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薇音隨著貝傲霜踏上逃亡的路,一開始是有些戰戰兢兢的。
對方畢竟是個嬌生慣養的王爺,以前的他,生活奢侈,養尊處優,不要說沒有吃過苦,就連普通人的生活可能都沒有感受過。
如今,要指望他幫忙從大雪山里逃出去,再前往千里之外的夏國,這……
她不得不懷疑倉促之中制定的這個計劃是否真的具有可行性。
當然,還談不上後悔,——開弓沒有回頭箭,總之是決定逃了,兩個人逃總比她自己四處亂撞要強得多。
不過,退路總是要想的歡。
邊走邊想,最後她決定,一旦他們實在走不出去了,她就逼他跟她回玄清庵去。
回去,至少能保住二人的性命,。
他們之間,還不到生死之交的地步。
她不想欠他太多,——盡管已然欠了他的。
篤定了心思,她的腳步格外輕快。
起初,貝傲霜一直牽著她的手走,可這樣兩人都走不快。
隨後,他們便一前一後,她踩著他的足印前行。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雪晴了。
這麼一來,視線就清楚了許多。
「你說,他們會不會發現我們逃走了?」她沖著前面的背影喊道。
男人沒有回頭,腳步稍微放慢了一點,「應該不會。雪才停,我們的腳印早就被掩蓋了。」
「我們得走多久才能出山啊?」瞭望四周,連綿起伏的群山將他們圍繞著。
「別去想出山之前的事,你要想想,到了夏國之後,你就徹底自由了。」他的提議是有道理的。
若一味地糾結何時才能走出去,心中便一直郁郁不安。
時間長了,斗志就沒了,想要走出雪山,難度便會加大。
听他這麼說,她便不再問。
待走到第一道山坳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終于,貝傲霜停下了腳步,趁著還能看清周圍的環境,仔細打量地形。
大致記下了來時路的方向和特征,然後才看向女子,「累了吧?」
魚薇音點點頭,「有點。」
馬不停蹄地在雪地上走了一下午,要說不累,那純粹是糊弄人的話。
男人便不再說話。
他卸下了背上的行李,試探著往一個方向走著,眼看積雪將要沒過大腿。
「你、你在干嘛?」女子焦急地問道。
若是他再走下去,恐怕想要救他出來都不容易了。
「別怕,我在給你蓋房子。」他回了一句。
听聲音,自信滿滿。
她便不再喊他,等著看他到底怎麼給她蓋房子。
但見男人把手掌按在雪面上,試了試承受度,旋即,開始在雪地上「挖」坑。
因為沒有工具,就只能用手。
男人每用手刨一下雪,女子的心都會跟著涼一下。
想喊他停下來,可又好奇他到底要做什麼。
終于,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他開始往回走。
然,並未跟她說話,只是打開行李,把被子拿走。
忙和了一會,再度折回來。
「你……」男人頓了頓,「想不想小解?」
女子一愣,「想。」
其實她早就想噓噓了,奈何一路狂奔逃命,哪里敢提出那個要求。
此刻,經他一提醒,尿意強烈起來。
「到那棵樹後面去吧,有事馬上喊我!」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個高大的黑影說道。
貝傲霜當然不知道,女子擁有夜視的能力。
「好。」她匆忙走了兩步,又返了回去。
「怎麼了?害怕嗎?要麼,就在這里,我背過身去……」他再次提議。
「不是的……我想請你先幫我抱著壇子……」弱弱地回道。
男人趕忙應允,幫著拿下壇子,隨後緊緊地抱在懷中。
「快去吧!」他想打趣說,別尿褲子了。
然,當著祖義的面,他不敢開這樣的玩笑。
若是換做以前,他可能想都不想就會說出口。
然而,現在的他已然月兌胎換骨。
這個過程不是突然間的,當初祖義把他帶離都城的時候,他已經在煎熬中開始反省。
而母親的離世,便是他改變的一個轉折點。
世上的人和事永遠沒有一成不變的。
一個好人,可能會因為一件小事的打擊而倏然變壞;
同樣的,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也可能因為一個人或者一件事而洗心革面,重新活過。
剔除了劣根性的貝傲霜,一下子成熟了起來。
他懂得了尊重祖義的死,也學會了尊重已經過世的祖義。
當女子在樹後的時候,他的大手撫在壇子上,默默地與祖義神交著。
「你放心,我會幫你好好照顧她。你若是在天有靈,保佑她今生無虞吧!」男人對著骨灰壇默念。
稍頃,女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回來。
「我好了,你去吧!」接過壇子,又掛在了身上。
「我可不用去那麼遠……」他戲謔地說完,跑開幾步,轉過身子背對她。
回來之後,撿起地上的小包袱,大手搭在女子的肩頭,往那個雪洞走去。
待走到附近的時候,魚薇音便看見了一個舒適的雪窩。
說它舒適,是因為里面已經鋪好了棉被。
因了入口小,雪洞又比較深,所以,即便夜里有風,也不會吹到里面去,真的很像一座小小的房子呢!
