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紅還是第一次在部隊的食堂吃飯，跟在大搖大擺的周正後面，從接待室出來，穿過一片不大的訓練場，直奔一棟二層小樓，不時有官兵進出，正是食堂。
一走到樓前，就看見大門上懸掛著紅色橫幅，黃色的大字鮮明奪目︰設施齊全，主題突出，特色鮮明。
葉傾紅情不自禁地念出來，低笑一聲，念叨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走在前面的周正听見，腳步不停，轉過頭道︰「你說你丫還大院子女呢，其實對部隊一無所知。今兒爺就帶你吃一回正宗部隊食堂！」
一走進食堂，無數雙眼楮齊刷刷全都投射過來，葉傾紅瑟縮了一下，低著頭往里走，也不敢看這滿眼的綠色。
二炮雖然也有不少女兵，可部隊里的日子都是「白天兵看兵，夜里看星星」，冷不丁冒出個美女，還是不穿制服的美女，這些老少爺們全都低著頭扒著飯，可一雙雙眼楮，卻都死死地看著呢！
「周工，在哪找的姑娘啊？」
有人禁不住打趣兒，捧著餐盤就要走過來坐下，被周正揚起手揮開，不耐煩地吆喝道︰「給老子滾！這是我三爺爺家的孫女，一邊吃你的飯去！」
對方悻悻，沒想到一向好說話的周工今兒脾氣這麼爆，又端著飯灰溜溜走了。
周正早已經轉身，打了兩份飯，回來了，將其中一份推到葉傾紅面前。
「最近手頭兒活多，走不開，要不我就帶你出去吃了。食堂也可以。」
他解釋了一句，就低頭吃起來。
葉傾紅打量了下四周，食堂分兩層，他們就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上，風景還不錯，索性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沒吃兩口，她似乎心里被什麼莫名的東西觸動，鬼使神差地往樓下看去，這一看，渾身一僵——
樓下兩個人，走在前面的人看模樣應該是此地的領導，跟在後面，雙手插兜快走的，不是徐亦疾，又是誰？
察覺到她的異樣，周正驚訝地抬起頭，順著她的眼神看去，自然也看見了徐亦疾，一直等他消失在視線中，才伸手覆住葉傾紅放在桌子上的手。
「他、他怎麼在這里？」
幾乎連話都說不完整了，有種被人窺視的錯覺，葉傾紅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努力平復自己的聲音。
周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幾乎要用眼神將她刺穿似的，好久，才又夾了一口菜，慢慢咀嚼。
「葉末在世的時候，給我們研究院一個研究所的室主任當文字秘書，還是徐亦疾托的關系給弄了進來，後來關系就一直放在這邊。」
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頓了一下，周正想起什麼似的，又看了下手表，才不確定道︰「今兒可能是那姑娘的祭日，要是沒記錯兒，七月十二。」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一早，徐亦疾就出了門，連著好幾天對她親昵縱寵，今天卻是一句話沒留就走了。
葉傾紅側過頭，再往窗下望，人早就沒影了，她嘆了一口氣，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吃醋麼？
不是，如果是之前，也許會泛酸。只是現在，心口只是發悶，涌上對那個男人的可憐與同情。
也許在世人眼中，他是個驕子，然而在她葉傾紅眼里，他只是個曾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平凡男人。
「怎麼？正牌老婆在這里撞見老公對前女友的念念不忘，于是傷心失落了？用不用正哥哥安慰下你受傷的小心靈？要是有需要，我也可以考慮用身體來慰藉你一下嘛……」
周正將餐盤往邊上一推，雙手支在桌上，雙眼灼灼，斜眉瞪眼地看向葉傾紅，語氣里也不知是嘲諷還是關切。
「你以前見過葉末麼？」
葉傾紅忽然湊近，用只有兩個人才能听見的音量開口詢問，修得精致的棕色眉跟著一挑，竟有些凜冽的味道，不復平素的溫柔嬌媚。
周正果然看得一怔，眉頭深鎖，思索了片刻，吁出一口氣，將脊背靠向椅背，抱住雙臂，陷入回憶。
「我記得當時，那姑娘是跟著徐亦疾一塊兒來的，我當時也是剛到研究所。是個長發大眼的姑娘，男人們一準兒就喜歡的類型，說不好，就是那麼個嬌滴滴的姑娘，叫你一看，就想呵護，疼愛……」
