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的眼掃過吃得很歡快的我,我趕緊狗腿地給他夾一筷子菜,「這個好吃!」
他好笑的夾進嘴里,一邊說︰「要不,再給你加兩個菜。」
「不用了,不用了。」開玩笑,雖然是戰時,精簡精簡再精簡,這御膳也還有十八道菜。我之所以一連吃了三碗,當然是因為中午的大饅頭夾咸菜落差太大了。憶苦思甜啊!
我當然是蹭御膳吃,叫十姐姐一道,她死活不肯,六哥就讓人給她送了幾道菜過去。
「我從大內庫房撥三萬兩白銀給你用。」
我戀戀不舍的放下筷子,高興的說︰「那敢情好啊。」據我所知每年的稅賦收上來,先按比例入大內庫房供皇帝和後妃以及宮中開支,其余的就都歸入國庫。所以,六哥的私房錢應該不少才是,我不必幫他省錢。原本我是準備自己出一部分,再讓老爺掏點腰包的。
今天下午我和十姐姐得到回報,那些戰亂的孤兒,不只是這一次的,還有三年前起兵造成的以及攻打柔然留下的,境況都很不好。沒有錢念書的後果是長大只能做粗活,然後周而復始掙扎在社會的底層。于是堅定了我辦私學的心,回來給六哥把情況簡要匯報了一下。
我沒有刻意去提戰爭帶來的創痛,但相信他心底也是有數的。
然後,就到了幸福的開飯時光。我今天跑了一天,累了,而且中午那饅頭吃得我想吐清口水,晚上自然是大快朵頤了。
「六哥,你在這里節衣縮食的,宮中應該也是吧?」沒道理皇帝都在精簡開支了,妃嬪還在宮中享福的。
「嗯,她們按慣例縮減日常用度的一半捐作軍資。」六哥淡然的說。或許因為是慣例,所以不那麼珍貴了吧。
「厄,有沒有人主動多捐的?」我好奇的問。也不純然是好奇,這些人日後就是我要打交道的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在進宮前先了解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
「有。」六哥抬頭看著我,放下手中的筷子。
「誰啊?」我感興趣的問,見他不答反而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不會是賢妃吧?」
「嗯。」
還真是她啊,真是不負賢妃之名。
「可惜,她人在宮里,姿態擺得再高也是隔靴搔癢,不像你,正好撓到了癢癢處。」
呀,事先怎麼沒了解一下,這下豈不成了打擂台了。我有點懊惱,但並不後悔。做都做了,而且是我真心想做的事。
眼見六哥眼都不挪一下的盯著我看,我模模臉,「干嘛?」
「怕你又給我打退堂鼓了,今早給我吃的定心丸還作數不?」
我猛地抬起頭,原來不只是我沒信心,皇上他老人家也…許是我眼楮又把心思給出賣了,他喃喃的解釋︰「我算是很穩得起的了,等閑哪個男人經得起你跑一回還詐死一回的。」
「哎呦」我站起來才發現,自己很丟臉的吃撐了。
「怎麼了?」
我鬧個大紅臉,「我、我出去走走。」
六哥在我身後哈哈大笑,「等等,我陪你去消食。」
行宮里的人都很有眼力見的消失得干干淨淨,我便慢騰騰的走著消食,不是一般的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六哥,翠儂她們怎麼還沒到啊?」翠儂一行人本來也是跟著在,但帶幾個女子畢竟不便,王耀便安排她們住下了。接到我要人的信,就派了人護送著過來。