讓她先行進到雪屋之後,男人把小包袱遞給了她。
「里面有饅頭,自己拿出來吃,吃完之後趕緊裹著被子睡覺,明天一早我們接著趕路。」
她卻沒有接,「那你呢?」
「我……」,他支吾著,「我沒事啊,我有地方去。」
「你要去哪兒?是露宿在雪地上,還是找個狼窩虎穴什麼的住一晚?」她竟然跟他開起了玩笑。
這可是她第一次跟他這麼熟稔。
被她這麼一糗,男人不禁抓了抓散發,——他頭上的發簪已經給了她,那時他的頭發就是披散的了。
「還愣著干嘛啊?趕緊進來吧,這里夠寬敞……」她發出了邀請。
「我……」他沒有挪步,「我怕你心里不舒服。」
是啊,他畢竟欺負過她,還不止一次。
如果兩個人離得近,她會不會想起那些不愉快的過往呢?
他不怕別的,就怕回憶會讓她對他又心生厭惡,如此,之前做過的所有功課就都白費了。
「你什麼你?快點進來!你要是凍死了或者被野獸吃了,誰帶我走出這三棺山啊?」她的口吻強硬起來。
這麼一來,他反倒有點釋然了。
「好吧……」說著,也進到了雪屋里。
兩人坐在被子上,女子打開了包袱。
「你自己拿一個饅頭吃,不要踫其他的啊!噓噓完竟然不洗手……」她做出凶巴巴的樣子。
他為難地苦著臉,「沒有水,怎麼洗手啊……」
「沒有水,還沒有雪嗎?」咄咄逼人地質問。
經她一說,男人恍然大悟,趕忙伸手抓了一把雪,在手心揉著。
很快,雪團化成了水。
「擦干淨,吃飯吧!」她命令道。
男人听了,竟像個孩子一樣憨厚地笑了。
旋即,捏了一個饅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女子也拿了饅頭吃著,透過雪屋的入口,看著遠方的黛色天邊,以及天上掛著的幾顆星星。
「對不起,讓你跟我受苦了……」驀地,她扭頭對他說道。
男人一怔,旋即微笑,「你以為我是個養尊處優的人,是嗎?」
愕然一霎,她點點頭。
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是這麼想的,——雖然現在置身于他建造起來的雪屋內,她還是覺得他是嬌貴的。
「想不想听听我都吃過什麼苦?」他挑著眉梢問道。
「好啊!」她點點頭,「必須是真實的,不許胡編。」
「那當然。我答應你,從現在開始,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我不會再對你說謊!」他忽然正色說道,有些信誓旦旦的味道。
「好,說吧!」她沒有把他的誓言當回事。
魚薇音感覺得到,這個男人確實跟過去不同了。
別的方面她沒想,也不會想。
至少,現在他們可以做朋友了。
貝傲霜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灑月兌地拍了拍手掌。
「十歲之前,我的生活確實是養尊處優的,每天錦衣玉食,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我動手,就連吃飯都有專人喂。可十歲之後,一切就都不同了。
