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館的竹葉瑟瑟而響,窗戶上的風鈴隱隱而動,微風拂來,天邊的黑暈漸漸淡了,橘色的光圈將天色暈染,好不寧靜。
夏侯嫣久久站在窗邊,任風吹亂了絲發,她一身雲裳湘裙,說不出的靜雅,只是此刻,她的眉頭緊緊蹙著,眼里的暗色沉的好似幽然的海。
床榻上的白嬤嬤面色蒼白,恐懼之色還未散,看上去實在猙獰,雖然度過了危險期,卻遲遲沒有醒來。
夏侯嫣順著視線望去,神色一凝,是誰要殺白嬤嬤?只因為她幫了自己?是夏侯雪?還是江氏?
不管是誰!居然敢傷她的人,她一定不會姑息!
「小姐……」床榻上傳來的低喚擾了夏侯嫣的思緒,她回頭望去,換上一副淺淡的笑容。
「嬤嬤,你醒了。」
夏侯嫣迎上去,關切的拉起白嬤嬤的手,眼里波光涌動︰「嬤嬤,你可嚇壞了嫣兒。」
「小姐莫哭,奴婢不是好好的嗎?」白嬤嬤淡淡的笑著,眼里卻死寂般的沉寂,仿佛並沒有因為撿回來一條命而慶幸。
「嬤嬤是誰要害你!嫣兒不會放過他!」夏侯嫣本來柔弱的臉上再次出現了不該有的凶殘,看的白嬤嬤一陣心驚。
「不!」白嬤嬤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去勸阻夏侯嫣,卻不想觸動了胸口的傷口,疼的她一陣急咳。
「嬤嬤!」夏侯嫣急忙去扶,趕緊將白氏安撫著平躺下,她是看過傷口的,穿過了身體,發現的時候,身體上還殘留著半只斷劍,可見對方出手狠絕,大有將白嬤嬤置于死地的樣子,虧的白嬤嬤臨危不亂,明知道不是對方的對手,所以避重就輕的讓對方刺了自己一下,在對方防備心減弱的時候驚動了府里的侍衛,才得到一絲喘息。
只是夏侯嫣無法原諒抬回來的白嬤嬤躺在一片血泊中,比赫連氏死時還要叫人恐懼。
「嬤嬤!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準備瞞著我嗎?我已經知道你是父親派來的,對嗎?今日你違抗了祖母的命令,明確了你的立場,所以他們要殺你是嗎?」夏侯嫣憤恨的一握拳,想起江氏笑里藏刀的嘴臉,她這口氣實在是……
「小姐,你……」顯然,白嬤嬤對夏侯嫣敏銳的觀察力驚嘆,她只不過透露了武功,卻被夏侯嫣猜想到了其他,她怎能不對面前的女子刮目相看,看來不知什麼時候,面前的女子已經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孩子了。
「嬤嬤,你也覺得奇怪是嗎?其實早在母親在的時候,我就懷疑過你的身份,可是見你對母親如此照顧,我也不想她在最後失去一個說真心話的人,直到母親去世,祖母的態度,還有你會武功的事實,都讓我肯定了這一切,你一直在母親身邊,其實早可以知曉母親告訴我的一切,但是你沒有告訴其他人,足見你對我們母女的情誼,每次母親交代我的時候,你都會走的遠遠的,甚至從來不從我口中試探,可見這些年,你要應付兩邊,實在不易,所以我心里並不怪你。」
「小姐……」白嬤嬤顫抖的手被夏侯嫣緊緊握住,她心里卻從未有過的放松,這些年,她從未睡過一個好覺,一面要報答舊主的恩情,一面是自己敬重當自己還是個人的新主,她的心實在不安,只是這些不安都在夏侯嫣的幾句話中煙消雲散,她甚至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帶來的惡果。
「嬤嬤,在我心里,除了母親,你便是我的親人,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如果你會因為我而死,那我寧願你現在就離開我回到祖母身邊,我自私的將你留為己用,逼迫你做出選擇,只是太害怕孤掌難鳴,我需要你,就像我需要母親一樣,所以我不允許你死,不允許!」
「小姐,你放心吧,奴婢練武之人,皮糙肉厚,死不了的。」白嬤嬤眼里泛著淚光,臉上卻笑的燦爛。
白嬤嬤的打趣,惹的夏侯嫣也破涕而笑,二人親昵了好半天,夏侯嫣這才鄭重的抬起頭,道︰「嬤嬤,究竟是怎麼回事?您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白嬤嬤在心里繼續做著掙扎,她不是不想告訴夏侯嫣,只是害怕她知道的太多受到傷害,可是如今夏侯嫣已經表明了態度,她又如何拒絕,罷了,若要承受,就讓她陪她一起吧。
「我本名的確是白鳳,這是老太爺賜給我的名字,當年我和哥哥是老太爺選出的一對孤兒,編到了紫衣衛。紫衣衛是老太爺的秘密組織,自然是要經過層層選拔,所有的人基本都無親無故,因為無親無故所以了無牽掛,只是,我和哥哥是個意外。」