我要搞針線班,離不了繡鸞在質量上把關,也離不了翠儂這個鐵算盤。
如果凡是出征將士的妻女都收留進來,那便是純粹做善事,無法持久。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到時候做的軍衣軍袍不合格,反而弄巧成拙了。一項事業要持續進行,那得有利可圖還要有紀律才行。不然,就算皇帝從私房錢里掏,也是禁不起的。
我會讓繡鸞先甄選一下,合格者直接上手,回頭交貨後統一計件結算。而不合格者就由繡娘帶著再練練。最好讓她們能有一技之長,日後可以賴此謀生。這樣子,她們也過得比較有尊嚴一些。
至于之前說的組織婦人照顧傷員的事,就交給十姐姐去辦。她和四哥兩個正好可以搭檔。今晚她已經在收拾行囊了。明日一早會有人送她過去。
大哥陣亡後,六哥提拔了他的副將薛超領兵。他們目前正在二百多里外作戰,每日驛馬不絕,傳遞著消息。
在我的翹首盼望中,翠儂和繡鸞總算是到了。
繡鸞遠遠見到六哥的時候聲音還是有點抖,「那、那就是皇帝麼?」
我點頭,「嗯,就是他饒了你的命。」
繡鸞拉著我,「我不敢去謝恩,我一定賣力干活就是。」
翠儂低頭,肩膀聳了聳,在送繡鸞回屋後才對我說︰「小姐,嚇死我了,還好你沒事。還好雲兮姑娘跟去了。不然我真的要急死了。」
「怕什麼,我從來都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的。」
「那倒是,幸虧菩薩保佑。」
「對了,那三萬兩銀子,你把帳記好。」
這是辦的皇差,還是小心點好。翠儂也知道輕重,當即肅然道︰「小姐,我明白。」
翠儂管賬,銀子我交到雲兮手里了,錦繡則負責管人。
翠儂去城里租了個地方,讓大家一起住,每天有廚娘負責煮飯。三日後繡鸞把她檢查過的軍服拿過來給軍需官看,軍需官點了頭,便以此為標準。不合格者打回去重做,反正是計件,不合格者除非返工合格否則不計入總數,大家都干得很賣力。
半個月後,交了第一批貨。我叫小竇派個人私下去打听,軍中對這批軍服挺滿意。這就好,不然我就不是做好事,而是添亂了。
「你就放心吧,每一件都是經了我眼的。我從里面選了些心靈手巧的,再教教她們技法,以後以此謀生沒有問題。差一些的,等戰事平息,送到咱們的繡坊去學。」
我在看翠儂的賬,有不少人都是先借支了銀子,現在領到第一筆錢來沖抵。繡鸞一邊說著一邊叉塊蜜瓜進我的嘴。我吞了下去,告訴翠儂,「這幾個,工錢還不夠抵債的,讓她們分幾次還,工錢先發給一半。省得別人都歡歡喜喜領錢,她們空手回家。」
「好的。」
「私學的先生都到了麼?」
「放心,都請到了,校舍,還有書本以及給學生添置的衣物文房四寶,都是用的皇上給的銀子。那些孤兒都很感動,說是要好好讀書,以後報效朝廷。」
我笑笑,用六哥的名義更能激勵人,當然要用上。而且這樣的針線班和私學辦好了,可以在各地推廣。
隨行鑾駕的曾太醫有一天也來主動請纓,說是要去給那些殘疾的孩子看看。六哥大手一揮就準了。他便帶著徒弟去義診。
六哥笑著對我說︰「給你這麼一搞,我身邊的人都叫你調動起來了。」
這種事情,誰不想露個臉啊。我這麼一搞,當地府衙也動起來了,不再是例行公事,而是實實在在的辦些實事。
「只希望,在皇上你看不到的地方也能這樣。」