「十歲生日那一天,母親告訴我,從此往後,我要接受嚴苛的訓練,要學會在艱難的環境下生活。當時我還小,不知道所謂的嚴苛訓練是什麼意思。
「沒過幾天,我就被送到了渺無人煙的東海之濱。在那里,不僅再沒有人照顧我,就連一日三餐都要由我自己動手置辦。
「島上只有米,沒有菜。我要先學會自己架設爐灶、煮飯;然後,想辦法下海去抓魚或者貝類,放在鍋子里煮熟,當菜吃。
「開始,我覺得這一切都很新鮮。可是幾天之後,留在島上監督我的那個奴.才被大船接走了,偌大的島嶼上,只留下了我一個人。
「又過了幾天,新鮮感完全消失不見,折磨人心的孤獨感緊緊地包圍著我。我哭過、喊過,甚至開始
對著從海里捉回來的魚蝦說話。
「到最後,我以為母親已經把我拋棄了,所以,我就想到了死。可是,一場突然而至的龍卷風打消了我尋短見的念頭,因為我當時拼命求生,才躲過了災難。既然這麼想活著,為什麼要選擇自殺呢?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就在我已經適應了島上的孤獨生活時,母親差人把我接回了宮里。」說完了大段的話,他沉默了片刻。
「當時你恨她嗎?」女子輕聲問道。
她沒想到,明貴妃那樣女人,在教育兒子的時候竟然如此狠得下心,足可以看出她也有智慧的一面。
「當時,……恨過。」他如實回答。
「還有過類似的遭遇嗎?」她又問道。
「當然!」淡然的微笑劃過他的臉膛,扯著那幾道疤痕別扭地蠕動著,「從那以後,幾乎每隔半年就會有一次私下里進行的訓練。」
「還是去海邊嗎?」
「不,每次都不同。山里,草原上,甚至還有乞丐成群的貧民窟。」
「哪一次是讓你最難忘的呢?」
「在雪山的那一次。」苦笑著,「那一回,我差點就凍成了冰棍。」
「你沒有挖雪屋嗎?」她有點納悶,他這不是挺會在雪地上取暖的嘛!
男人搖頭,「開始的時候不懂這個,只是傻乎乎地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夜里寒氣加重,沒辦法,就只能蜷縮著發抖。後來,幸好有兩只雪狼出現……」
「雪狼?」這讓她興奮起來,「雪狼為你取暖了嗎?」
他听了,愣了一下,忍住想要敲她額頭的沖動,卻沒有壓制住笑聲。
且,笑聲越來越大,怎麼都控制不住。
「你!笑什麼笑!」她嗔惱地追問,同時,粉拳襲上他的肩頭。
男人卻沒有馬上停止,又笑了幾聲,這才忍住。
「你是神話故事看多了嗎?雪狼找到我,是為了給我取暖,而不是要吃我?」強忍住笑意,他正色問道。
「那有什麼不可能的?」她一本正經地詰問。
然,問出口之後,也覺得這不太現實。
大冬天的,想必雪狼正缺乏食物呢,好不容易看見一個大活人,勢必要朵頤為快的。
「傻瓜,雪狼是要吃我,不是找我朋友呢!」他還是沒忍住,輕輕戳了戳她的頭。
這便引起了她的不快,反戳了他一次,才算罷休。
「那後來怎麼樣了?」她想知道,他是怎麼戰勝那些雪狼的。
他現在活生生地坐在她身邊,當然就是那場戰役的勝利者咯!
