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 第三十章 渭水濱

作者 ︰ 一簑風雨

蘇域听罷,折服不已,嘆道︰「如此而來,大唐氣數將盡。」張希年笑道︰「往事已不諫,來著猶可追,興衰沉浮盡在術數之中。《推背圖》共六十象,每象附圖、附讖、附訟,已將後世預言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準準確確,卻被列為永遠的**。術門奪天地造化之學,窮宇宙珩衍之理,超月兌于世,凌駕眾人,可謂奇妙無窮。」

蘇域心想,那《推背圖》若不被禁,必將成為天下禍亂之根源,又嘆服術門一脈,奇人輩出,無所不曉,無所不能。

入夏以來,關中正經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旱,渭水枯竭,黃河斷流,直到這依舊燥熱的初秋,旱情仍未能改變。干裂的河床上,近百名果衣漢子正圍著一名作法祈雨的巫師。那巫覡身著黑皂衣,頭戴白綾法帽,一只手用柳條甩著清水,另一只手搖著沖夭鈴,邊跳邊念祈雨經,按照代代相傳的古法向上天禱告著,祭上酒、茶、米、肉,點起清香,敬奉著雨神。

張希年譏諷道︰「愚昧之至。」轉念又覺此地頗為熟稔,依地形可辨明這錐形的河床分明就是從前的肖津渡口,而那些大漢儼然就是漕幫的混混。他捋了捋長須道︰「他們便是渭水漕幫的人,黑白通吃,實屬丹楓谷下層勢力,與金陵的碧海幫、遼東的海若刀盟、長安的銀濟商行與關系錯綜復雜、盤根錯節,丹楓之所以如此強大,與這些龍蛇混雜的分支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王渾桀笑道︰「這渭水斷流、河床龜裂,可讓他們有的受,沒有謀生的手段,就等著活活餓死。」

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古樸的小鎮,名曰集慶,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因為坐落在通往長安的直道旁而為外人所知。古老的梁木上還用的是漢時的彩繪,青石板街被絡繹不絕的行人的足跡滌浣得光亮。嘈雜的喧鬧、市井的叫賣、酒樓的絲竹,各種各樣的聲音讓這座名不見經傳的集慶鎮從未平靜,而漕幫便依附在這周邊方圓五十里的渭河之濱。

夜幕時分的集慶鎮稍顯安寧,路上的燈籠忽明忽暗,微弱的火苗泛著淡黃色的光暈。蘇域與張希年等人入住的是一家樸素的客棧,用的是從商隊遺物中找來的銀子。蘇域和紫袖與他們分開,坐在靠北的桌席,吃著幾樣農家小菜,只需填飽肚子即可。

桌前乃是一身著繡花羅裳的美貌婦人,輕攏慢捻的發髻上插著一支翡翠玉簪,手腕之上帶著一對乳白色的鐲子,襯出她的華貴、嫵媚。在她身邊還有一名總角之齡的孩子纏鬧著。孩子不耐煩道︰「娘,怎麼還不去找父親?」

那貴婦人用勺子喂他吃飯,慈祥地說道︰「快吃下這一口。」孩子甚是調皮,閉嘴逃開,卻不小心被凳腳磕絆,倒在紫袖的懷中。

那貴婦人賠禮道︰「小兒淘氣,得罪姑娘了。子鳴,還不快向姐姐道歉。」紫袖為人和善,自然不會見怪。那名叫子鳴的童子頗為潑皮地道︰「姐姐,你和我娘一樣美。」這般輕佻的話語,紫袖只當他稚氣未月兌,並未放在心上。蘇域望著那頑皮的孩子,不禁有憶起了阿溪,他知道這一份悲傷只能用血來洗清,神情變得更加的冰冷。

那孩童一見到蘇域,便再也不敢吵鬧,他低聲道︰「這位哥哥好凶啊。」

蘇域與紫袖住在同一間房,他直到午夜都未曾休息,紫袖也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蘇域從懷中掏出那天竺惡鬼、夜叉妖瞑的面具,轉身欲走之際,紫袖低聲問道︰「你一定要去嗎?」

蘇域走的堅決,已戴上了那丑陋的夜叉面具,會和了其余三人。張希年已將計劃布置得妥當,漕幫雖屬下層勢力,但它位處長安門戶,控制著渭水一帶的舶運、販鹽、租稅,是丹楓谷必不可少的經濟來源,若是能一舉鏟除,就如同斬斷了丹楓谷伸向關中之西的臂膀。今晚的殺戮必不可免,王渾桀早已躍躍欲試,裴寂依舊面無表情,只有蘇域的神態完全隱藏在面具之下,不為外人所知。

果如張希年所料,祈雨的儀式還在進行,那些幾百名果衣大漢們生起了多處篝火,將整個枯竭的河床照得如同白晝一般。他們喝酒吃肉,劃拳作樂,殊不知惡運當頭,難逃一死。

一名九尺大漢手握一柄吳鉤,戲耍著笑道︰「大風起兮雲飛揚!」

身旁的下屬問道︰「熊幫主,什麼大風起,什麼雲飛揚的,是啥意思?」那弄鉤之人便是渭水漕幫的幫主熊正淵,他一時興起,述道︰「當年漢高祖劉邦擊破英布,酒酣時擊築而歌,持劍起舞,吟的便是這一首《大風歌》,就是慶祝的意思。」

