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蒼翠欲滴的群峰簇擁著一條逶迤瀲灩的河流,水草淒淒,蘆葦蕩蕩。河中正漂下一只烏篷船,駛向那水天一色的蒼茫。沿河兩岸,依稀可辨的窯址,蒼涼厚重的商道,或密集,或星落,無不透著古風古韻,令人駐足沉思,浮想聯翩。
船尾的艄公道︰「老爺,小姐,前方就是湖州地界了。」
從船艙里走出一名明眸皓齒、明艷無儔的嬌貴少女,一襲淺碧煙撒花綾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玉顏雅致,華麗高貴,一看便知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她輕輕瞥見,河水湍湍,碧波閃閃,細沙青草,卵石游魚,不由得讓她的心情也清澈起來。
隨後,一名華衣錦袍的中年男子緩緩走出,矚目遠眺,突然問道︰「嫣兒,你知道為什麼我帶你去湖州參加這次斗茗會?」
李嫣沒好氣的道︰「湖州刺史高伯伯的兒子對我仰慕已久,你也有撮合的意思,當然要帶我去。」李岱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我古靈精怪的閨女,我就納悶,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與我同行?」
李嫣格格笑道︰「我只是去玩,黃州真是悶死了。」在少女調皮淘氣的笑聲中,烏篷船已駛入了湖州。
李岱沒有想到湖州刺史高宣武會親自出城迎接並舉行了隆重的儀式,不由得大為感激。心想,自己與他官級相等,交情不深,如此禮待讓他受寵若驚。高宣武雖未年邁,卻已是滿鬢白發。李岱奉承道︰「高兄容顏如此憔悴,想必是為了百姓日夜*勞,心疲力竭,稱得上是父母青天,鄙人好生敬佩。」
高宣武回道︰「不敢不敢,李兄依舊如此容光煥發,羨煞我了。」兩人雖不能說是一見如故,但也稱得上是性情相投。
「李嫣妹妹,你還記得我嗎?我小時候可去過黃州和你玩過。」一名玉樹臨風的少年笑道。李嫣覺得他略帶輕佻,面露慍色道︰「我當然不記得了。」那風流倜儻的少年正是高宣武的幼子高振,若剛才的話是別人所說,他定會大發雷霆,但見李嫣婀娜多姿,鮮紅的嘴唇微微上揚,如高傲的公主一般,反而對她更加拘謹。
「那我就重新介紹自己,我姓高名振,表字木堂。」他說話時的非常客氣卻李嫣認為他是在故意做作,始終沒有給他好臉色。高振心中則道︰「好蠻橫的姑娘。」不過,這正激起了他征服的**,他那張小白臉幾乎把湖州所有的名妓、貴婦、小姐都迷了一遍,又怎會畏懼這未經人事的少女。
當晚,高宣武又在自己的府邸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宴會,原來常州、蘇州的刺史都已應邀而來,目的便是三日後的茗戰,亦被稱為斗茶大會,大致包括三個步驟︰斗茶品、行茶令、茶百戲。宴會上一片其樂融融,觥籌交錯,談笑風生。李嫣喝了幾口小酒之後,容色更添嬌艷。高振望得如痴如醉,燥熱難耐,他使出渾身解數欲要討她的歡喜,每每換來的則是冷眼不屑。
三日之後,斗茶大會在湖州城中的青竹樓上如期舉行,只不過烈日當空,炙烤著樓外圍觀的路人,然而卻讓眾人的激情更加洋溢。作為評審的當然是那四位刺史,除此之外,還有一名長衫老者,他雖然是庶民,可卻比官員更受尊崇,坐上了主審之位。百年前,《茶經》問世,風靡天下,為世人珍藏和推崇,而作者便是號稱茶山御史陸羽,他躬身實踐,篤行不倦,遍稽群書,廣采經驗,集畢生心血,制成這名垂千古的經典。而那老者便是他的後人,也是瑯琊門中的長老人物桑苧士陸元明,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沒人有異議。
「本次斗茶大會就開始吧。」陸元明年近花甲,可聲音依舊雄渾有力。
