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雪娘點破心思,月眠難過之余不免有點羞愧,可定王府如今到了最鼎盛的時候,只怕鼎盛過後會有禍事發生,所以她們兩口子想要避一避。
雪娘這時候又長嘆一聲︰「月眠啊,你一向是個聰明的,懂得為自己打算,姑媽這人膽小怕事,從小顛沛流離,實在怕了外頭的苦日子,這才磨蹭著耽誤了出嫁,之後就歇了心思,你不一樣,你雖家道中落,一家子都賣身王府,但畢竟沒真正吃過外頭的苦,不知道外頭的險惡,生活的艱難,我們這等人,跟族人早就已經斷了音信,沒有家族庇佑,等于無依無靠,真到了外頭,隨便一個街邊惡霸就能讓你們家破人亡,你腦子再靈活,再能做生意,一個巡街的小吏都能以各自名頭勒索你,指望你家自己能考中舉人,再謀缺,談何容易?別的不說,那日慶嬤嬤從蒙家回來,稍微提了一嘴,說王妃的嫁的是外地書香世家,光是叔伯兄弟兄弟中就好幾個舉人,話說得好听,世家大族真要有根基,就不會只限于幾個舉人了,你這如今不過是一個秀才,就敢妄言憑借自己的實力考中?就算能考中又如何?燕城中舉人多如牛毛,也有那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你就甘心?」
月眠被雪娘一連串的質問給問住了。
她雖有幾分機智,卻一直是在王府長大,小時候爹娘總是感嘆一家子賣身為奴,愧對祖先之類的。一心想著攢錢贖身再做個良民,可惜爹娘命苦,一場大病下來就雙雙去了,只爹爹臨死時還不甘心,讓她長大後想辦法贖身做個良民,再給娘家過繼一個孩子繼承香火,不至于讓娘家就絕了脈。
她一直記著,但是一個小丫鬟,要贖身談何容易,就算贖了身。一個人無親無故的。又能去哪里?只能慢慢籌劃等機會,所以王妃一說挑幾個丫鬟嫁給外頭孤兒,她就心動了,這些年一直籌劃。卻一直找不到機會。眼看著年紀就要偏大。一咬牙,覺得孤兒也將就了,最要緊的是能完成爹娘的心願。
最後能有如此好結果卻是意外之喜。她真的是滿足了,並非她有意要如此折騰,自己想走還不算,還非要拉著姑媽一起走。
只因她旁敲側擊過,問過能否過繼孩兒之事,才開了個頭,她就斷然拒絕了,說是他們這一族經歷幾番戰亂如今只剩下他和弟弟兩個,生七八個孩兒都不嫌多,哪里還能過繼給旁人?還不是同族的,萬萬不可。
夫妻一段時間,她也頗為了解讀書人的想法了,讀書人性子溫和,某些事情可以商量著來,但是某些事情卻是萬萬不會改變主意的。
不得已,她只能另外想法子,讓姑媽嫁人固然是替姑媽打算,但也有她的思在,希望過繼孩子替娘家延續香火的重任落在姑媽頭上。
可如今被姑媽那麼一質問,她又覺得外頭的確很危險。
他是怕斷了香火,不想要再莫名攪進廟堂紛爭,她覺得有道理,但是姑媽說的也不錯,真要出了外頭,無親無故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做什麼?
雪娘見狀又以長輩的身份勸道︰「月眠,你可要想仔細了,你那只想要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倒也無妨,你就隨了他出去,或是專心讀書考科舉,又或是開館授徒都不錯的,左右你已經是個秀才,你也又一雙手,橫豎餓不著,但此生卻是難有作為,你甘心麼?」
一句甘心麼又將月眠問住了,她甘心想院子里那幾個大嬸一般,就那麼隨隨便便的過一生,幾文錢都要斤斤計較麼?
