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正是顧昕慈的舅母,是章安晴唯一的弟弟章安榮之妻王氏桂芳。(鳳舞文學網)
顧昕慈雖說著快請屋里坐坐,但她卻把那婦人往她自己的偏房里領。
王氏面上有些不大高興,念叨一句︰「哪里有請客人進偏房的道理。」
她慣不是個喜歡忍事的人,見顧昕慈此番作為登時有些不高興了,不過想想今日來的目的,她又把後半句話收住,沒有說出來繼續得罪這個在她眼里十分潑辣的外甥女。
顧昕慈面上仍帶著笑,她迎了王氏進屋,又趕忙跑去倒了杯熱水過來,才低聲道︰「舅母也知道我娘身體不好,那屋子實在不好迎客進去,怕您嫌棄呢,再說舅母怎麼成客人了,我們可是自家人。」
王桂芳听了這話,眼楮滴溜溜轉了一圈,心思更活絡起來。
要說這外甥女哪里都好,就是一張嘴忒厲害,白的都能說成黑的,就連她听了這話都覺得極妥帖,更何況是不熟的人。
顧昕慈見她那樣子,就知道今日沒什麼好事登門,她心里厭煩,面上卻半分都不顯。
王桂芳進來就開始打量她這屋子,跟上次來沒什麼區別,還是就只有那一個小炕,除了放在窗下的木箱子,屋里別說梳妝台了,連把椅子都無,怎麼看都不像是二九姑娘的閨房。
還真是窮酸,王桂芳心中這樣念叨,卻半點憐憫心思都無。
在她看來,別人家過得好不好跟她半點關系都沒有,就算這家人是自己大姑子家,也是一樣的。
「這大過年的,舅母怎麼來了?」顧昕慈把熱水捧到王桂芳手邊,一字一頓問著。
顧昕慈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為初二時她還帶著弟弟顧昕毅去青杏村看望外婆,章安晴家里人丁單薄,只有一個弟弟,她出嫁之後,父母自然是跟著弟弟過活的,後來她父親病逝,弟弟家里就只剩下年邁的母親。
因章安晴的身體實在不好,青杏村的老太太歲數也是大了,所以這些年來每逢年節只要家里情況允許,顧昕慈都會帶著顧弘毅去青杏村看望外婆和舅舅,這個年節也自然是一樣的。
初二正是女兒回門的日子,顧昕慈還特地準備了些點心吃食帶過去給外婆。
說起來,她舅舅倒是個極孝順的老實人,守著家里農田勤勤懇懇干活,不僅侍奉父母,下面還養育了五個孩子,倒是十分辛苦。
可這個舅母,顧昕慈是實在喜歡不來。
她知道舅舅家也艱難,最小的ど兒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外婆又年歲大了需得好吃好喝供著,王桂芳心氣高,非得讓最聰明的三兒子去縣學讀書,這一年下來束脩和書本費就貴得很,就算舅舅再辛苦,家里情況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因此王桂芳便開始打起了大姑姐家的注意。
這一年到頭,她隔三差五就來講一回老太太病了,家里怎麼怎麼困難,說她和舅舅吃不上飯,就為了給老太太花錢吃藥等等。
章安晴許多年沒見過母親,自是不知老太太身體比她還強上一些,因著當時她出嫁家里幾乎陪嫁了大半的家產,前些年病了也找弟弟借過錢,就算家里那時再困難,顧昕慈也拿了錢給王桂芳。
顧昕慈自是知道外婆身體尚可,只歲數大了需要養著,她當時不戳破王桂芳,也是想還舅舅當年借來的那些錢,可王桂芳似乎看到了甜頭,自此以後再也沒停歇過要錢,顧昕慈本就為了父母身體常年奔波,那銅板都是她們全家一個子一個子攢起來的,在還夠了舅舅當年借的錢之後,顧昕慈就怎麼也不肯給了。
可王桂芳到底比她多吃那麼多年米,知道這外甥女精明著呢,後來專挑她不在的時候來。
人的貪念總是這樣,一開始嘗到了甜頭,就再也不肯收手。
在王桂芳看來,顧家還能住著磚瓦房沒賣地,就說明他們還過得去,既然他們家過得去,那怎麼也得支援下弟弟家的生活不是?