當然,照看傷員,辦針線班,興私學這樣一樁樁一件件的落實了下來,替林家十一小姐跑腿的石大少我也聲名鵲起。最大的明證就是那天我牽著馬走在路上,有個用頭巾遮住半面臉的婦人走過來,塞給我一顆青菜。
「石大少,家里沒什麼好東西,這個是剛砍的,請收下。」
我捧著那顆青菜,一時忘了該怎麼應對,最後只直愣愣的說了聲‘謝謝’。
「該我們說謝謝,謝謝皇上,謝謝十一小姐,也謝謝石大少。」那婦人說完就跑開了,留下我抱著顆青菜站在大街中央傻笑。
從這一天開始,我時常能收到當季的蔬菜,或者是有人給我做的鞋子什麼的,每天都是滿載而歸。到離開的時候,我都有些舍不得這個地方的人了。
姬少康和薛超兩翼出擊打了個大勝仗,收復了一大片失地。于是,在當地尋了得力的人看管針線班和私學,我就跟著六哥踏上了路程。
晚間睡得正好,有人輕拍我的臉頰,「十一,醒醒。」
吵死了,我朝著出聲的地方猛踹了一腳,雖然沒踹著什麼但總算消停了,翻個身接著睡。不過身子剛翻過去,就天旋地轉的,整個人被拖了起來。
「踹我?還往這兒踹,踹出毛病來了你下半輩子怎麼辦?」六哥的手狠狠擠壓我的頭。
「啊啊,放手,我知錯了。」我兩手打他的肩想他把我放開,結果他直接拿過衣服往我身上套,「小聲些,把人都驚起來了。」
「我自己來,你要干什麼?」我壓低聲音問。
「找老爺正式提親去。」
我指指黑乎乎的窗外,「現在?」
「當然是現在,剛打了個大仗,雙方都要休養生息呢。老四跟拾兒也來了,就等你了。」
十姐姐?老爺現在剛喪子,應該能接受這個女兒吧。
「六哥,剛沒把你踹著吧?」我想起剛才那腳,忙陪著笑臉問。
「哼!」
收拾停當,六哥和我手牽著手到了後門,有馬車等在那里,周圍是黑壓壓的一群侍衛。
馬車車輪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掀開簾子看看才知道是包了布帛在上面。我和六哥一個車,十姐姐和四哥坐第二個車。再看下,雲兮來了騎著馬,翠儂坐在車夫旁邊的位置。至于錦繡,六哥前幾日把她指婚給冷捕頭了。而繡鸞,自從六哥看到她叉水果喂到我嘴里就看人家不順眼,沒帶她。
我揉揉眼眶,「六哥,你不是光為了跟老爺提親才走這一趟吧?」
六哥揉揉我的頭,「那麼聰明做什麼,你就當我是為了你專門走這一趟不行麼。」
「厄,我可不想被人說成是禍害。你要去干嘛呀?」這種時候擅離,怎麼可能是為了提親。別說他直接下旨就行了,就算需要求親也不急在這一時的。
「去見幾個人,不過,把地點約在萊陽是為了看老爺去,正好和老四一起去求親。」
「我就說嘛。」我眼皮耷拉上。
「說什麼?」六哥湊到我跟前柔聲問。
壞家伙,明知道我這種時候沒有防備,有什麼就會說什麼。不過,我也不怕你。
「你們家不都是進行搶婚的,先前你把我搶到宮里去,老爺就一點辦法沒有。」我揶揄的說。
「哎哎,別語涉先人啊,那可是你公公。再說了,你不跑我能關你麼?」
這里離萊陽其實很近了,午後我們便進入了萊陽的地界。
我們四人,這都算是還鄉吧。隨王的人到過這里,不過又被打跑了。雖然有些殘破,但總算不是滿目瘡痍。我和十姐姐都是紗帽遮面,挨著站在一處看林府門口那對石獅子。
門叩響後,有人來應門,是老門房許四,他看到前頭的四哥和六哥,驚訝的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四哥伸手把門推開,「許四,你別杵在門口啊。」