雪娘搖搖頭︰「月眠,姑媽勸你再好好想想,你那男人書讀得多了,書生意氣重,你可別跟著一起犯傻,真听他的到了外頭,他一個男人還拖著個弟弟,怎麼生活?光靠他授館賺的幾個錢給他自個買筆墨紙硯還不夠,到時候得靠你出去掙錢養家供他念書興許還要供他弟弟,你真樂意?得想想以後,你拋頭露面做生意弄得一身市儈氣,熬個幾年熬成黃臉婆,他當了官老爺能不嫌棄?這還得是能熬出來的情況,熬不出來你就等著一輩子做個小商賈給他們兄弟當牛做馬吧,姑媽就是信不過男人,這才一輩子不嫁的,想當年多少帶了豐厚的嫁妝嫁了貧寒學子,結果呢?夫妻和樂的又有幾個,一輩子考不中的佔多數,少數幾個考中了不休了糟糠就不錯了,左擁右抱另納美妾的大有人在,還真不如嫁給那些喜歡娶大家婢的外頭小地主們,至少他們看中大家婢女的教養,也養得起孩子,不至于年輕時吃苦,發達了就嫌棄們做過婢女。」
月眠被雪娘的一席話說得黯然離去。
這一幕又被有心人偷听到,輾轉傳到了慶嬤嬤的耳朵里。
慶嬤嬤掐頭去尾,瞞下那些危言聳听的,又說給蘇宜晴听。
蘇宜晴听了一笑︰「雪娘倒是個明白人。」
慶嬤嬤有些憤憤不平︰「這個月眠也真是的,虧王妃對她如此好,還有那個方秀才,虧他還是個讀書人,真不是東西。」
蘇宜晴卻不以為然,人都是要為自己做打算的,想那方秀才至親皆是替王府辦差而死,對定王府來說可以算是鞠躬盡瘁了,人家早就不欠定王府的了,想要吃口安樂飯無可厚非,這世上不可能有那麼多死忠之士粉身碎骨毫無怨言。
至于月眠,有這樣玲瓏心思,那麼會替自己打算的女子,更是缺乏忠心可言,再者出嫁從夫,她听的更沒錯。
倒是雪娘讓她有些刮目相看,那樣慢吞吞看似有些愚鈍的女子。對世情卻看得那麼分明,之前種種表現是大智若愚還是故意藏拙呢?難怪連御風讓她管著玲瓏苑,的確是物盡其用,听她對月眠的一番勸說,哪來勸那些起了思的女子們,是再合適不過了。
慶嬤嬤看著蘇宜晴不出聲,以為她不高興,自以為聰明的獻策︰「王妃,要不要敲打月眠夫婦一下,這等心思可要不得。又或者干脆找個由頭。將這月眠給逐出王府得了,這種有異心的丫鬟實在要不得。」
蘇宜晴搖搖頭︰「算了吧,得饒人處且饒人,月眠夫婦也沒什麼錯。經過雪娘這一番提醒。說不準這月眠心里就會另外生出打算。夫妻嫌隙估計在所難免,又何必多生事端,畢竟方秀才一家都是替王府出過大力的。讓人知道,會在後頭說王府閑話的,嬤嬤此事你就當作不知,別再傳出去,否則真要出了什麼事,你就自個擔著。」
「是,王妃,老奴一定不會說。」慶嬤嬤信誓旦旦保證。
蘇宜晴不過隨口說說,倒不是真懷疑慶嬤嬤會將此事說出去,豪門大宅呆那麼多年,慶嬤嬤還是能守住自己的嘴的。
就是那方秀才的話,讓她心里頗為蒙上了一層陰影,盡管慶嬤嬤掐頭去尾,但她前後推敲還是頗為知道一些前因後果的。
區區一個秀才都能看出如今定王府的形勢嚴峻,難道真是險惡到了如此地步?
蘇宜晴以往常的做法,某些影響身心健康的心事是不會憋在心里的。
待連御風一回來,一起用過晚膳之後,就將此事告之連御風。
連御風不復以往一派輕松的神色,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讓蘇宜晴隨之心也沉了下來,握著他的手道︰「是不是真那麼嚴重,不用怕我擔心,實話告訴我,那麼多風風雨雨我都過來了,能承受得住的。」
連御風搖頭苦笑一下,反手握住她的手,道︰「朝堂上的事你不用擔心,聖上如今還遠沒到可以卸磨殺驢的地步……是關于大荊的消息,也許你听了會介意。」
「什麼事?」蘇宜晴暗暗揣測,難道是周太那邊的有什麼動作麼?
