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黯然,「你連生孩子都是算計好的麼。」這個男人,會不會太可怕了一點。我心頭就有了那麼一點退縮之意。
「十一,你不準退縮。好容易我才等到你肯邁出這步。我怎麼都不會這麼對你的。」他急切的抱著我保證。
這個保證時下肯定是真心的,但是五年後,十年後呢?不好說。不過,不能因為怕噎著就不吃飯了。我既然跨出了這步,就斷沒有變卦反悔的。
「好,我信你。」
看我點頭,六哥眉眼舒展開,「你不是說過,只傾慕獨孤後麼。獨孤後生了五個兒子,咱們爭取超過她。」
「你當我是什麼啊?」
「當你是手心里的寶啊,咱們一年生一個,一個接一個的生。生了兒子再生女兒。」
一起吃過午飯再回林府去。已經有快馬送來的軍情到達了,六哥匆匆進去,我便獨個兒去看十姐姐。路上遇到四哥,我像模像樣的一福︰「十姐夫好!」用眼神暗示,給紅包、給紅包。我從來不嫌錢多。
他停住腳步,「你這丫頭,對了,還真有個東西給你。」
「什麼啊?」我不客氣的問。不是銀子是好東西就更好了。四哥的好東西是有銀子也買不來的。
他從袖里掏出來是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我看你老是用藥水,那個用多了不好。可是面具又很難達到表情生動的要求,于是花心思研究了下,這個是成品,你以後戴著就不必再用藥水了。」
那多省事,一戴一取就好了。
「謝謝四哥!」
「不謝,拾兒跟我都很感激你。」
「應該的。」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是我跟四哥說十姐姐有她自己的驕傲,要他除非是真心,否則就不必施舍感情的話。
「十一」
「嗯?」
我正要回去,听四哥又叫住我,便停下步子,疑惑的看著他。
「十一,你骨子里是很照顧家人,也很俠肝義膽的,所以日後你必定會善待賢妃母女。可是我怕她不肯干休。」
原來人人都在擔憂。
「四哥你放心,我做我該做的,領不領情在她。不過,我不會讓人欺負了去的。」四哥,你這就是明擺著偏心我咯。我心情很好的朝他笑笑,繼續回屋。
「也是,你哪是能叫人欺了去的人,這樣我就放心了。」
十姐姐成了個嬌羞的小婦人,早起和我一同去給老爺請安時我總覺得她跟以往有很大不同,老是側目看她。
她嗔我一眼,「瞅什麼,你很快也是要嫁人的人了。以後你就知道了。」說著她突然掩口而笑。
「你笑什麼啊?」我仔細看看自己沒哪處不妥當啊。正轉角經過假山,她拉著我進去說話,「那會兒我不是冒充你麼,秦公公就跟相公說,讓我們住一塊兒。我就想,這個十一還真是豪放呀,結果再見面發現你還懵懵懂懂的。就是這會兒,也還是個姑娘。」
我掐她一把,「有你這麼當姐姐的麼。」
「皇帝可真是不容易。」十姐姐笑著出去,我趕緊跟上。
到了老爺屋里,他那位的年輕的通房鈴蘭親自給我們打簾子。
「十姑女乃女乃,十一小姐,快請進。」
我對著笑容可掬的鈴蘭點點頭,跟在十姐姐身後進去。十姐姐和四哥成親,稱呼上有點亂,最後索性還是分開稱呼。四哥,大家還是叫四爺。十姐姐,則按照出嫁女兒稱為姑女乃女乃。
我們三個一起進去,老爺在逍遙椅上閉著眼楮,一動不動的躺著。鈴蘭挨到身邊輕喚了兩聲也沒醒。按說這會兒不是瞌睡的時候啊。我跟十姐姐對視一眼,也過去喚‘老爺’,還是沒動靜。
我心頭有些忐忑,把手指伸到他鼻下,就在剛伸到的時候老爺突然就睜開了眼,我趕緊收回來,背到身後,不是就好。對面的十姐姐和鈴蘭也松一口氣。
他睨我一眼,「放心,就是夜里想事走了困有點瞌睡。這口氣一時半會兒還咽不下去的。」
我訕訕的說不出話來,總不能睜眼說瞎話說我要給他擦鼻梁上的灰吧。
鈴蘭忙張羅讓下人鋪了兩個蒲團,把這事岔過去。其實,方才臉一下子白的最快就是她了。也是,她就比我大一歲,老爺要是走了,叫她後半生怎麼辦。通房是沒有名分的,也沒有個人的財產,她自己就是老爺的財產。