「是、是,少爺。」許四趕緊把另一邊的大門打開,算他機靈沒當場叫出聲‘皇上’來,朝里頭喊︰「二位少爺回來了,帶著、帶著少女乃女乃。」
我和十姐姐對視一眼,我們倒成外人了。
「許四,你瞎吵吵什麼?」我們正往里走,總管林福出來。家里雖然沒再白幔低垂,但哀傷的氣氛還是有的。所以許四的咋咋呼呼引來林福的呵斥也屬正常。
我牽著十姐姐的手,察覺她手心有些冒汗,濕膩膩的,看來是有點緊張。
林福走近,定楮一看,「還、還真是兩位少爺。」又看到翠儂墩身向他行禮,「翠儂?哦,十一小姐也回來了啊。小的給二位爺和十一小姐請安,這位是四少女乃女乃吧?」林福也是個精明人,知道不便把皇帝的身份抖摟出來,干脆依了舊時稱呼。
「福叔,你可叫錯人了。這是十姐姐。」
林福歡喜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十、十小姐?」整個石化在了當場。
有腿快的小廝已經跑進去請了老爺出來,不管怎樣,皇帝來了總是要迎一迎。
四哥和六哥對視一眼,趕緊上前一左一右攙住了要下拜的老爺。
「老爺,屋里說話。」
我打量了一下,老爺的氣色很是不好。想來是為了大哥的事。
大家一起往屋里走,十姐姐不動,我拉她兩下,她才說︰「他老了。」
厄,是。比上次分別時蒼老了許多。林家這一而再的災難,他能依然站如松已經很是堅強了。
四哥和六哥尊老爺坐了上位,我和十姐姐慢一步進去,有下人拿了蒲團給我們請安。我倆進門的時候紗帽已經取下交給丫鬟了。
老爺看看我,又轉而目視十姐姐,一開始有點疑惑,然後不確定的出聲︰「小十?」
「是,老爺,我是小十。」十姐姐磕了個頭。我也跟著磕下去,听到六哥笑著說︰「老爺,你養兩個養子,全養成女婿了。剛才看下人,一副不知道該叫‘少爺少女乃女乃’還是‘姑娘姑爺’的樣子。」
老爺吐出一口氣,「起來吧,你們姐倆長得倒有幾分相像。」
我心頭一松,辦成了奇貨可居又歷經人間慘事的老爺,終于少了一些稜角。沒再固執‘生死事小,失節事大’。
四哥提壺給老爺沖茶,然後說︰「老爺,我是來提親的,請你把拾兒嫁給我,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六哥忽然拐四哥一肘子,「老四你小子不夠意思,大家一道來的,你干嘛跳出來先說。」
四哥呵呵的笑,「我是求親,您可是指定要哪家閨女就行的。」
六哥先瞟我一眼,然後狠狠瞪四哥,「少您您的,就當還在林府那時候,老爺跟前咱們都是晚輩。」
老爺快速逡我一眼,意思皇帝這姿態擺得夠低的呀。又和藹的看看十姐姐,這才開口,「皇上垂愛,願以正室皇後之位待十一,老朽自然是俯首允諾,林家祖墳也要冒青煙的。」
六哥站起做個長揖,「多謝老爺允婚,此戰之後就會頒詔天下,由欽天監擇選大婚的吉日,到時再行六禮,怠慢之處老爺莫怪。」
老爺趕緊扶他起來,「皇上說哪里話,帝後大婚豈可輕慢。自然是要好好準備的了。」
六哥從懷里掏出塊玉佩來,遞到我手上,鄭重的說︰「這是母後的遺物,是父皇贈予的定情信物。今日就權做個文定之禮。」
我瞟眼老爺,他微微頷首,我站起雙手恭謹接過。
四哥就沒這麼多事了,直接請了魏先生做媒人,交換庚帖,訂下本月十八的婚期。滿打滿算還有七日。魏先生來的時候把準備好的聘禮聘金一並都帶來了。老爺則交代林福把嫁妝給備齊。