當年徐亦疾帶著葉末來，雖然說是走了後門，但葉末也算是科班出身，所以對文字整理工作倒也駕輕就熟，被安排在二炮研究院某辦公室，為研究所一位中年少將做二等文字秘書。
葉傾紅點點頭，她沒想到原來還有這樣一段鮮有人知的故事。看來，那個葉末還真不簡單，起碼這條線埋伏了很久，牽扯了很多人很多勢力。
「你還別說，小傾兒，你過去跟那姑娘還真有點兒像，都是一副楚楚可憐招人疼的小模樣兒。不過最近你倒是跟吞了炸藥似的，炸了毛了！其實要我說，你要是稍微再溫柔那麼一點兒……」
周正模了模下巴，葉傾紅不提還好，這麼一回想，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哪里呢？
他左思右想，忽而靈光一現，眼楮麼？對，就是眼楮！
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葉末的眼神，是很凌厲的，甚至令人有些不敢逼視！
當年，周正還是無意間一個轉身，意外地對上她來不及收回的視線，他甚至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果然，下一秒，小姑娘就對他露出溫柔甜美的笑容來，弄得他一度以為自己壓力太大，犯了魔怔。
葉傾紅搖搖頭，頓覺有些諷刺，這個世界，只有（女表）子才能第一眼就認出誰是（女表）子。
想起趙學而的那番話，她居然替徐亦疾感到悲哀起來。真相只有一個，誰都想知道。但是生活畢竟不是小說，生活往往比小說還殘酷，真相往往叫人覺得世界是如此丑陋。
「我要是再溫柔，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那個小明星樂彤都想弄死我，你說我是要命還是要溫柔？」
葉傾紅輕輕舀了一勺湯，抿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我要是跟你說，我現在對你無法自拔了，怎麼辦？」
看著她優雅的動作，顧不得周圍還有別人，周正坐直了身體，上身前傾，湊近她，唇幾乎擦過她的額頭。
「那就繼續拔，拔出來為止。」
她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見自己又一次成功地令他咬牙，禁不住嫣然一笑，手指撥弄了幾下鬢邊的碎發。
「行了，就耍嘴皮子厲害！我跟你說正經的，景戚戚那個草包靠不住，你要是真打算偷偷模模鼓搗點什麼，就來找我。記住了？」
想了想，周正又補了一句，他原本不是喜歡多話費神的男人，偏偏太不放心她。
「對了，季楚僑找我談一起出資建私人會所，我看了下，方案還行，打算給你一部分股份。萬一以後……你也有個零花。」
他沒好意思說下去，萬一以後徐亦疾不要你了，你這麼要強，一定不會回娘家要錢，可是飯總得吃，衣總要穿，由奢入儉難。
「季楚僑？」
葉傾紅乍一听見這名字，險些掀桌，上次那件事，她還沒找到機會跟他好好清算，只因為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這回想起還有這麼個人物存在，不由得火冒三丈。
「是啊，上回在天寰見到的，季氏的少董，怎麼了？」
周正不明所以，不知道葉傾紅為何反應如此激烈，上次衛生間的事情，徐亦疾下了死令，不許傳出去，是以外人根本不清楚。
「沒事。」
葉傾紅握著拳，悶悶應了一聲，接著她又轉了轉眼楮，沉聲道︰「正哥哥，我跟你開玩笑的。不管男人女人，其實好時候就那麼幾年，你眼看也是三十歲的人了，別在我身上耽擱時間了。我不瞞你，過兩天，我就到徐家老爺子身邊伺候去了，大概是做些抄抄寫寫的活兒。我跟徐家，這回是真的月兌不了關系了。」
周正一愣，畢竟，葉傾紅的調動屬于高級機密，知道的不過幾個人。
「你是說，我等不到你，是麼？」
他笑，不等她的回答，就抄起筷子，將她餐盤里的胡蘿卜絲一根一根挑出來扔在一邊，胡蘿卜絲和肉絲混在一起，他撿得特別仔細，專注認真，好像在做一件了不得的重要事。
葉傾紅忍不住有些眼眶發酸，他還記得原來的葉傾紅吃魚香肉絲是不吃胡蘿卜的，這份情，她感念。
可是，她終于還是伸出手，攔下他的筷子，靜靜道︰「我已經不挑食了。周正，我不是原來的那個我了，我們，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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