「我們本就是下賤的人,得到老太爺的賞識,又有飯吃,自然是高興的,可是進了紫衣衛才知道訓練是何等殘酷,甚至要拿起刀殺死平日里的兄弟姐妹,當然……也包括我的哥哥。」
說到此處,白嬤嬤情緒微有些激動,她空洞的眼眸中突然閃出從未有過的悲傷,聲音也跟著顫了起來。
「每一次的選拔,只能留下一人,小姐大概明白這一人的概念,哥哥為了我可以活下來,替我擋去了不少刀刃,而我,也將在他奄奄一息的時刻,親自結束他的生命,最後,勝利的我分得了那些失敗者身上的一寸肉,我必須吃完它們,因為老太爺覺得,勝利者都是站在血肉壘成的高峰上咆哮的。」
夏侯嫣靜靜的听著,她沒有經歷過那種血腥的場面,卻可以想見當時的情景,年幼的孩子,為了活下去,割斷了哥哥的咽喉,飲著對方的骨血。
白嬤嬤仿佛停不下來,繼續道︰「當年,我被編到紫衣衛中最好的暗紫衛,專門負責情報,臥底,我幾乎成了暗紫衛中最好的細作,成了老太爺最堅實的左膀右臂,當年天下割據勢力形成,各路紛紛起兵,試圖奪得天下之尊,老太爺便是其中之一,當年老太爺的兩大盟友,一個是如今的皇上南宮無庸,另一個是諸葛一脈已故的諸葛楓,三人曾經歃血為盟,結為兄弟,為了天下太平而戰,最初,的確贏得了不少人的支持,老太爺甚至一舉奪得頭籌,率先攻下了如今的極樂城,當年三人曾說過,誰先攻下極樂,便封誰為王,卻不想老太爺攻下極樂的那一天,也成了自己的忌日。」
「當今皇上出爾反爾,竟早已安插了人在老太爺身邊,他們日日在老太爺的飲食中加了不易察覺的毒藥,又算準了日子在老太爺破城的當天毒發,當今皇上南宮無庸坐享其成,竟瞞著諸葛楓率先登基,昭告天下,等當時在犬戎大戰的諸葛楓回來,一切已成定局。」
「南宮無庸是三人中最年輕的,當年也不過和你父親一般大小,算得上年輕有為,心計卻是三人中最深的,他削了你父親手里的兵權,封了老太爺開國功臣的封號,又對你父親極盡安撫,並從你父親手中強行奪得了天機弩對抗諸葛楓的神勇軍,這才有了後面諸葛楓的妥協,再加上後來諸葛一脈保留了部分兵力,又封了爵位,兒孫又可世襲,諸葛楓也便沒再提舊事,而我,也因為當年受傷留在你父親身邊,而逃過了南宮無庸的大清洗,保下了一條命。」
白嬤嬤將所有事鋪開,卻始終沒有提夏侯嫣的母親赫連氏的事,夏侯嫣不禁追問道︰「那麼我娘她……」
「你娘曾是巫族一脈。」
「巫族?」
「不錯,巫族是上古一族,據說早已隱世,當年我也是听說,南宮無庸和你爹夏侯博曾在一次戰亂中誤闖入了巫族的領地,得到了神兵譜的先機。」
「神兵譜?」又是神兵譜,夏侯嫣心里一驚,那個黑袍人說的也是這個,為何人人都要得到神兵譜呢?
白嬤嬤見夏侯嫣滿臉疑惑,隨即道︰「相傳巫族中有一本神兵譜,上面記載了天下各種冷兵器的制造,其中不乏暗器的門類,這些冷兵器制作精良,且使用簡單,不會武功的人都可以一敵百,可謂天下王侯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曾經有個傳言,得神兵譜者得天下。」
「那麼那千機弩……」夏侯嫣若有所思的試探著白嬤嬤的口風。
「不錯,當年南宮無庸和你爹誤闖巫族,你爹機緣巧合認識了你娘,見證了千機弩的威力,並且得到了一柄原型,後來巫族不知是何原因,遭到了滅族的屠殺,這之後南宮無庸稱帝,你爹被迫交出千機弩的原型,並將你娘秘密帶了回來。」
「原來爹爹是想從我娘身上得到神兵譜?」夏侯嫣終于明白了一直以來的困惑,難怪夏侯博會突然對自己示好。
「的確,當初你爹對你娘還是很好的,不知為何,突然有一日你爹很生氣的從你娘屋中出來,從那以後兩人便都是冷冰冰的,甚至見了面也很少說話,但我看得出,你娘心里一直記掛著你爹,每年她都會縫制一個香囊放在自己的衣櫃里,那里面可全是她的真心。」
「母親既然那麼愛爹爹,為何不交出神兵譜?」夏侯嫣疑惑道。
白嬤嬤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道︰「我被派到你母親身邊後,也曾經試探過,你母親說她根本不知道什麼神兵譜。」
「這就怪了,若母親不知道,那千機弩和暴雨梨花從何而來。」夏侯嫣不禁喃喃自語。
白嬤嬤隨之陷入了沉思,她試圖翻個身,卻無意踫到了胸口的傷口,又是一陣喘咳,疼的她臉色發白。
「嬤嬤,你先歇息著,什麼事都不要想,總之你相信嫣兒,嫣兒不會讓你死的。」
「小姐!你父親此人心狠手辣,你千萬不可硬踫硬啊。」白嬤嬤擔心的反握住夏侯嫣的手。
「嬤嬤放心,我自有辦法。」夏侯嫣臉上閃過一抹狡黠,好不詭異。
清晨的光打在窗欞一角,滿室的暖暖秋色。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