我們四人便各自回了舊日居所歇下。我估模林福挺頭痛的,當初給我準備的東西規格不同,不能直接拿給十姐姐用,婚期又實在是趕。雖然十姐姐說不用大操大辦,但老爺開出的單子也夠讓他頭痛的了。
不出我所料,我剛沐浴更衣,他就找上門來了。
「十一小姐,家里沒有女主人,這又是十小姐出嫁的大事,老奴就只有來找你討主意了。你看這些東西,這六百畝良田倒好辦,現成的。還有繡品,家里的繡娘丫鬟趕一趕也就出來了。可這些個成年的老東西,一時間叫我上哪弄去。這又戰火連天的。咱不能真的寒寒酸酸的就把十小姐嫁了吧。」
我好整以暇的喝著茶,「這個啊,我替你盤算過了。要你把這麼些東西變出來著實難為你了,現在有錢都沒處置辦去。你放心,我等下去給老爺說,讓他給你庫房的鑰匙,讓你從太太和眾位姨娘的陪嫁里把東西先湊齊。」
「哎,好的。那可都是些好東西啊,不管是瓷器還是玉器都是好東西。咱們躲到道觀去時還特地嚴嚴實實藏到地窖里去的。」
這個老家伙,肯定早就在打這個主意了,到這里來就是討我這句話而已。
「我這就去,你先忙活別的去吧。到時還有四哥軍中的朋友都要來喝酒的,酒席那些千萬別馬虎。」
「好,老奴這就去操辦。不過,府里人手略有些不足,跟您借翠儂姑娘幾日。」
我點頭,「翠儂,你跟福叔去。」
雲兮陪著我去見老爺,他正背著手在多寶格前沉思。
我進去墩身請安,他回過頭來指指椅子,「坐吧。」
我把來意說了,他點頭,「嗯,叫他去拿吧,事急從權。」
「老爺,我好像記得,你原本幫四哥準備了一份聘禮的。」
「嗯。」他刮刮茶末,「你想干什麼?」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您干脆全以嫁妝的名義給十姐姐好了。」
「小十的嫁妝是按清蕙當時的清單置辦的,再多給就不必了。」
哦,我明白了。清蕙是嫡女,老爺已經是憐十姐姐受苦,多給了。家里女孩子多了,水得端平,不能讓哪一個在婆家失了臉面。
「不知道清蕙現在怎麼樣了?還有大嫂跟清裕。」
「等戰事結束,我要進京一趟。一則你跟皇帝大婚,我這個國丈得到場;二來,你大哥不在了,接你大嫂跟佷兒回家吧。至于清蕙就按原定的年底嫁出去,免得要等二十七個月。」
老爺喝了口茶,「十一,你大哥不在了,日後你們姐妹在朝中又少一個臂助,要能互相扶持才好。一個籬笆三個樁,後宮險惡,老父實在擔心你們。」
我覺得目前最容易針尖對上麥芒的就是我跟賢妃了,望著老父眼中滿滿的擔憂,我知道他在擔憂著兩個女兒在後宮爭斗中被別人拉下馬,更是擔心我們互斗。
「您放心!我知道林府虧欠她,皇上也虧欠她。我知道該怎麼做。」
老爺悠悠一聲長嘆,「但願你們都好。」
怎麼可能,姐姐不會甘于側室之位,天天向我叩首請安的。我只要做我該做的,也就是了。六哥跟後位,我都不可能拱手讓她。
七日後,婚禮如期舉行。我在十姐姐的屋里坐著,看她穿的正紅喜服。這是只有做正妻才能穿的顏色。
花轎是從十姐姐的院子出來,繞林府一圈,然後抬進四哥的院子。因為是娶林家女兒,所以我們是娘家人。老爺點了幾戶陪房,到時替十姐姐打理名下的產業。不過,十姐姐婚後是要跟著四哥的,沒什麼呆在家里的時候。即便京城的蕭府,想必也不會長住。
不一會兒,鏡前的十姐姐被打理好了。我看著‘撲哧’聲笑出來。但見臉雪白白的,彎彎的眉,殷紅的櫻桃小嘴,完全變了個樣子,像尊阿福女圭女圭,很是喜慶。