首先呈上的是湖州貢茶顧渚紫筍,它乃是由陸羽發現,被舉薦列為貢品,因而它的來歷非同小可。《茶經》曾道︰山俗有獻紫筍茗者,會客嘗之,野人陸羽以為芬香甘辣,冠于他境,可以薦于上。不容分說,這紫筍茶已連奪了數屆的茶魁。斗茶茶品以「新」為貴,斗茶用水以「活」為上,勝負的標準,一斗湯色,二斗水痕。而首先呈上的紫筍茶色澤鮮白,實屬上上之品,茶香早已彌漫了整個青竹樓,將五位評審迷醉,仿佛置身于幽林深處,心曠神怡。呷一口甘澤,只覺舌尖開出朵朵小花,芬芳、清冽的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其次奉上的是常州的陽羨茶,亦屬貢品,在《茶經》中亦有記載。較之紫筍茶,陽羨茶則顯得別有一番滋味,似濃似淡,有苦有甜,意境深遠,余味悠長,只有細細咀嚼的人才能覺察到它那難以言表的滋味。
之後的蘇州的茉莉花茶、金陵雨花、六安瓜片、君山銀針、洞庭碧螺春、黃山毛峰、安溪鐵觀音、雲南普洱…各自爭奇斗艷。就在陸元明正要宣布本次斗茶大會茶魁的時候,一名紫衣男子款款到來,身後還更隨著兩名垂髫童子。
「慕容師佷別來無恙。」陸元明還不至于老眼昏花,認不出他則是硯山莊莊主,亦是瑯琊門丹青生的慕容祁,身後的童子自然是雲門、大韶二人。
慕容祁一攏紫衣緞子的衣袍,玄紋雲袖,顯出他姿態嫻雅,鳳儀爽朗。他叩首行禮道︰「打擾陸師叔了,在下此行湖州是為了這茗斗,不知可否?」
瑯琊門人雖往來甚少,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相互之間都有著欣賞、仰慕、敬佩之意,絕不與草莽、游俠苟同,然而水墨子杜審言則是例外。桑苧士陸元明向來欣賞這瑯琊門中的後起之秀,但又礙于自己是主審的關系,所以不置可否。那其余四位刺史評審道︰「瑯琊門丹青生能大駕光臨,我們真是倍感榮幸。」如今綱常崩亂,官員門都以結交瑯琊門人為榮,又道︰「我們只是附庸風雅,若先生肯賜教,那是再好不過。」
慕容祁回禮道︰「諸位大人太看得起我這個山村野夫,真是折煞在下,賜教不敢,只是想讓大人們品嘗品嘗我手里的這盞茶。」
雲門、大韶二童將茶呈上,未觀其色,先聞其香,眾人只覺香馥若蘭、清氣芬芳,湯色杏綠,清澈明亮,葉底女敕綠,勻齊成朵,芽芽直立,栩栩如生,茶條索縴細,卷曲成螺,滿披茸毛,色澤碧綠。品飲茶湯,沁人心脾,齒間流芳,滋味醇甜,回味無窮。陸元明嘆道︰「如此佳品,從何而來?」
慕容祁則面色一轉道︰「此茶乃是信陽毛尖中的雨前毛尖,是極品中的極品,想必有人也曾听過。」陸元明則道︰「是曾听聞,今日嘗之,果真名不虛傳。」他平生嗜茶,此時真可謂是大快朵頤。而湖州刺史高宣武則有些失態道︰「慕容先生由何處的到此茶?」
慕容祁冷冷一笑︰「山西金刀鏢局。」他這一句話可讓高宣武急出一身冷汗,旁人卻全然不知,斗茶品既已結束,接下來便是行茶令,青竹樓內吆喝的聲音比集市還熱鬧,之後的茶百戲則更加引人矚目。
白鶴沐浴、烏龍入宮、懸壺高沖、關公巡城、韓信點兵、春風拂面、夢里尋芳…一出出好戲接連上演,鞭炮聲、鑼鼓聲則響成一片,唯獨高宣武悶悶不樂,心想,這慕容祁定是知道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絕對不能留他性命,連忙找來自己的寶貝兒子高振,吩咐道︰「你這次一定要做得干淨。」
「好茶,好茶!」突然,屋頂上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眾人才發現桌上的茶杯盡數不見,不禁有些愕然,竟然有人會有如此詭異的手法,在眾目睽睽之下盜走那些名茶,而自己卻渾然不知。
李嫣則將這聲音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盈盈笑道︰「是他沒錯,他果然還是來了,不枉我千里迢迢來參加這好生沒趣的斗茶會。」慕容祁則將剛才那一幕看得真真切切,笑道︰「想不到秦寂兄也做那梁上君子,畏首畏尾。」
能這樣大搖大擺、不管不顧的人只有秦寂了,他破窗而如,笑道︰「你是高尚君子,我是梁上君子,又未曾謀面,見到你自然要避一避。」然而慕容祁雖然平日不苟言笑,實則是性情中人,亦笑道︰「寂兄豪爽,那晚硯山莊太過混亂,還沒好好交識,不免有些遺憾,今日可不能錯過。」秦寂原本以為他會是拘泥、古板之人,卻也如此豁達,大喜道︰「茗茶雖然好喝,卻不夠滋味為,你我何不去痛飲一宿,不醉不歸?」慕容祁欣然同意,而陸元明則有些悶悶不樂,心想,原本有條有序的斗茶大會全被那浪子秦寂攪合了,連丹青生慕容祁都與他沆瀣一氣,更令他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