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不悔說著,臉上浮現一抹虛無而飄渺的笑意,有著對宿命的淡淡無奈。
逐斯年卻說道——
「你那麼壞,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壞人可以活很久的,老天爺不會讓你那麼快死。」
「咳咳,那這麼說的話,離王兄你會活的更久。」
言下之意是,逐斯年比他要更壞了就對了。
「哈哈哈……」逐斯年大笑,仰頭將一杯酒倒入口中。
兩兄弟許久沒有這樣聊過了,夜色濃郁,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自在的味道,心扉如此不由得便敞開了來,這一刻,他們不是逐恆皇和離王,而僅僅只是平凡的兩兄弟,在喝茶喝酒,談生談死。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逐斯年問道,「對了,遁入空門的十三叔,他的法號是什麼?」
「了塵大師。」
了塵?逐斯年腦海中浮現出今日見過的和尚來,那個男子,英俊瀟灑,雖穿著和尚袈裟,但看著並不像一般的和尚。
「怎麼突然問起十三叔的事情來了?我記得,你並沒有見過他。」
「十三叔他長相有何特征?」
「一雙罕見的桃花眼。你是不是見到十三叔了?!」
自從十三叔遁入佛門,了卻紅塵俗世,他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了,雖然想念的緊,但是十三叔曾吩咐過,他早已不是皇族中人,以後就不要再相見了。
「我想我今天和樓月看到的了塵就是十三叔了。」
桃花眼,那麼就是他了,據說是和他父王關系最好的兄弟,是父王生前最疼愛的弟弟,因為父王和秦皇後的先後離世,他最終斬斷三千煩惱絲,了卻紅塵,遁入空門,與青燈和古寺作伴。
逐不悔听了,臉上出現了少有的激動的表情,連說話的聲音都跟著顫抖了,「你在哪看見他的?」
「就在曜京街上,他一身白色袈裟,當時,他一直望著皇城玲瓏寶塔的方向,眼神很深沉,那模樣好似想起了很多往事似的,而且,他看到我腰間的玉佩時,我發現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激動。」
「那就一定是十三叔,十三叔要回來了,太好了!」
逐不悔心中涌起一股孩子般雀躍的感覺。「離王兄,我要親自去找十三叔!」
十三叔,你終于願意走出廟門了,你是來找我們的嗎?
他和十三叔感情深厚,他的一身武藝,多半是十三叔親自教授的。
十三叔,期待快點見到你。
*
船的那一頭,銀盤似的月兒倒映在水里。
樓月和流伶兩個人挨著坐在船板上,流伶痴迷地望著對岸的燈火,他因為身子虛弱,很少走出戶外,這外面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
樓月的身子則橫著欄桿,彎腰用手去撥河中的水,河面不時起一陣漣漪,那漣漪一直往河對岸三開去。
「流伶,你冷嗎?冷的話,我們就回去吧。」
夜漸深,天氣開始涼了,樓月直起腰來,問道。
流伶搖了搖頭——
「謝謝。我不冷,風吹過來很舒服很舒服呢,我想久吹一會,那些燈,也好漂亮啊,還有那些來來往往的人群,好熱鬧呢。」她眼中閃爍出羨慕的光芒。
「小流伶,這些,你都沒見過嗎?」樓月有些驚訝地問道,她不是辛烏國尊貴的公主麼,怎麼會看個花燈都這麼稀奇的感覺。
流伶微微搖了搖頭,「很多都沒有見過呢。」
「那你……」
「我听我姐姐說,我母後當時失了寵,為了和當時的妃子爭寵,她在我不到七個月的時候就讓產婆把我催生了下來,我從小時候起就很多病,身體很虛弱。
我母後和姐姐從來不許我到處亂走,而且身邊總是跟著侍女,她們看住我,怕我亂跑。
所以,我五歲之前從來沒有踏出過寢宮半步,一直看到的就是寢宮里的那些東西。
後來,丞相找到我失散多年的三哥無涯了,父王和母後親自來找他,那時候我才第一次走出寢宮,第一次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這個地方就是曜京的皇宮。」
流伶只要說多了話,臉色就會開始發白,微喘,額頭還會遺憾,樓月斷定,流伶患的病里面,最嚴重的病是哮喘。
樓月抬手撫著她的胸口,輕輕地幫她順氣,「你說慢一點,別急。」
「謝謝姐姐。」流伶朝樓月露出一絲抱歉而感激的笑容。
「在皇宮里,我第一次見到了不悔哥哥。
到了新的地方,我感到十分欣喜和驚奇。那天我月兌離侍女的視線,一個人偷偷在御花園里逛,可是御花園太大太大了,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去過哪里,所以,我想回去的時候卻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就在里面亂走亂逛,後來,我越逛越糊涂,累得都走不動,也喘不過氣來,我怕的蹲在地上哭了起來,這時候,我突然听到一個腳步聲,然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逐不悔人生第一次看到了君流伶,好小好小的一個人在花叢里哭泣,是他一個手指就能拎起來的小小小姑娘,她蹲在地上哭的十分可憐,一直哭一直哭個不停。