「十一你莫笑,很快就輪到你了。」僕婦把蓋頭給十姐姐蓋上,遮住她惱我的眼。
「十一小姐同這可不一樣,那是帝後大婚。」另一個僕婦笑著說。
「新娘妝還不都是這樣。」十姐姐恨恨的聲音從大紅喜布下傳來。
我打開旁邊的小匣子,取出只參片遞給她,「來,含著。」
「我不餓。」
不餓才怪,一早起來梳妝水米未進,說不餓那是緊張的忘了。
「含著吧,你這樣不方便如廁。」
「嗯。」十姐姐的聲音有一點緊繃,我又不厚道的笑了。估計她想回句嘴的,可是嘴被參片堵住了。
「吉時到了,姑爺來了。」
僕婦們把坐在榻上的十姐姐攙起來,我听到外頭幾個林家的叔伯堂兄弟在管四哥要紅包。然後四哥進來同十姐姐一起給老爺磕頭去。
我不能出去吃酒筵,看他們一離開,我就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改裝,然後出去吃酒席去。
來的多是四哥軍中一些能來的朋友,筵席只擺了幾桌,我找個地方坐下,就有人和我攀談起來,「石大少,你怎麼才來?」
「趕得上吃酒就行,來,吃吃。」觥籌交錯中看到一群人簇擁著新郎官敬酒來了,六哥礙于身份同魏先生在席面上坐著,眼楮可是落到我身上來了。魏先生開始時很訝異,辨認了我一番後搖了搖頭。
眼見敬酒的四哥也是一臉哭笑不得的看著我,我趕緊端起酒杯,「蕭大夫,祝您與夫人白頭到老,早生貴子!」
「承你吉言!大家坐,多謝百忙中趕來喝蕭某的喜酒。」
四哥叫灌了不少大家才放他去了鄰桌,到後來身邊擋酒的人不得不出來擋著。
我坐下,對天舉了下酒杯,老太太、太太、五姨娘、娘、大哥,十姐姐出嫁了,我也快了,你們看到了麼?
晚上的重頭戲是鬧洞房,我自然也想跟去湊湊熱鬧,跟著起哄的人群往四哥院里走,半路就被人揪了出來。
「你夠了吧你,鬧洞房也去?」花叢後頭,六哥捏著我的耳朵低喝。
「放手啦,你看這花前月下的,你擰著人家的耳朵算怎麼回事啊?」我不滿的嘟囔,口里的酒香噴了出來。
「花前月下?呸,誰想跟石大少花前月下。」說歸說,手松開了。
「為什麼我不可以去鬧洞房嘛?」我揉揉自己的耳朵,蹲著有些費力,左腿麻了,換一下重心。
「鬧洞房葷素不忌的,你去做什麼。」六哥沒好氣的說。
「明明是你自己去不了,所以才不要人家去的。」
「去,把你的臉給我洗干淨去。」
「大晚上的,干什麼?」
六哥拽著我起身,「花前月下去。」他把我押回屋去洗臉。一路大概是有人在清道,沒遇上什麼人。
「好了,洗干淨了。」我弄干淨走過來,剛要坐下,又被他拽起來,看看鐘漏,「算了,不用換衣服了。這樣子看著挺好。」
那是,我林十一天生麗質,換了男裝那也是玉樹臨風的好小伙。
六哥抖開我床上的被子,塞個枕頭進去,偽裝成有人在睡覺的樣子,一邊還拿鼻子嗅嗅,「真香!便宜老四了,這麼容易就進了洞房。」說完,過來打橫抱起我,「走了!」話音落時,已帶著我從窗戶躥了出去,腳在後院圍牆上再一點已出了林家後院。
我摟著他的脖子,「真好玩,在月光下飛翔。」說著松開手做個飛的動作。
「消停些,乖乖呆著。」
我看看身旁後退的景致,耳中是呼呼的風聲,「我們這是去別苑?」
「嗯。」
「你見人干嘛帶我去啊?」因為風聲有點大,我湊在他耳邊說。
「見人不帶你,你在屋里等著我。」
那帶我干嘛,我撅嘴,這都快入更了。