連御風不敢讓蘇宜晴瞎猜,很快就道︰「是關于趙博陽的。」
趙博陽,蘇宜晴猛然抬頭,隨即捕捉到連御風眼神中閃過的一絲黯然,只能忍住心里的焦慮,不敢追問,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兩人之間一直避免提到趙博陽。
連御風是個正常男人,正常男人都會介意自己的妻子跟別的男人有過瓜葛,更何況當初等于是他硬生生拆散了她跟趙博陽,如若不然,她的命運也許會徹底改變,當然若是按照當初命運的軌跡,也許會好,也許會更糟,但既然沒有發生,很多人就會往好的方面想,覺得當初如果那樣,現在也不至于這樣之類的。
尤其現在趙博陽已經揭竿而起自立為王,而他連御風表面上看位高權重還只是一介臣子,要看皇帝的臉色行事,命運掌握在別人手里,對比之下,優劣立現。
她知道連御風介意,所以不敢流露出對趙博陽的關切,尤其是連御風對她和趙博陽的關系所知的僅僅截止于在大荊燕城,並不知道她和趙博陽後頭還有那麼一場緣分,這些年她在最困難的時候都忍不住有些後悔當初的抉擇,不能怪連御風如此想了。
若是連御風知道她在雲州做的事,雖不至于做什麼,但有想法在所難免,所以她莫名的有些心虛。
連御風替蘇宜晴撥了撥鬢邊的碎發,淡淡道︰「猛族想要將玉山公主許配給趙博陽。」
蘇宜晴先是松了一口氣,因為不是什麼不幸的消息,隨即又有些震驚,這趙家跟猛族算是世仇,趙家父子殺了猛族多少子民,就連先頭猛族的王都是被趙博陽的父親殺的,這兩邊怎麼還能結親?
盡管吃驚,她還是沒有直接問出來,只道︰「兩邊聯姻,是不是會對大周不利?」
大概她的關切點讓連御風頗滿意,他眼楮里的某些東西淡了些,點點頭︰「是的,先前猛族跟我朝聯姻,是想要合力進攻大荊,只不過我朝一直拖延著,只想要坐山觀虎斗,加上香山公主嫁入皇家,一直四處活動,雖交好諸多貴婦,可僅憑一個女子,難以左右朝局,猛族那邊也不是一團和睦的,他們內部也有紛爭,現在的玉山公主跟香山公主便不是一個母親生的,屬于不同派系,他們想要爭取另一個同盟。」
「可是,大荊如今三分天下,就算要同盟,也未必要選擇趙博陽。」蘇宜晴有些不能理解,趙博陽跟猛族之間那麼大的血仇,猛族人怎麼還會跟他他合作?
連御風一笑︰「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猛族民風彪悍,屬于化外部族,他們只崇敬強者,能將他們打趴下來,他們反而更加崇拜,趙博陽在他們心中就是一代戰神,能跟強者合作,民眾比較服氣,相比連好好的江山都守不住的大荊皇帝,還有並不了解的齊王,猛族人更加佩服趙博陽,對于兩邊的合作就越加能夠接受。」
還有這樣的,蘇宜晴真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孤陋寡聞的,隨即才翼翼問道︰「就算這樣,也不用太過擔憂啊!不就是一個聯姻麼,這種關系其實並不牢靠,不是麼?大周也有一個香山公主,兩邊也差不多。」
連御風嘆了一嘆︰「人還沒有送去,消息就已經傳到大周,只怕會有有心人利用此時大做文章。」
「能做什麼文章?」蘇宜晴大概是懷孕的關系,腦子一下子沒有以前轉得那麼快速了。
「逼我大周表態。」連御風言簡意賅說道,「直接來說,逼大周在戰與和之間選一個。」
蘇宜晴明白了,之前猛族送香山公主來大周和親就是希望兩邊能聯合起來,一同進攻大周,可是由于大周內部的原因,此事一直未能議下去,故而現在猛族干脆給了大周一個選擇,是戰是和就看大周了,要戰自然是大家練手,要和就一起和,他們干脆再送一個公主與仇敵聯姻,兩邊拿好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