人。
我心念一轉,《幽蘭操》的旋律從手中和口中緩緩流出,「蘭之猗猗,揚揚其香。眾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蘭何傷?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夢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孫之昌。」
我反復吟唱了三遍,面前三個人的眼中分別流轉著不同的光彩。
四阿哥向來都很看得懂我的心思,我這首曲子,真正用意還是想唱給他听罷了。所謂「蘭」者,花中君子也,所謂蘭香,則是王者之香,而蘭之所以有王者之香,是因為在寒冬中孕育了花蕾,歷苦寒而成其香。
十三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誠然,他又何嘗不象一朵君子之蘭呢,雪藏多年,冰封數載,只為一日飄香,而且是香徹千里。
四福晉的眼神最為復雜,她望望我,又拿眼角瞄瞄四阿哥,轉頭又對著十三笑笑,眼中竟是五味雜陳。
這天晚上,在回府的馬車上,十三忍不住問我,「婉兒,你如何看現今的形勢?四哥如此小心行事,未免太過謹慎,是否少了一些聲勢呢?你瞧十四弟,在西北那邊忙得轟轟烈烈,捷報頻傳的,我真是有些擔心,十四弟如今手握重兵,可是權傾朝野呀。」
我靠著十三,篤定地說︰「十四弟雖然坐擁十幾萬大軍,可這些兵士全靠年大人供應糧草呢,而且他遠在西寧,若真能在京城生變時領軍進京,年大人那關是能那麼容易過的嗎?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四哥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的,這節骨眼上,絕對不可多走一步路,不可多說一句話。你若連四哥都不信任的話,我們還能夠信任誰呢?」
略頓一下,我終還是說了下去,「胤祥,非要骨肉相殘,兄弟之間圖窮匕現嗎?難道那把椅子真的那麼重要?值得用身家性命相搏?難道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嗎?」
十三看我,眼中閃著幽幽的光芒。
過了好半晌,他才用下巴抵著我的發,慢慢說︰「生在帝王之家,其實是人生最不幸的事情。難怪前明的崇禎皇帝會在手里拿著把劍追著逃生的女兒充滿絕望與無奈地大喊‘汝何故生我家?’我也好想問問蒼天,我本向往閑雲野鶴一般的日子,何苦將我生在帝王家。你那麼冰雪聰明,自然懂得樹欲靜而風不止的道理。在現在的環境中,即便我想要獨善其身,也是終不可能,人心又有多少可以選擇的余地?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著四哥一個人在滾滾洪流中無奈的掙扎飄搖,我做不到,四哥才干卓越,又最了解民生疾苦,若能坐了那把椅子,他一定會是個好樣的。無論慘敗,還是殘勝,既然誰都不能阻止,那只有大家捆在一起沉淪,無論是天堂地獄,大家終還是在一起。婉兒,如今,你以為你想退出這場角逐還有機會嗎?早就沒有了,你越是退讓,別人越是不會給你活路的。我只能期盼來世不要再生在帝王之家。」
我很久沒有看到十三這般激動,這般大段地表達過自己的感情和想法,而且,我不得不承認他每一個字都是對的,哪怕前面就是萬丈懸崖,我們也只能夠抱在一起,要麼一躍而過,要麼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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