他看看我,忽然落腳在旁邊大樹上,低頭就親下來,嘴里含含糊糊的說︰「每天都能看得到,可礙著老爺,什麼都不能做。饞死我了!老四命太好了,直接就能進洞房。」
他背倚著大樹,將我放在面前的樹杈上坐著,借著枝葉的遮擋,肆無忌憚的親吻著。
「有、有人。」他身遭自然是跟著暗衛的。
「他們不敢看。」
好幾日都是以禮相待,我也有些情動,可還是顧忌著,「你不是還約了人。」
「叫他等著。」
也是,誰敢不等著皇帝,「你到底約了誰啊,這麼神神秘秘的。」
六哥結束了長長的親吻,頭抵在我發間,這才說︰「柔然王弟。」
「哦。」
「柔然在邊關牽制了我六萬大軍,我也給它的後院放把火。」他整理了下我的衣襟,「走吧。」把我送到別苑門口,他問︰「你怕不怕?」
我一愣,這才想起三年前我曾經很神勇的在自己屋里殺過人。
「不然就去我那邊。」
我搖頭,「我要去跟吳媽說說話。」
「好吧,讓雲兮陪著你。回頭換一個房間住。」
吳媽墳前打掃得很好,一直有香燭供奉著,我坐在小馬扎上跟她說著閑話,說著說著就瞌睡起來。眼看六哥還沒有要回來的跡象,牆外遠遠的倒是听著打更人在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更鼓敲過兩響了。
「夫人,咱們回去吧,這更深露重的。皇上也說了叫您自個兒先睡不必等他的。」
「嗯。」
我回到房間睡下,這房里擺設同三年前沒什麼變化,只是看得出來剛收拾過的樣子。看來六哥不是一時起興把我帶出來,而是有預謀的。想起他說的在老爺眼皮子底下只能規規矩矩的,我啞然失笑。
收拾停當上床睡下,我抱著被角睡得正好的時候,有人掀被進來,把我翻過身摟在懷里還硬是把我的手放在他身上摟著他的腰。
「你回來了?」我帶著惺忪睡意的問。
「嗯,睡吧。」他伸手到我背後拍拍我的背,輕柔的說。
早上醒來,他還在安睡著。我覺得自己臉上有點黏答答的,好像是被小狗舌忝過,口水風干了那個樣子。肯定他昨晚上偷親我了。
我想讓他多睡一會兒,便乖乖窩在他懷里沒動,努力忽視他又劍拔弩張的。還真是龍精虎猛啊。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睫毛這才動了動,然後睜開眼,忽而笑了一笑,「早!」
「早!你快讓我起來。」他笑得很好看,可我現在顧不上細看。
「嗯?」
「我要如廁。」我早起都要去的,忍了半天了都。
他噗嗤聲笑出來,躺平身子讓我起身,「把大衣裳披上,早上還有些涼意,可別著了涼。」
我披著衣服去淨房酣暢淋灕的解決了問題,出來他已經坐起穿衣了。早飯後帶我去看他時常住的地方,我從窗口望出去,真的是一目了然的就看到庭院中央還有我的小樓去。這家伙那三年時常在這里窺伺我。我真的是一無所知。
六哥在我身後動手動腳,模模肩頭,又捏捏腰,「從前胖嘟嘟圓滾滾的,誰知道長大了這麼縴長。」
又說我胖,「你不過是欺負我沒見過你小時候的樣子,說不定比我還胖呢。」
他一本正經的搖頭,「還是你比較胖,月兌出來都沒有腰的,那手上五個肉窩窩一個都不少,手腳胖得來一節一節的。」
「月兌出來,你怎麼可能看到過我月兌了衣服的樣子?」就算是小時候,也不可能啊。我總不能豪放到果奔吧。
他又撲哧撲哧的笑,「我還真看到過。」
「不可能,我娘絕不會讓我干那種事的。」我不以為然,認為他又在哄我。