我和十姐姐請安起來,就留下陪老爺說話。
我挨老爺坐著,說︰「鈴蘭,老爺身邊有你照顧,我們這些做子女的也放心些。這些日子真是要多謝你了。」
鈴蘭趕緊說︰「分內之事,不敢當十一小姐這聲謝。」
十姐姐和我一對眼神,也說︰「是多虧了你,這寒暑變化的,容易有個頭疼腦熱,做子女的也不能時時在身邊伺候著。少了你我們還真是不能放心。」
老爺掃我們倆一眼,「鈴蘭,從這個月起,你就拿二兩的月例吧。這府里的事,大女乃女乃沒回來時你就先撐起來。十一她畢竟是要嫁出門的閨女了,讓她好好在屋里準備她的事去。」
我汗顏,老爺說的我的事其實就是指自己繡些物件。十姐姐是日子太趕,由繡娘丫鬟代辦的,只有紅色的蓋頭是自己繡的。而我,在接了六哥的玉佩後就帶信給繡鸞,讓她替我準備了。
我趕緊把話題轉回鈴蘭身上,「那,老爺,我們是不是要改口叫十三姨娘了?」
鈴蘭感激的看我一眼,拿姨娘月例和正式抬了做姨娘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如果沒有正式的抬她做姨娘,日後老爺歸西,大嫂掌家她根本一點保障也沒有。雖然,她對大嫂來說沒有利益沖突,但一切仰人鼻息和有正經名分還是不同的。
「嗯,好,讓廚房晚上好好整一桌菜出來,皇上跟老四不是要走了麼,一來踐行,二來把鈴蘭這事辦了。」
鈴蘭當即給老爺磕頭,又給我們姐倆道謝。我們趕緊扶她起身,然後告退出去。
出了門,十姐姐跟我說︰「去我那里坐坐。」
「好啊!」
到了四哥院子里,十姐姐屋里的丫鬟上茶和點心,然後出去。
「你怎麼突然想起替鈴蘭爭取啊?」十姐姐招呼我吃削好的水果。
「我是今早讓嚇著了。你說老爺年紀也不小了,咱們又不可能在家呆多久。就是大嫂回家來,也不可能這麼時時關注著老公公。鈴蘭她已經是通房了,這輩子就跟老爺綁在一起了。讓她心下不踏實總是不好。我又不是管老爺續弦的事,又不是給大嫂找個需要她晨昏定省的正經婆婆。她日後也怪不到我。五嫂那里,還是讓他們小夫妻多聚聚好,五哥身邊也要有個女人照顧,她也不能回來照管。再說她名義上是佷媳婦,有些事也不好做。」我很不認同正室在家照顧公婆,丈夫在任上納小妾的做法。
十姐姐點頭,「我怎麼覺得你現在挺有擔當,什麼都要操心的樣子。」
我白她一眼,「家里現在還有幾口人?你又是潑出去的水了。大嫂沒回來我當然得多操點心。」
「那,你答應進宮跟這是不是也有點關系?」十姐姐壓低聲音問。
「干嘛這麼問?」
「我听相公說,你之前可是什麼把戲都玩遍了。怎麼突然就願意進宮去了呢?」
我抓抓耳朵,「我之前沒有細想過。你這麼一問,好像也不能說一點關系沒有。之前有大哥,林家看起來枝繁葉茂的。可是,大哥突然逝去,好像一下子就青黃不接了。賢妃在宮中,可是只有一個大公主。這再過個一二十年,咱們林家即使清裕那一支成才,也會慢慢弱下去。咱家都已經死了那麼多人了,不能讓老爺一生心血付諸東流。再說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往哪跑啊。」
十姐姐頷首,「是這個道理,咱們都是林家的女兒,不能光是有事的時候知道求助父兄。在這種時候,也需要有自己的擔當。林家也不是你一個女兒,我會同相公商量,我們在京城開家藥鋪,長住京城好了。這樣,以後你有什麼事,外頭也多一家可以照應的。」
「可是,四哥是想懸壺濟世的。」
「懸壺濟世跟開醫館,還不都是為了治病救人。他也是吃林家的飯長大的,也該做些事。如果想讓患者都能得到治療,我們可以施醫贈藥,也可以廣收徒弟。他只是不能接受朝堂的一些陰暗面,但這個時候沒的說要獨善其身的。你放心,就是我不說,他必定也有這個想法的。」
我高興的說,「那干脆讓老爺就住京城好了,我們都在京城。他反正是不會再插手朝政的了。」
十姐姐忽然撓我癢癢,害我笑著倒在榻上還擊,「你干什麼你?」
