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爺的遲疑是有原因的,——貴為儲君犯不上為了跟小人斗氣而以身犯險,若是他被野獸所傷,想必那個與他爭斗的人會笑斷腸。
「我們不進黑虎嶺,只在外圍獵獸,如何?」貝御風做出折中的建議。
「好。」貝凌雲不能再後退,他怕在老四面前丟了做儲君的威嚴。被任何人小瞧,都是他所不願的。
兩兄弟直奔黑虎嶺馳騁而去,卻同時在即將到達山坳入口的時候倏然勒緊了韁繩薊。
「听到了嗎?」貝御風輕聲問哥哥。
貝凌雲點點頭,「是黑熊的吼聲……」
「如果是一頭,我們今天的獵物就有著落了……」老四淡然一笑,翻身下馬。
老二也下了馬,「如果是兩頭或者更多,就只能選擇到別處去狩獵,犯不上送命入熊口。來」
兩人背著箭袋和彎弓,徒步往山里進發,走了一段,黑熊咆哮的聲音便越來越清晰。
「是一頭。」
「是一頭。」
兄弟倆幾乎異口同聲說道,兩人對視一眼,繼續往前。然,沒走幾步,又同時停下了腳步。
一起側耳傾听過後,紛紛蹙起了眉頭。
「她怎麼會在這里?」明知沒有答案,恭王爺還是煩躁地問了一句。
貝御風怔忡一霎,收回心神,「不是說跟祖義學騎馬嗎?沒準是馬匹月兌韁了……」
說著,邁步前行,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著。
「妖孽!」又惡狠狠地罵了一聲,貝凌雲跟了上去。
大約走了幾十丈遠,遇到了一處石坡,兩人便躡手躡腳上了坡頂,伺機觀察前方的情況。
放眼望去,兄弟倆幾乎哭笑不得。
只見石坡前是一大片空蕩的草地,在草地居中的地方,卻單獨生長著一棵遒勁的蒼松,從主干的粗細和高度可以見得,這棵大樹足有幾百年的樹齡。
此時,一身素服的謹王妃正蹲在樹尖的一個枝杈上,死死地抱著樹枝,嘴巴里還不停地喊叫著。
「救命啊——」
「來人啊——」
「我是謹王妃,誰能救我,就賞賜黃金萬兩——」
「不,不僅賞賜黃金,還封為一品官員——」
「救命啊,這里有大狗熊——」
「殺了狗熊就可以得到豐厚的賞金——」
「啊……臭狗熊,你別再撞樹了,再撞姑女乃女乃我就掉下去了……」
「救命啊……」
生死攸關的時候,她竟然還能用唬人的伎倆來求救,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
而在樹下,一只幾百斤重的成年黑熊正卯足了力氣,一下下撞擊著樹干。因了撞了半天都沒能將女子震落,熊脾氣便爆發出來,撞得就更加用力了,吼聲也愈發地暴戾。
「我們兩個能制服暴怒的黑熊嗎?」貝凌雲心存疑慮。
貝御風只是笑,莫名其妙的笑,不回答哥哥的話,甚至不再去看石坡下的一人一熊,而是背對著人熊對峙的場面,斜躺在坡面,讓暖洋洋的陽光鋪滿整個臉膛。
「老四,你怎麼了?倒是說話啊!」恭王爺不能理解,危急時刻,弟弟怎的如此輕松。
「二哥,你看看那棵樹,看看謹王妃的狀況,再看看樹下氣喘吁吁的黑熊……」並不把話說透,依舊翹著唇角。
做哥哥的沉思片刻,這才恍然大悟,「對,我們可以等黑熊沒了力氣之後再射.殺它,反正那棵樹很粗壯,妖孽現在還有力氣狂喊呼救,想來是能撐一陣的。話又說回來,就算她真的葬身熊口,也是自己找死……」
遂,兩兄弟便頭枕雙手,眯著眼楮曬太陽,順道傾听背後傳來的呼救聲。
直到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化作微弱的喃喃自語,兩人這才起身,同時搭弓,雙箭齊發,射向已然沒了力氣的黑熊。
黑熊正靠在樹上歇息,預備儲備了精力之後再發起沖擊,恰巧露出了毛皮較薄的肚皮,如此,兩羽箭便很順利地扎進了它的身體,並且深入胃月復。
然,畢竟是山林里的野獸,區區兩枝箭是無法要它性命的。
黑熊發覺自己受襲,茫然四顧,沒有看到可疑目標,便把所有的憤怒都轉向了樹上的女子,遂,用盡全力撞擊樹干,霎那間,山谷里回蕩著撞.擊.聲。
「貝凌雲、貝御風,你們兩個混蛋……」女子已經看見了兄弟倆,但還是被暴怒的黑熊嚇得抱緊樹枝,雙腳也勾在了樹杈上,承受著來自樹干的震.顫,嘴巴卻是不依不饒的,「你們有能耐就直接把它弄死,激怒它算怎麼回事啊?啊——」
指責的話沒說兩句,高分貝的失聲尖叫在山谷里回蕩。
