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 第十四章 曦月宮

作者 ︰ 一簑風雨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此乃《山海經》中所記載的昆侖。然而在蘇域眼前的昆侖,籠罩著一層輕紗,在飄渺的雲煙中影影綽綽,若即若離,以拔天通地之勢、擎手捧日之姿巍然屹立于蒼茫大地之上。

此時蘇域帶著紫袖已行了一整夜,途中戈壁沙海,寒風凜凜,辛苦非常。兩人在山腳下休息片刻之後,繼續前行。曦月宮位于玉虛峰之巔,環視群峰,雲霧繚繞,終年銀裝素裹。而為外人所知的上山之路僅有蜃雪道,並且道上常年積雪,時而沒入彌漫的雲煙中,眼前只余下白茫茫的一片,就如同海市蜃樓一般,故而被稱為蜃雪道。

紫袖引著蘇域,走的是一條曲折的羊腸小徑,只有曦月宮的人或者世居山下的昆侖族民才知曉這條捷徑。而這捷徑的入口生活著昆侖族中與曦月宮世代交好的巴顏部落,紫袖那日便是奉命下山來尋求巴顏部落的援助,不料遇上了燒殺搶掠的突厥人,以致落得今日這般結果。假屬平時,突厥若犯巴顏部,曦月宮定會鼎力相,此時卻已是自身難保。

紫袖進到巴顏部的營地,卻發現慘烈的一幕,連日的飄雪掩蓋不了殷虹的血跡,部中之人無論男女老少,竟被屠殺殆盡,這是一幅何等淒慘的畫面,周身刺骨的寒氣卻比不過心中溢滿的悲涼,那一雙雙絕望的眼神無不痛訴著死亡哀傷。其中有不少是紫袖認識的熟人,念及從前的光景,她不由得撲簌落下淚來,跪倒在覆雪之上。

「紫袖姐姐!」一個稚女敕的聲音傳來,原來遠出雪泥中還蜷縮著一個凍傷的孩童,紫袖喜出望外,就他救起。那孩童名叫阿溪,曾經常到曦月宮玩耍,因而認出了紫袖,只見他淚涕零落的說道︰「我父親和母親都被佩劍的黑衣人殺死,幸得我暈睡過去,才逃了一截,醒來之時才發現部里的族人都已經埋在雪里。」

忽然出現兩名黑衣劍客,在雪地里格外扎眼,阿溪畏懼的說道︰「就是他們這些壞人。」蘇域識得他們皆是丹楓弟子,沒想到行事如此毒辣,趕盡殺絕。那兩名丹楓弟子望見還有生還之人,于是拔劍來攻。使的是丹楓谷落最平常不奇的落楓劍法,蘇域料定他們只是余留下來的弟子,屠殺巴顏部的丹楓高手們想必已經上了玉虛峰,他盡使全力,憑著精妙斂清劍法,數合之內便將兩人逐個擊破,迫問道︰「此時曦月宮情況如何?」

那兩人吞吞吐吐道︰「我們只是被棄下的弟子,並不知曉玉虛峰上的情形。」蘇域既知他們說不出所以然來,一記劈掌將二人打昏,他既沒有痛下殺手,也沒有輕易放過,而是把他們扔在荒野雪地里听天由命。那孩童阿溪見蘇域劍法精湛、飄逸,激動道︰「大哥哥,請收我為徒,將來學了你的劍法,為父母和族人報仇雪恨。」

蘇域生性冷淡,平常是決計不會同意的,但他念到這孩子如今也和自己一般,無父無母,孤苦伶仃,心中有生出許多憐憫之意,猶豫不決之時,紫袖竟替他答應下來,拭去臉上的淚痕,溫柔道︰「他是個好人,當然會答應了。」阿溪雖然歷經生死磨難,恰有幾分雪山雄鷹般的堅韌,此時孩童興起,稍有悅色,對蘇域道︰「師傅,我以後也要成為像你一般的劍客,什麼苦難我都不怕。」

「師傅,我以後也要成為像你一般的劍客。」這句話對蘇域來說,那是在熟悉不過。每每望見那襲青衣,那俊美的面容,那飄逸的身姿,那綺麗的一劍,便無限向往著。他終于同意收阿溪為徒,因為他明白自己也擁有這和他一樣清澈的眼神。

蘇域尋思,巴顏部既已遭受襲擊,想必是因為出了奸細的緣故,而那條捷徑也不是安全之道。紫袖則道︰「這條路不僅比蜃雪道好走,而且要路程也短得多,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快些回曦月宮。」蘇域並無良策,默默緊隨其後。

不出所料,他們果真在半道上踫見了羅幕閣的人馬,為首的紅衣少女所乘馬兒極佳,風骨殊駿,鬃毛飛揚,蘇域哪里會不認得,而那少女身著桃紅百褶裙,一縷青絲垂在胸前,清麗絕俗,嬌媚動人,縴得衷,煞是可愛,望見蘇域之時,又驚又喜,嫣然笑道︰「蘇域!」可她望見的只是蘇域那鐵青的臉色和冰冷的眼神。她不解的問道︰「我也沒虧待過片羽,你要我便還給你,為何這般看著我?」