「說的頭頭是道的,不過你也說了,這些你之前是沒想過的。讓你最後下決定的,怕不只是為了林家這麼簡單。」
我笑著躲開她的手,「那當然。」那當然是因為我也喜歡六哥,很喜歡,所以才會願意去後宮殫精竭慮的過日子。我一開始的逃避、躲閃無外是沒看清自己的心和目前的情勢而已。既然看清楚了,也想明白了。那麼前路不管是什麼在等著我,我也不會再逃避了。
我和十姐姐在榻上你來我往的互撓癢癢,最後筋疲力盡哈哈大笑的各自倒在一邊喘氣。
這樣的時光以後怕是很難再有,好半日我收住了笑,「十姐姐,四姐姐的兒子是個小才子,才十歲已經是童生了。再過個幾年有林家的勢力庇護,就可以很穩妥的走入官場,有五哥帶著教導,將來自然也能襄助外家。再有十年,清裕就能娶妻生子,撐起門楣。還有清蕙的夫婿在軍中也是屢立戰功。四哥即使不入朝堂,神醫的影響力也不小,更不用說還有五哥,他在戶部干得很好,以後入閣拜相也未可知。就是賢妃,她雖然會跟我爭,跟我斗,但也會撐林家的。如果娘家不好,我們在宮里也坐不穩當。所以我們不必過于憂慮。只要一家子齊心,林家就不會跨的。再不能讓老爺夜不能寐的想事了。林家已經走到這一步,要退回去做個本分商人也是不可能的了。」
十姐姐大力點頭,「嗯,會有這一天的。哎,你怎麼提都不提皇帝呢?他才是一手遮天決定林家未來的人啊。」
「他啊,他肩頭擔著江山,做什麼都要首先考慮天下,考慮身下那個位子。咱們不能完全指望他。」想起六哥那日說我不僅是林家的女兒,更是皇後。我當時听了沒什麼感觸,覺得就是這麼回事啊。現在想一想,我們的這些想法,素來走一步、看三步的他怕是早就考慮到了。他是在提醒我,先是皇家婦,再是林家女呢。
十姐姐推我,「想什麼呢?」
「沒什麼,咱們快起來,不然一會兒四哥回來還當我又欺負你呢。」
「家里人從來就被你的外表欺騙,都以為你是乖小孩。」
「還要多謝十姐姐一直為我隱瞞呢。」
我們從榻上起來,各自喚了貼身丫鬟重新梳洗上妝。
「哎,我以前時常來四哥屋里胡鬧,真沒想到最後是你成了四嫂。」正弄著,四哥回來了。我們之間倒也不必回避了,他笑著說︰「皇上找你去了,估計一會兒也就找過來了。干脆就在我們這里用午飯。」
十姐姐就上前說了今晚是鈴蘭抬姨娘的宴席。
「哦,那得好好送份禮才行了。」
他們兩口子正說著,果然一會兒六哥就過來了。四哥跟十姐姐相視而笑,把人迎進來。
吃飯的時候十姐姐說︰「听老爺的意思,好像要留十一在家里的樣子。」
六哥不緊不慢的說︰「沒出閣的女孩子,婚前自然是留在家里的。」
十姐姐詫異看他,四哥忽而小聲說︰「那個東西我已經送給十一了。」
「哦,明白了。十一你肯定是要在家里待嫁的,到時候同老爺一起上京。」
我埋頭吃飯不出聲。這嫁的是皇帝,老爺倒也是大開方便之門。反正有人來,一概說我在待嫁,總不會有人敢強行要求見我。
回去以後,六哥問我,「他們兩個方才怎麼一見我就笑啊?」
「他們現在剛新婚,見誰都是笑嘻嘻的,又不單對你。」六哥可是頂要面子的人,要知道四哥跟十姐姐是在笑話他,肯定要覺得大大落了面子。
明日要出發,翠儂給我收拾著衣服,我就告訴她,哪一樣不用帶,到時老爺的船一起帶上京更方便些。一一說明了,回過頭來發現六哥很悠哉的手托腮看著我。
「你想什麼呢?」
他拉我起來,悄聲在耳邊說︰「我想看你洗白白。」
我伸手掐他,「!」
「走,就要走了,再去別苑走走。那天急著回來看軍報,我還沒看到你當初給自己找的地兒呢。」
我差點左腳踩右腳,「別去啦,我不會再干那種事的了。」什麼地兒,還不就是當初給我挖的墓穴。里頭有暗道通向外頭,出去後把石頭再推回去就不能再次打開了。
「我知道你不會了,不過就看看嘛。」
他執意拖著我往那邊去,我拗不過只好跟著去了。結果他在那里一副很懂的樣子,比手畫腳告訴我這個地兒選得不錯,風水如何如何的好。
我推他,「別臊我了,真是的。」