兩兄弟看似面無表情,實則都是強忍住笑意的,各自又取箭搭弓,朝黑熊後背連發兩箭,四羽箭同時扎在它的後背,有一枝還射在脖子上。
終于,怒嚎的
tang黑熊轉過身,面對兄弟倆的方向。他們便乘機再發兩羽,一羽刺中咽喉,一羽射中右眼。
這一下,徹底弄瘋了黑熊,它似乎意識到對面石坡上的「敵人」就是來營救樹上女子的,便拼盡全力撞向樹干。就是這一撞,將幾百年的老樹攔腰撞斷,大半個樹冠緩緩地向地面傾斜,自然,樹上的女子也在落向地面。
「不好!」貝御風低呼一聲,縱身躍下石坡,奔老樹飛去。
須知,就算奄奄一息的黑熊已經沒有傷害女子的能力,可從那麼高的地方跌落下來,她又不會一點功夫,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貝凌雲遲疑一霎,也跟著沖了下去,只是,他不像弟弟那樣迫不及待,而是在奔跑中不停地朝黑熊射箭,待沖到石坡下的時候,黑熊已經被他射成了刺蝟。
確定黑熊已經死掉,貝凌雲這才轉頭去看老四,卻看到了令他不.爽的一幕。
原來,貝御風沖到樹下的那一刻,魚薇音剛好從樹枝上掉下來,——她雖然是攀爬高手,卻不擅長從高處落下,遂,在不得不松開樹枝的那一刻,她便閉上了眼楮。
而這一墜,竟又跌進了溫暖的懷抱里,不用看,也聞得出是誰。
待到睜開美眸的時候,她沒有道謝,只是扁著嘴巴,輕呼一聲,「手疼!」
「上次從牆上落下,扭傷了腳踝;這次從樹上墜下,又弄傷了雙手……」男子搖搖頭,「你不能只練習攀爬的技術,是時候學一學怎麼落地了……」
女子稍事一愣,這才猛醒,——原來那一晚他看見她從「閑庭小築」的圍牆上翻落地面,竟沒有拆穿,甚至還假意認定她是僕婦,之後更是將此事瞞得滴水不漏。這,這,這,實在是有夠月復黑的!
兩人保持著抱姿的時候,心情不.爽的恭王爺走了過來,伸手便捉住女子的手腕。
「你怎麼跑到林子里來的?」聲音冷魅。
昕王爺不得不將女子放下,卻沒有出口相助。
「你放手,好疼啊——」女子疼得軟了身子,重心向下墜著。
這時,兩個男人才看清楚,她的雙手包括兩個手腕已經被松樹的樹刺劃得血跡斑斑,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
「弄成這樣,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貝凌雲松手之後恨恨地嘟囔了一句。
「我怎麼咎由自取了?」魚姑娘又疼痛又委屈,眼淚狂飆起來,「我是為了救‘火耳’才把黑熊引到樹下的……」
「‘火耳’是一匹馬,最擅長的就是逃生,它用得著你來救嗎?」貝凌雲斥責道。
「你懂什麼?」女子不管不顧地沖他狂吼,「它為了我,根本不肯走,可是它馱著我是跑不掉的!我沒有辦法,就用簪子在它屁屁上刺了一下,然後它才氣得跑掉了。為了活命,我只能爬到樹上等人來救我……嗚嗚嗚……」
「一個畜生,犯得著你抵死相救?」恭王爺依舊口吻凌厲。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冷酷無情嗎?別說是我心愛的小馬,就算你這個超級無敵大混蛋遇到了危險,我也會……」話未說完,魚薇音忽然神色大變,用力將面向她的兩兄弟推散,「閃開!」
兄弟倆猝不及防之下被忽然間變得力大無窮的女子推了一個趔趄,就在閃身的那一刻,貝凌雲感覺一股疾風從耳邊劃過,隨即便看見了一條虛線奔女子而去。
當兩位王爺站穩之後定楮看向女子,她已經捂著手臂躺在了地上,——手臂上立著一羽箭,有鮮血從縴細的蔥指間流出。
貝御風第一時間向羽箭飛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坡頂上人影一閃,轉瞬消失不見。幾乎是同一時間,貝凌雲已經飛身離開,沖向了坡頂。
「照顧她。」這是恭王爺起身時說的一句話。
「小心!」弟弟對著哥哥的背影叮嚀了一句。
轉頭再看向女子,她已經疼出了汗。
「你還好嗎?」將女子扶起,靠在他的懷中。
「嗯,沒事……」她咬著嘴唇,偶爾用力吸氣,「就是有點疼……」
男子輕輕拿開女子的手,檢查了一下傷口,禁不住蹙眉。
「羽箭暫時不能拔出來,需要上了金創藥之後才可以取出箭頭,否則……」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否則就要失血而亡。」魚姑娘蒼白著小臉,接過了話茬。