蘇域怒目而視,厲聲道︰「你騙得我好苦,還要殺人滅口,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話音剛落,蘇域帶著紫袖與阿溪轉身而走,再也沒有回頭。秦霏這才明白他已經知曉了一切,並且父親背著自己對他暗下殺手,望著那風雪中漸漸隱沒的身影,覺得自己好生對不起那玄衣少年,心中頓覺難過不已,自言自語道︰「他定是非常恨我,討厭我了。」秦霏念及此處,清眸之中泛著淚光,隱隱有啜泣之聲。

紫袖還是第一次望見蘇域如此陰沉的面色,仿佛臉龐染上了烏黑濃墨一般,關切的問道︰「沒事吧?」蘇域默然不答,加快了前行的腳步。日出晌午,三人終于抵達了玉虛峰,白雪皚皚的峰頂此刻尸首狼藉,血流成河,慘烈之狀令人觸目驚心。

玉虛峰頂,曦月宮前乃是一片碩大的荒原,黑壓壓的站滿了人,數百名丹楓羅幕的弟子已將曦月宮圍的水泄不通,曦月宮大多是女弟子,人數還少出數倍,蘇域一瞥便知曦月宮形勢艱難,堅持不了多久。猛听得兵刃相交之聲,人群之中有兩人正在拼斗,打得極為激烈,眾人留神觀戰,並沒察覺到進來的蘇域與紫袖。那二人斗得極快,光閃如虹,劍氣亂顫,那身材魁梧,滿臉精悍的短髯老漢劍法忽變,古銅色的長劍騰挪劈刺愈來愈快,霎時間生出數層劍光,如澎湃激蕩的陣陣松濤,不用多想,這怒氣勃勃的老者便是丹楓八眾之一的松濤手韓安國。而拆招之人乃是一華衣裹身,嫵媚姣妍的絕美女子,氣若幽蘭,玉顏婀娜,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蕩漾著令人迷醉的風情神韻,玲瓏剔透的誘人身姿渾然天成,縴縴素手中的長劍銀白如雪,不染塵瑕。只見她體迅飛鳧,飄忽若神,銀劍輕柔曲折,精妙難測,最終憑借著絮飄雪揚的一劍破去韓安國的松濤劍勢,將其擊退。

那雍容華美的女子便是曦月宮主嚴蕊,連續挫敗了丹楓谷的御泠手、柔荑手、松濤手,此時退回了陣中,心神疲勞已極,在她身後的三名外族護法依次而列,即大食護法、碎葉護法、吐火羅護法,復加已故的天竺護法,四人便是鎮守曦月宮的絕頂高手,其後還有聞名天下的桃夭、子衿、采薇、芄蘭四名少女劍客,曦月宮即使勢頹,卻也不至于潰不成軍。

「好一柄銀月離合劍,只可惜,琴瑟失調,形只影單,遙想當年,紫宵俏魅、銀月離合雙劍合並之時,那是怎樣一幅璀璨輝煌的場景。」談笑之人乃是一其貌不揚、長眉勝雪的禿頂老者,身披鶴氅,手持羽扇,飄飄然有仙風道骨之魄。那老者不是他人,正是丹楓八眾之首的大天聖手史祿。嚴蕊被說到痛處,往事歷歷在目,一時間五味陳雜盡皆涌上心頭。

紫宵手蕭然再也無法隱忍,幽暗深邃的眼眸直直的盯著嚴蕊,怒聲道︰「這十年就如同惡夢一般,每日煎熬著我,我恨你,更恨穆宸!」嚴蕊心中只念那宛若秋水的青衣男子,哪里還容得下青梅竹馬的蕭然,于是應答道︰「是我對不起你,你盡管恨我吧,從解除婚約的那天起,我便與你沒有瓜葛,你為何不能淡然釋懷。」

「好一個淡然釋懷,十幾年的情感竟比不上那風流**的一夜!」蕭然越發的憤怒,臉色如陰雲密布,仿佛隨時會有雷鳴炸響、暴雨傾盆。嚴蕊頓覺羞不可抑,臉泛紅暈,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那刻骨銘心的夜晚,穆宸對她來說便是一切,她發現自己再也不屬于自己了。

「阿宸,阿宸…」嚴蕊無時無刻不在苦苦想念著那如星辰一般的男子,過往的恩怨是非早已拋在腦後,而蕭然對她則是又愛又恨,光陰易逝,流年似水,就算再過十年也無法消融他心中的那份炙熱的愛慕和冰冷的憎惡。

玄宗年間,劍聖裴旻握紫宵俏魅,公孫娘子持銀月離合,雙劍共舞,皎若銀月,燦似紫宵,滿堂瑰奇,綺麗無比。無奈緣孽弄人,物是人非,紫宵俏魅、銀月離合依舊是那樣的般配,可它們的劍主卻隔著永遠逾越不了的鴻溝,只余下斷腸之痛和悲涼之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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