「真的,那個時候你兩三歲的樣子吧,我不知為什麼把魏先生惹急了,操棍子作勢要揍我。我拔腿就跑,也不知怎的就進了七姨娘的院子,還跳窗進了一間屋。結果一進去就發現里頭霧氣蒸騰,地上全是水,我跳下去時還差點滑一跤。等到看清楚了才發現有人在洗澡,你當時就在大木桶里站著,大大方方的招呼我︰‘六哥,你來看我洗白白麼?’」
我額角抽抽,「我怎麼會那麼不含蓄?」
「嗯,是挺不含蓄,還問我是不是來看你洗白白。你當時什麼都不懂,我倒是漲紅了臉。這傳出去說我跑去看妹妹洗澡還得了。可又看你一個人在那里,我就問你的丫鬟婆子呢。」
「啊,她們去哪了?」怎麼說我也是十一小姐吧,兩三歲可不會叫我自己洗澡。
他笑得要打跌的樣子,「你特得意的告訴我,你是從木桶的邊沿趁孫媽不注意一下子跳進去的。那地上的水都是叫你濺出來的。孫媽重新去提水了,還得去換身衣服,交代你蹲在木桶里,這樣熱水就能把你肩膀淹著,結果你听到我進屋的聲音就站起來了。還從木桶里爬到桶邊上站著,要再表演一下跳水給我看。」
「不會吧?」我已經無語了。
「我害怕你著涼,趕緊把你抓下來,摁到木桶里,叫你乖乖蹲著。還有不要說我來過,你听話回頭我就給你糖吃。你蹲在水里,頭一點一點的,特可愛。」
「啊——」我拿手捂住臉,我都干些什麼事啊。想起他又笑話我胖,拿手打他,「又笑我,小時候胖一點才可愛,怎麼了?就會笑我,就會笑我。」
他伸手虛擋著,「什麼時候還笑過你啊?」
這下輪到我笑得打跌了。那次他笑話我,我正好坐在他肩膀上,就手就從小口袋里掏條毛毛蟲放他頭上。他後來被四哥五哥笑了好久,還一直以為是從樹上掉下來的。
「你笑什麼?」
我忍著笑坐下,「六哥你知道麼,小時候我跟十姐姐常拌嘴也常打架,可是她一直有些怕我。因為我總是放了毛毛蟲在身上小兜里,需要的時候就拿出來嚇她。十姐姐不好意思跟大人說自己被妹妹欺負了,經常氣得掉金豆豆。」
「毛毛蟲?」他站住,一副回憶的樣子,過了一會兒,終于想起來了,「好啊,原來我頭上的毛毛蟲是你放的,害我頂著走了大半日,被老四老五笑死了。」他一副要過來打我的樣子,我趕緊跳起來,繞著屏風跟他轉圈圈,結果六哥直接把屏風掀翻,我就暴露在他長手的範圍內,被一把抓了過去。他還在我上作勢拍了兩下,「我好心馱著你去看熱鬧,結果就這麼感謝我。」
我揉揉,雖然不疼,可我都虛歲十六了,他居然還打我,「誰叫你笑我胖來著。哼,你打我。我告訴老爺去,我不嫁給你了。」
被六哥攔腰一抱,「你不嫁給我,你還能嫁給誰去?你連我娘留給我娶媳婦的玉佩都收了。」
我坐他腿上,沖他扮個鬼臉,「你當我只有你好嫁麼,我告訴你,除了你自還有人稀罕我的。」
六哥不知道想到什麼,居然又拍我兩下,「哼,到處去給我招惹人。」
「不痛麼,我打你幾下試試?」我跳下他的腿,怒目瞪他。那些人或因要激怒你,或因林家的財力,或者只是要找個稍微有點見識的漢女,這能怪我麼。
「你要是肯老老實實的呆著,不就沒這些事了麼?」他哼哼兩聲。
我火了,「你後宮一堆女人,還有兩兒一女,我還沒吃醋呢。對了,你告訴我,還有人懷著沒生出來的沒有,別我一進宮,就看到三兩個大肚子來跟我示威。」
他毫不遲疑的搖頭,「沒有,現在有三個就夠了,再多就是添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