「想得挺周到,居然當真就把我瞞過了。差一點點就讓你金蟬月兌殼了。」他臉上恢復肅然,很嚴肅的看著我。我不知道這件事背後牽涉進的人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但這種事我是再不敢干了。一個不好,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我再不敢欺騙眼前這個人,也不敢賭他和從前到底有哪些不一樣了。
那個出口肯定早被堵死了,臨到要離開了帶我來這里,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信不過我,不如打個鏈子把我拴起來。」
他牽著我的手說︰「那可不行,我是娶老婆,又不是養小動物。我還指望著你能做賢內助呢。」又模模下巴,「嗯,你最近做得這幾件事真是甚合我心,魏先生也說你進益了。」
我把他從這個敏感的地方拉開,沿著別苑圍牆轉悠,「六哥,我會學著做你的賢內助,做一個合格的皇後的。」
「你肯努力就沒問題的。」
晚間的酒席很是熱鬧,我們各自送上賀禮。我覷了空當去看鈴蘭,屏退眾人,另給了她一個小匣子。
「十一小姐客氣了,還要多謝你。」她看著匣子,不肯輕易收下。
我把匣子推到她面前,「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手頭還是要攢些銀子才好。這是四大錢莊的一百兩銀票,都是五兩十兩二十兩的,到時候要用也不需打散,全國通兌,收下吧!」
鈴蘭遲疑的看著我,「這?」
「這是我的私房錢,不從公中走賬的,不會有後患。」
鈴蘭還有些遲疑,因為一百兩不是個小數目,不是我一個閨中女兒能隨隨便便就拿出來給人的。就是十姐姐統共兩萬兩的嫁妝,很多也是不動產,現銀也不是太多,何況我還沒出閣。她怕拿了以後大嫂查賬查到她頭上,說她主持中饋時貪墨。現在公中的東西日後都是大房的,老爺不在了,她得在大嫂手頭討生活,自然不敢得罪大嫂。
看來我不交底,她是怎麼都不敢要了。我從懷中掏出面具戴上,鈴蘭驚訝的低呼︰「石大少?」
鈴蘭同石大少在京城也是打過照面的。而漠北那幾月的相處,讓我覺得這個女子心計是有的,而且除了老爺她別無依靠,並沒有娘家人,告訴她不會出什麼岔子。
「十一小姐,原來你就是石大少。難怪老爺對石大少那麼好。」
「所以,這是我自己賺回來的銀子,你就放心收下。你把老爺照顧好,我心里不知道多感激。」
鈴蘭這才點點頭,「這麼說來,十一小姐留在林府也是個幌子,石大少是要追隨皇上而去的。」
我點頭,有點赧然,「是,不能承歡老父膝下,晨昏定省,一切拜托姨娘了。」
鈴蘭攜起我的手,「難怪老爺要說,該把你生成個兒子。十一小姐這樣,是大孝。鈴蘭一定盡心盡力。」
她說的我信,她盡心盡力也是為了自己的將來。將來即使老爺百年歸老,只要念著她此時的盡心盡力,我們這些做晚輩的也不能置她于不管不顧。而她能一眼看出來我扮石大少是為林家打算這份眼力和見識也是不凡。看來老爺的口味還是一如既往的挑剔,不是只要年輕貌美就行的。
「我跟著老爺,是從動蕩不安到了安逸富足,我一直很感激的。而且,老爺待我很好。」鈴蘭說到最後,臉頰有些緋紅。這個倒不是吹牛,我家老頭子對女人還是有些手段的。不隨著歲月流逝就減少魅力。而且,他其實長得好,保養得也很好。
六哥這回沒在行宮遠遠的指揮戰事,而是帶著我們一行人直接進入軍營,姬少康的軍營。從這一點看來,戰況應該有很大的逆轉。
入軍營的時候是晚上,姬少康得到消息,趕緊將大帳騰了出來布置好。一群人立即在主帳里開軍事會議。姬少康迎駕時看到我,面上有一閃而逝的復雜。然後畢恭畢敬的當著軍中高級將領跪了下去,六哥從鑾駕上下來,上前一步將他扶起,「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朕得姬家父子兩代,實乃大幸。」
六哥這話說得特別真誠,姬少康也作出一副誠惶誠恐之狀,「臣父子理當為國盡忠,為君分憂,安敢當皇上如此期許之深。」