這是誰?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問身旁的太監,他們也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他便走了過去,問道,「你是誰?」
君流伶抬起頭來,逐不悔便看到了一個淚流滿面的小姑娘,她的表情驚恐害怕地像一頭迷路的小鹿。
——
小流伶用一雙好奇而膽怯的目光看著逐不悔,眼淚還掛在臉上,這是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一個哥哥,他穿著明黃色的衣衫,腰間上別著很好的玉。他的身後還跟著好多人,他很威嚴很霸氣,好像很多人都怕他一樣。但是,這個人卻讓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眨了眨那雙圓溜溜的淚眼,哽咽著說道——
「哥哥,你帶我去找我父王吧,我把這個送給你吃。」
小流伶伸出手,攤開手用力遞到逐不悔的面前,于是逐不悔看到了她手心里那一團沾著淚水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黑乎乎黏黏的東西。
逐不悔將她扶了起來,說道——
「好,我帶你去找你哥哥吧,他和我皇姐在一塊。」他想,他已經知道這個小姑娘是誰了。
「好。」
君流伶把自己的髒乎乎的小手遞給了逐不悔,逐不悔笑了笑,拉著她的手,一塊去找君無涯了。
從那天起,君流伶就留在了逐不悔的身邊,做他童年的伙伴。
直到五年前,她突然死了,當時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君無涯是凶手。
直到前些日子,陸雪凝突然出現,才知道,原來流伶並沒有死。
……
听君流伶臉蛋泛紅地講著她和逐不悔的相識相知的過程,樓月心中不覺涌起一股復雜和矛盾的感覺。
花間,少年和小女孩第一次相見,她迷了路,他帶著她找家人。
後來,他許諾,等她長大了就娶她當皇後,兩人執手共掌天下。
青梅之戀,多麼美好,多美青澀,多麼單純。
如能開花結果,因是世間最美好的事情了吧。
便如那句話︰人生若只如初見。
綺羅和君無涯這一對無疾而終的青梅竹馬,已經令人肝腸寸斷,黯然神傷了,又何必,再有一對被破壞呢?
「樓月姐姐,你……也喜歡不悔哥哥,對嗎?」君流伶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樓月會生氣,「其實我不笨,我看得出不悔哥哥好像很在乎你呢,我想,他應該是听說離王殿下要帶著你出來看花燈,才不顧太醫的叮囑,微服出來這里看花燈的,他是想要遇見你們。」
樓月轉過頭去,望著遠處喝茶聊天的兩兄弟,逐不悔像是感應到了,他也回過頭去,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喜歡?
兩人的心同都輕顫了一下。
那目光,百轉千回,曲折旋回。
逐斯年也抬起頭來,朝樓月看了過去,樓月的視線慢慢轉到了他的身上。
此時,她突然想到一句話,人的一生注定會遇到兩個人,一個驚艷了時光,一個溫柔了歲月。
慢慢收回了視線,樓月笑著,輕輕搖了搖頭,說,「不,我不喜歡他,我喜歡的人是另外一個人。」
君流伶低頭,將藏在胸口的玉簪拿了出來,「這個玉簪,我拿過來修補的時候,不悔哥哥交代了一句話,她說,不要弄壞了,還要還給別人的。我想,這個別人,是姐姐你吧,給你。」
樓月抬手,慢慢將玉簪拿了過來,往日之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頭,一朝穿越,措手不及,倉皇逃走,他貼畫像全城追捕,到了皇宮,被封滑稽的太監總管。
斗斗斗!
兩個人像是世仇一般斗了個沒完沒了。
良久,樓月開口說道——
「不是,這個玉簪,我沒看過,這個別人,不是我。」她將玉簪遞回給君流伶,「你好好保管著吧。」
逐不悔,再見了。
付出過,雖然短暫如曇花一現,但是,你和君流伶才是命中注定的情侶,我始終,只是過客,只是故事外的人。
誠如你所說,兩人墜崖,你隨手一抓,抓到的卻是流伶,這是緣分。
而我願意一生生死追隨的真命天子,也不是你。
樓月的眼中不禁充滿了淚水,女孩子,在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都會一不小心愛上一個人,女孩子,都以為自己所愛的人無所不能,用盡全力給自己幸福,女孩子,都會狠狠地失望過一次,被傷害過一次。
而她就是這樣的女孩子。
只是……
只是……命不由己。
「流伶,天涼了,我們回去吧。」樓月說著,扶著船桿站了起來。
「嗯,好,回去吧。」流伶很乖地點了點頭,也跟著樓月站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方才垂著頭玩水的時間太長了,樓月一站起來的時候,便覺得頭暈,一下子沒站穩,身子往旁邊傾。
她急忙伸手去扶那船桿子,但是因為眼花彎下去的時候手抓了個空。
「啊……樓月姐姐……」
君流伶驚慌地喊了一聲,伸手去抓樓月,但是抓了個空,只听見噗通一聲,樓月一個不穩整個人掉進了河里。
「小月!」
「月兒!!」
逐不悔和逐斯年兩人同時驚慌地大喊一聲,然後一躍而起,跑到船頭,縱身跳到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