顧長生是個男人,又是姐夫,自然不好接待她,而顧弘毅年紀又小,他說的話是根本不頂用的,王桂芳就是瞅準這一點,每次來都把好話賴話說盡,從章安晴那里要錢。
章安晴作為妻子母親,自然知道丈夫女兒賺錢多麼不容易,可她也到底是女兒姐姐,因為常年無法回家看望母親弟弟,她心里著實愧疚,就算已經明白王桂芳是故意來要錢,她也沒辦法不給。
于是這樣隔三差五的,從一錢到半兩,總歸讓她要走不少的錢。
這事都被顧長生壓著,顧昕慈並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當顧昕慈發現不僅給母親買藥的錢不夠,就連家里吃飯都成問題時,才終于從早就憋不住的顧弘毅口中知道了整件事情。
知道的那一刻,顧昕慈徹底爆發出來,她一個人跑到自己家的窯坊里,坐在里面狠狠哭了半宿。
那些錢都是她和父親弟弟辛辛苦苦贊起來給母親買藥的,這些年她在外面受了多少苦,挨了村人多少冷言冷語,她都不覺得什麼,可是舅舅舅母畢竟是他們的至親,被至親這樣壓榨于此,顧昕慈也終于忍受不住了。
她知道舅舅家的情況,在顧昕慈當然明白舅舅家的情況,三表弟讀書好要去縣學,小表弟身體不好藥不得停,還有年邁的母親需要奉養,她能理解舅舅的這些難處,可這也不能斷了他們一家人的活路。
這一刻,十六歲的顧昕慈是相當憤怒而傷心的,她最不能理解的是自己的父母。
她不能接受他們就把這些辛苦錢白白給了王桂芳,而把自己家里逼上這樣一條絕路來。
就算她知道這錢一分都沒花在王桂芳自己身上,她也不能接受。可她再不能接受,她也不能去指責自己的父母。
因為他們幫助了自己的弟弟,不僅敬老且也扶幼,如果家里不是困難成這樣,就算王桂芳不來要錢,顧昕慈自己都會主動過去送。
可難就難在兩家都不如意,既然都不如意,為何又要來讓別人更難捱?
顧昕慈恨王桂芳,就恨在這一點上。
因為他們把舅舅一家當成了親人,而在王桂芳看來,他們不過是能白白要到錢的隨便一戶人家。
總不能為了孝道親緣,餓死自己一家人吧?這一個夜里,顧昕慈突然長大了,她想到了許多事情,懂得了很多道理,她知道無論如何這錢他們家不能不給,但到底要怎麼給,就要另說了。
在她終于想明白這一點之後,顧昕慈擦干淨臉上的眼淚,推開窯坊的門準備回家。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坐在門外的木樁上,默默看著天邊的月亮。
那身影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高大,但這些年來的辛苦,也壓彎了他挺直的脊梁。
顧昕慈走到父親身邊,低著頭沒講話。
顧長生想伸手模模女兒的頭發,卻發現女兒已經長大,而坐著的他已經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安慰女兒。
他嘆了口氣,低聲道︰「囡囡,爹知道你心里難過,爹給你講個故事吧。」
顧昕慈沒講話,她安靜地坐到顧長生身邊,也抬起頭看向天際的彎月。
「從前啊,青葉村有個小伙子,他家里經營一座小小的窯坊,小伙子的父親身體不好,他也沒有母親和兄弟姐妹,從小都是一個人跟著父親在窯坊忙活。」
听到這里,顧昕慈的表情終于變了,父親在給她講的很顯然是他以前的事情,她有些不解父親這樣做的用意,卻安靜地沒有開口。
顧長生的聲音十分醇厚,他低聲說著︰「後來啊,小伙子繼承了窯坊,每日到縣里跑生意,也就是在縣里,他偶遇一個美麗的姑娘。姑娘是陪父母去上集的,兩個人身上都背著東西,誰都沒注意到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一起,後來兩個人一見鐘情,小伙子那時候家里還很富裕,回家稟明父親便去跟姑娘求了親。」
他說著,扭頭看向顧昕慈,見女兒正認真听著自己的話,他又繼續說道︰「兩個人很快訂了親,說起來也是門好親事,可後來小伙子的父親突然重病,小伙子把家里的積蓄都花光了,父親還是撒手人寰,那時候小伙子除了一個空蕩蕩的窯坊什麼都沒有了,就連迎娶的錢都無,他當時對趕來吊唁的姑娘父母說自己沒了錢,親也結不成了,請他們給姑娘找門更好的親事。可姑娘的母親卻生氣起來,對他破口大罵‘你一個男人,怎麼因這點事就垂頭喪氣’,後來,他們出錢籌辦了婚事,甚至變賣了小部分家里的田地,給姑娘帶了豐厚的嫁妝,在小伙子熱孝之時便嫁來了姑娘。」
顧長生說道這里就停了下來,顧昕慈也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難怪父母都這樣爽快地給王桂芳銀錢,原來還有這樣一段過去。
顧昕慈心中的疙瘩去了不少,悶氣也隨之消散了些,她甚至分神想,看起來慈祥和藹的外婆,原來年輕時還有那樣利落的樣子,可真是無法想象。
顧長生見女兒臉上郁色漸消,這才繼續道︰「你舅母那個人,就是太不招人待見了些,但她到底是為了你舅舅一家著想,我和你娘剛才也合計許久,以後她再來我們就說家里都你做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