漕幫眾人大多是不入流的混混和無業游民,就連高祖是誰想來也未必知曉,听得是一頭霧水,疑惑道︰「幫主,俺們連高祖都還沒听過。」熊正淵呷一口小酒,緩緩道︰「高祖劉邦原先只是小小的亭長,與我們這些混混、流氓相差無幾,後來他得到一柄赤宵神劍,斬白蛇起義,伐無道,誅暴秦,入主咸陽,又擊敗了楚霸王項羽,最終做了皇帝。」他邊說,邊比劃著赤宵斬白蛇的姿勢,顯然是有些醉意。

下屬們听罷,激動不已,興奮道︰「想不到俺們這種混混也能坐上皇帝。」熊正淵斥聲道︰「混混怎麼了,我們不偷、不搶,憑自己的雙手吃飯,比那些府衙里只會收租的官員強上百倍。」

下屬們很是感動,齊聲道︰「幫主,你就是俺們的高祖,我們以後永遠跟著你干。」熊正淵仰頭笑道︰「好兄弟,哥哥我可做不來,也不敢做。」

張希年在枯萎的蘆葦蕩中听見這滑稽的對話,心中譏諷道︰「劉邦若是听見了,定會從棺材里爬出來。」王渾桀得到他的暗示之後,大步流星的飛穿了出去,登時捏碎了幾名漕幫弟子的頭顱,就如同捏碎幾顆核桃,下手毒辣,毫不留情。他搶過一壺熱酒,痛飲完畢之後,又開始大開殺戒。

裴儼基不知不覺中已混入了漕幫的人群中,四處散播著寄生在自己體內的腐尸毒,不幸中毒的人只覺奇癢無比,將自己渾身上下都摳破了皮,霎時變得血肉模糊,生不如死,之後漸漸腐爛,發臭,化成膿水而死,他的手段殺人不見血,卻比王渾桀更加殘忍。

熊正淵驚呼道︰「你們是誰?」突然,一柄碧色長劍飛渡來襲,直指他的面門。熊正淵雖稱不上是高手,卻也練過幾門鉤法,提起吳鉤,左手一抄,將長劍扣住,橫著便是勢挾勁風的一鉤,令來襲之人不得不退上三步。熊正淵望著那夜叉妖瞑的面具,滿腔怒火道︰「你到底是誰?」

蘇域抬手又是一劍,咄咄*人,以斂清劍對抗那疾徐的鉤法,熊正淵以吳鉤纏繞著他的碧色長劍,向他手腕刺去,蘇域腳尖蹬地,使出箭湍身法,步步緊*,與他見招拆招,再以冽清劍刺出各種各樣令人防不勝防的劍路。熊正淵氣運丹田,一聲大喝,竟以單純的手臂膂力將蘇域的秋水鉤落,就在長劍落地的剎那,蘇域將身體懸空,雖說失去了重心,卻又重新握住了秋水,以劍點地,又反彈回了半空。熊正淵沒有料到他劍法精妙如斯,猶如行雲流水一般瀟灑自如。

雖說只有王渾桀、裴儼基、蘇域三人,而漕幫有近百名弟子,卻也被殺得只剩下寥寥數人,王渾桀興奮地叫囂著,喝著用血混合的酒,別有一番滋味。裴儼基面如死灰的臉上濺滿了血跡,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蘇域既知那鉤法能夠纏劍的特點,盡量不與他兵刃相交,同時使出斂清、冽清、羽清三劍,組合繁復,層出不窮,如疾風驟雨般攻了過去。熊正淵左支右絀,似是抵擋不住,身上已被割出數道如蜈蚣一般的血痕。蘇域不再遲疑,以箭湍身法的迅捷,羽清劍法的凌厲,一劍刺入他的胸膛。

「爹爹!」此時,竟傳來孩童的呼喊。蘇域一望,才發現是那名貴婦人和他的孩子,立時怔了片刻。熊正淵趁蘇域分神,一記重拳將他擊倒,大聲喚道︰「子鳴,快隨你母親逃走!」蘇域起身對著熊正淵刺了一劍,只見他癱倒在地,卻死死地抱住了蘇域的腳,用最後的力氣喊道︰「子鳴,快逃。」

面具下的蘇域已經麻木,又連連次了他數劍,直到他再也沒有了氣息。蘇域一腳將他踢開,飛身一劍又將那婦人的頭顱割下,他沉浸在這殺戮的愉悅中,不能自拔。那孩童抱著自己死去的母親,泣聲不止,沖過來咬住蘇域的大腿不放,這疼痛讓他頓時清醒了許多,他望著血跡斑駁的秋水,已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麼。

「阿溪,阿溪…」他胡亂的叫道,把那孩子當成了死去的阿溪。突然,一只粗壯如樹的手臂按在那孩童的頭顱上,剎那間被捏得粉碎,蘇域就這樣完整的看見了這慘不忍睹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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