被未來人類豢養的那幾世,她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陪主人看電視。那些粗制濫造的古裝電視劇雖然大部分來自于憑空想象,但有些情節還是很靠譜的,例如受了箭傷和刀傷之後隨便將刀箭拔出便會失血過多而死掉,中了蛇毒的人要趕快將傷口的毒液清理,等等等等,諸如此類的狗血劇情,已經被觀看者爛熟于心。
「你知道的東西多得驚人。」說著,男子從靴子里掏出刀子,麻利地把羽箭的後端削掉,以減小對傷口的二次傷害,然後將自己的袍子內襯撕下幾條,纏綁在女子的手臂上,來減少鮮血外流。
許
是為了分散注意力,女子望向不遠處的黑熊尸體,「它……死了嗎?」
「嗯,死了。」他溫柔地將她額際的亂發抿到耳後,口吻柔得好似父親對女兒。
「要不是太疼了,我真想過去踢它幾腳……剛剛嚇死我了……」抽了抽鼻子,用沒有受傷的手抹掉臉上的淚痕。
他翹著嘴角幫她抹掉一顆淚珠,「你有害怕嗎?我听你喊得很起勁呢!」
她翻了他一眼,「沒人.性!看樣子你來得比我預想的還要早……」
「我是早就來了,只是很喜歡听你的求救聲,索性在坡頂曬了個太陽,等你喊得沒力氣了,再下來救你。其實也是想在你最絕望的時候從天而降,令你感受到我對你的重要性,否則你整日里只會跟我慪氣。」他竟跟受了傷的她斗起嘴來。
她听了,便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卻弄疼了自己,「哎喲」著縮緊了身子。
「乖,別亂動!」他溫柔地將她抱起,往坡頂走去。
「我們走了,黑熊怎麼辦?好不容易弄死的大獵物,就這麼扔掉,好可惜……」她回頭看著黑熊的尸體,滿眼的不舍。
男子故意加快步伐,「你不是很痛恨它嗎?就把它的尸首留在這里,讓別的猛獸來啃噬吧!」
「這麼大的一頭熊,估計之前沒有人獵殺過。把它給皇上看一看,他老人家一定很高興。到時候我要告訴他,是我把這頭熊引出來的,沒準還能再受一次嘉獎呢!」她似乎忘了疼痛,竟然美滋滋地做起了「白日夢」。
他被她赤.果.果的「貪功」心理給打敗了,用額頭頂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瓜,「放心吧,沒有野獸喜歡吃它的肉,放在這里不會丟的,回頭我讓侍衛們來把它抬回去。」
她這才安心地窩在他的懷里。
「很疼吧?」他沒有看她,卻感受到了懷中人兒的痛楚。
「還好……」回答的聲音很小,有如喃喃自語。
他想了想,「疼就咬我,許是能緩解一下。」
「不咬,」她倔強地拒絕,想了想,把眸子睜大一點,望著他,「女人生孩子才會痛得逮誰咬誰,是吧?」
他一怔,嚴肅地頷首,「我沒生過,不知道。」
「好笑嗎?」對于他的刻意詼諧,她根本不買賬。
「我覺得還不錯。」他自我感覺良好。
當二人上了坡頂,女子提議自己走。
「你這個樣子,怎麼能走得快?」他腳步未停,開始下坡。
「可我傷的是手臂,不是雙腳……」雖然被他抱在懷里還蠻舒服的,也很自在,可……哎呀,她就是覺得有些難為情。
他停下來,望著她的眸子,神色嚴肅,「如果黑熊有家人,發現它被我們殺了,一怒之下追上來給它報仇,你覺得你能逃得掉嗎?」
她听了,緊張地咽了一下唾沫,「會……會有這種可能嗎?如果它有家人,剛剛撞樹的時候就會把家人召來了吧……」
他沒想到她在這個狀態下竟還有理智,便強忍住唇角的顫抖,壓低了嗓音,「噓,我好像听到了黑熊的呼嚎……」
「我怎麼沒有听到?」一想到之前被黑熊逼得蹲在樹上的慘狀,她有些不寒而栗。
「本王十幾年的武功底子可不是用來說笑的!」他罕有地自夸道。
這下子,她便信了他的話,「既如此,你走快點好嗎?我被黑熊吃了實屬活該,可若是連累了你,就太過意不去了……」
「咳咳……」瀕臨爆笑的邊緣,他不得不用咳嗽來掩飾。
「怎麼?你很害怕嗎?」她腦海里一閃而過慘烈的畫面,旋即,用血跡斑斑的小手緊緊抓住他胸口的衣裳,急迫地哀求著,「就算抱著我跑不快,也不要把我丟下好不好?我很輕的,不會讓你很費力……」
貝御風本想繼續逗女子的,但看見她臉上楚楚可憐的神色、听到她的哀求聲,他的心便被刀子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