六哥攜了姬少康入中軍大帳,「卿當得起,卿父亦然。」
姬少康小心落後半步,口中還在答道︰「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皇上信任愛重,臣敢不效犬馬之勞。」
我模模下巴,也是,陳將軍駐守京城,這場仗就交給大哥和姬少康了,本來互為倚仗和牽制,現在大哥不在了。薛超被提拔上來,但威望終不如大哥。好在他這次的大仗打得還算漂亮。六哥對姬家,雖然有防備,但的確是信任重用。
如今這個後宮局勢,姬家、林家都折了一翼,恐怕變數會更多。男人的戰場在這里,而我的戰場是在宮闈。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打贏這一場仗再說。
石大少此次的身份是隨軍的謀士,我得好好跟著六哥,至少要把他的生活起居照管好。因為是謀士的身份,所以我也列席了這次會議,只是沒資格發言,只能旁听。一來是級別太低,二來我之前對這場戰事其實根本是一知半解的。現在在這旁邊听了半日,總算弄明白目前的局勢為何。
柔然王弟十日前才離去,估計這幾日就會有消息傳過來。只要能讓邊關六萬精兵分兵四萬在江北一帶游擊作戰,襲擾隨王尾翼,就能讓前線省下不少力。之前經過六哥講解,我現在也能看明白軍事地圖上的圈圈叉叉代表的含義,這麼一看,隨王雖然表面還在步步緊逼,但他戰線太長,民心所向,百姓跟隨退走以避開隨王主力的官軍一起撤離,堅壁清野,給他的補給帶來很大麻煩。
民心信服的就是一個‘正統’,而且六哥當政兩年多,減免賦稅與民休息,並無擾民之舉。在大旱大澇等災害時還派出得力干員賑災。老百姓也都珍惜平靜的生活,所以,百姓並不會支持作亂的隨王。
入夜時,高級將領們都已散去,大帳內依然燈火通明,六哥洗漱後赤腳站在鋪在地上的巨幅軍事地圖旁,不時蹲下細看。我在旁邊看著,突然有種華禹江山如一幅畫卷,就在他腳下鋪開,等待他點染涂抹之感。
今天列席會議,我最大的感觸是原來姬少康還挺服六哥的,看得出他的謙恭並不完全是做出來的,也不僅是臣子對君王的謙卑,其中也包含對君王才能的傾服。就我的認知,姬少康骨子里是很自負的一個人,雖不說目下無塵,但從不輕易許人。六哥當然很厲害,但能讓姬少康也服,我心頭升起與有榮焉的驕傲。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專注,六哥回頭看著我,「你這麼看著我,搞得我有點心猿意馬啊。累了就先睡吧,我還要看一下。」
我進去端了酒和菜出來,給他擱在案上,然後就在旁邊看著。
「車上睡了一覺,現在不想睡。我就在這陪你坐會兒吧。」
「嗯。」
到後來我也不曉得自己是幾時睡著的,反正醒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睡在鋪著獸皮的溫暖大床上。旁邊明顯曾睡過一個人,但伸手一模,被窩已經涼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如兩年前擔當了為六哥整理機密文書的工作。錦繡和錦瑟都不在,雲兮不擅長這個。
我們到達軍營五日後,傳來柔然王暴斃,兄終弟及的消息。估計,隨王那邊也得到消息了。所以,他有些坐不住了,此時的情勢,是牽一發動全身。只是,他試圖派出三個探子想和這位開始默默無聞,而今成為北部一角關鍵的人聯系時,接連派出的三個探子都被捉住了。
「飯桶,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了活口。」六哥正在發火,他想抓一個‘耳朵’了解隨王動向,卻連連失手,三個探子都是死士,全在失手被擒時自行了斷了。
「用套馬索絆倒地上的人都捉不回來,簡直廢物!」
六哥背著手來回不住的走動,他罵得是自己手下的心月復死士,一點都不帶客氣的,已經罵了半個時辰了。這眼看開飯的時辰已經過了,卻全軍都沒有動靜。皇帝發飆沒發完,誰敢自顧自的去吃飯。至少,皇帝目力能及的高級中級將領是不敢的,生怕忽然就叫到他們了。
我也餓了,可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走到後頭去吃飯去。我把重心從左腳換到了右腳,不小心撞了下桌案。其實動靜很小,可是皇帝正好說完上一句,下一句還沒有出口。滿室靜得連一根針掉地都听得見。所以,正背著手罵人的皇帝便轉頭看向我。
見他黑黝黝的眸子瞪著我,我用口型說‘我餓了’。這會兒,滿屋子被訓得跟孫子一樣的諜報處的頭頭們可不敢抬一下頭看究竟哪個不怕死的敢這個時候弄出聲音來。
「都滾出去,五日之內模不清隨王的部署,全部提頭來見。」
「是。」
人魚貫而出,我狗腿的遞上一盞茶,「皇上,請潤潤嗓子。」
他接過去,一口飲盡。
我剛才听了個全場,也听明白了,是因為那些死士牙齒里含的毒,只要咬破遇到唾沫就會致死,而且毒性強烈,救無可救,所以才捉不到活口。除了這些被派出來的人,要捉其它的活口根本不可能。而諜報處幾次安插的人都被識破殺害,有那麼一兩個沒暴露的,又都沒能進了核心層,無法獲知機密。
現在眼看包圍圈要縮小了,口袋也準備扎緊了,卻失了隨王主力的蹤跡。六哥已經命人把所有的水源都看管起來,那些人只要不是能飛天遁地,那就必定是藏在某處。那麼,水是一定要喝的。
我看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畫著圈圈,這本是計劃已久的一次合圍。戰事一開始的時候,隨王兵精糧足,馬匹優良武器堅銳,還暗地里控制有部分官員武將,一時幾有秋風掃落葉之勢。待到那幾箱東西燒毀,又付出了慘重代價才到了今日。這本已是要定局了,結果隨王主力說不見就不見了,他不能不著急上火。我看著不只六哥,四哥、姬少康還有前日趕來的薛超等人嘴角都有些細泡。
匆匆吃過午飯,六哥煩躁的出了大帳,走到安營扎寨處的一處水源旁站著。
水面的波紋無聲的一圈又一圈的漾開,沒人出聲。費了這麼大的代價,如果功虧一簣,讓隨王再有喘息之機,這場戰事會把還沒有從三年前的大戰中恢復過來的華禹拖垮的。如果再遇上天災**,局面一個不穩就要出大事。甚至引來鄰國窺伺。如果華禹不能盡快結束這場戰事,很容易陷入月復背受敵。
「皇上,捉住隨王家眷了。」一聲稟告的聲音打破了這份令人窒息的寧靜。
六哥緩緩回過頭來,「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吊到最高的城門上去。」
我咬緊牙齒跟在回返的六哥身後,知道這不是該婦人之仁的時候。
六哥忽然回過身來,滿臉陰霾緊盯著我,又半日不說話。
「皇上,什麼事?」
「朕就是這樣的人,老四一貫心慈手軟,可朕必要的時候就能心狠手辣。只會從全局考量,怎樣才能傷亡最小的達到目的。你愛就必須愛全部。」
愛就必須愛全部,還不許不愛吧。見他一副等我答復的樣子,我鄭重的點頭,「我明白的,絕不反悔。」
一連三日,隨王府的幾十口人白日被掛在城樓上,入夜被放下來飲水吃飯。我還是覺得有點揪心,三年前林家人不也是這樣的遭際麼。不過,他們是隨王家人,到時候一定是會被滿門抄斬的。這種事所得和風險往往是一樣的高。
此刻,那些人都剛從城門上放下來。這樣子三天,再是水靈的人都失了顏色。隨王的那些妾室一個個都如凋零的花。現在全一臉驚恐的跪在地毯上,望著上首的六哥。六哥選擇叫她們來問,因為覺得那些心月復要麼知道不會說,要麼壓根不知道。而這些女人,卻說不定能在隨王警惕性降低的時刻知道些什麼。
小竇上前一步,「皇上說了,你們誰能說出隨王下落,就可以活命。不但是你,連你的娘家人都可以不死。不然,隨王兵敗之日,你們就等著被滅九族吧。」滅九族,那幾乎相干的人除了皇帝這一脈都要死絕。
那些女人抖得如風中之燭,「皇上,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六哥不為所動,不耐的蹙眉。小竇又繼續說︰「你們被抓,又被掛在城樓上,隨王一直關注著皇上這邊的舉動,他早就知道了。可他是怎麼對待你們的,置之不理,這種人還有必要保著他麼?」
「哼,你們以為這樣子苦苦求饒,就能逃月兌一死麼。死到如今,一死而已。」
我眼皮不抬,這里頭倒也有個骨頭硬的。
「皇、皇上,妾身有一次听王爺說夢話,說到‘暗河’兩個字。」有一個特別嬌俏的女子怯生生的說。
六哥的眉挑了挑,「你還听到什麼?」
那女子搖頭,「沒、沒有了。」
六哥一揮手,有人上前把人都帶下去。方才出聲那個女子被留下了,六哥又細細盤問她什麼時候听說的。最後讓人送了她回家去。
那女子忙磕頭謝恩。
「不必謝恩,朕說到做到,你回去吧。」
我納悶,為何只說出個暗河就被放了。而且,六哥的眼底有一絲暗喜。覷著沒旁人,我直接就問了。六哥叫我過去看地圖,在上頭拿朱筆畫出一條線。
「這是什麼啊?」
他微笑,「暗河,剛得到的消息,有老人說,十多年前往北的沙漠里他曾經見到過暗河冒水。」
「你是說,隨王奔這條暗河去了,既然叫暗河,應該不是那麼好找吧?」
「嗯,那個老人說他後來也再沒找見過。隨王已看出我的合圍之勢已成,他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倒是個能壯士斷腕的人物。」
「那現在去追來得及麼?」
六哥沉思了一下,「上午已經讓姬少康去了,只能帶七日的飲水。現在就看誰先找到那條暗河了。我今夜再派一批人過去。」
我撓撓頭,「六哥,只能帶水,不能送水去麼?」
「送水?」六哥的目光落在地圖上。
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嗯,我之前見人水路送貨,把航程分成一段一段的,每一批人只負責送到下一段人的手里就完事了。」
「嗯,你說接力,也行,每隔百里建一個簡易的水站,每日讓人送到第一個站再返回,水站之間再如此往返接力,次日繼續。這樣人力物力都可以承受下來。對,就這麼辦。來人!」
六哥喚了人進來安排這件事,我等他安排完,這才問︰「那些女人怎麼處理啊?」
「嗯,有人建議讓她們做軍妓。」
「啊——」
「不過,我沒答應,同宗同族的,羞辱隨王也是在打我的臉。到時候讓她們陪著隨王體體面面的上路就是。」
那還好,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樣子,總算是給了人最起碼的尊嚴,讓她們體面的死去。
四哥求見,六哥讓人傳他進來,急急的問︰「怎麼樣?弄明白是什麼毒沒有?」他問的是那三個探子中的劇毒。
四哥點頭,「皇上,很棘手。臣懷疑隨王麾下有毒王的傳人。如果叫他有機會靠近水源,前景堪憂。」
「姬少康之前已經想到隨王可能破壞水源,已經讓人沿河看守,連玉龍雪山的源頭都派了人。別說投毒,就是死牲畜都不許下河。附近居民也全部都後遷了十里。」
四哥點頭,「這就好,可他手上有這麼個人,還是讓人擔憂。這樣,臣讓軍醫處的人每日熬制有解毒效用的藥水,所有人都先喝著。」
「好,你去安排就是。」
看四哥要走,我忙同六哥說︰「我、我跟去看看十姐姐。」
「嗯,去吧。」
十姐姐正指揮人煮紗布,到處白紗飄飄的,我穿進去才找到她。在她背上猛地一拍,「哎!」
她被嚇一跳,「臭十…石大少,你跑來干什麼?」
「來跟你說一聲,繡鸞有口信托人帶來,她去四哥的朋友那里看了小豆子,他在人家的私學里很好,就是掛念你。還說你成親居然不請他。叫四哥回去記得給他補一個紅包。」
「跟著你混了一段日子,那雙小眼楮里就只看得到錢。我也挺掛念他,可這不是打仗麼。把他放在那里是為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