她只是有點好奇,一個人怎麼能夠戰勝兩只饑餓的野獸。
「你想啊,當時我快要被凍死了,好不容易來了兩只狼,我能放過它們嗎?」他竟然這麼說。
「哎你,能不能不吹牛啊?我就不信,當時你第一時間不是想逃跑?」她撇著嘴,對吹牛者嗤之以鼻。
「跑?兩條腿能跑得過四條腿嗎?還是要想辦法跟它們斗啊!幸好我帶著刀子,就跟它們周.旋了起來。最後,它們兩個被我殺了,我的腿也被它們咬傷了。」頓了一霎,「不過,經過一番打斗,我竟然不冷了,還渾身冒熱汗呢!」
男人的口吻听起來十分自豪,不是為殺死了兩只雪狼,而是為自己戰勝了寒冷。
「它們的同類沒有來找你報仇嗎?」女子沒有被他的情緒感染,轉而更加擔憂起來。
「很聰明嘛!」他夸贊道,「所以,為了躲避雪狼的報復,我走了一段路,快速挖了一個雪洞,鑽進去之後,又用大雪塊把洞口封好,只留一個小小的透氣孔,這樣,雪狼就嗅不到我的氣味了。」
「後來它們真的找你了嗎?」抓著他的手臂,好奇地問。
他點點頭,「嗯。狼嚎聲由遠及近,一直到了雪洞外面。它們可能是聞到了我在路上遺留下的氣味,因了積雪遮蔽了味道的延續,它們卻心有不甘,一直徘徊在雪洞外,直到天亮才走。」
「可是你受了傷,怎麼堅持到天亮的啊?」
「自己給自己治療啊!」若無其事地一語帶過。
其實那一晚,淳王爺的傷口被凍壞了,第二天一早就化膿感染。
然而,他卻硬是堅持自己去膿、敷藥,包扎,沒有想過求救。
終于熬過了一個月時間,等到宮里派人接他回去。
剛見到母親,未及說上兩句話,他就暈厥了。
那一次,他差點就丟了小命。
在榻上躺了一個月,身體才有所好轉。
也是從那之後,母親再也沒有送他到惡劣的環境中去鍛煉。
而從那回傷勢痊愈,他就月兌胎換骨一樣,開始玩世不恭起來。
母親以為是死里逃生使得他忽然開竅、全心享受大好人生,便由著他去了。
漸漸
的,他對奢侈物件和美色的獵取程度遠近馳名,全都城,乃至于大半個玉闊國,都知道皇上的第三個兒子是個敗家子,每日里除了養馬、賞寶就是把玩.女人。
為此,父親曾經無數次出口指責,最後,連溺愛他的母親也勸他收斂一些。
然,他只是表面應承,背地里該怎麼做還怎麼做。
要說,他對那些東西和女人也並不是多麼喜歡,擁有了之後,也並未覺得快樂。
可他就是想佔有所謂的昂貴和美貌的東西,好像只有擁有了它們,他才會擁有些微的安全感。
這樣的心態,曾經的他是不明白的。
而當他明白自己往昔為何要那麼做的時候,父母親都已經不在了。
這個世上再沒有苦心勸他的人,他也就沒有必要跟任何人交代自己曾經的心理畸形。
當貝傲霜把曾經有過的荒唐生活回憶了之後,再轉頭看女子,她已經悄無聲息地歪在一邊,應該是睡著了。
憐愛地用大半個被子把她的身子裹好,男人獨自靜坐著。
翌日清晨,第一縷光芒照進雪屋,魚薇音施施然醒來。
然,甫一睜眼,就看見貝傲霜在目不轉楮地注視她。
「怎麼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抽了一下鼻子。
「冷嗎?」他不答反問。
「不冷,我們什麼時候走?」
「吃點東西,馬上就得走了。」
他就睡了兩個時辰,醒來之後便一直看著她睡。
實在不忍心叫醒她,想著讓她多睡一會是一會。
兩人吃了點東西,收拾好行李,便出了雪屋。
沒有馬上行走,貝傲霜看了看四周,確定好方向,這才邁步前行。
除了中午吃東西的時間,到天黑之前,他們都在不停地走著。
到了晚上,又是住的雪屋。
女子疲憊到了極點,嘴里含著饅頭,就睡著了。
這讓貝傲霜十分心疼。
想叫醒她,讓她吃了東西再睡,可喊了幾聲,她都沒有反應,就只能隨她去了。
之後的兩天,他們一直以這樣的方式往山外走著。
然而,就在兩天後的早上,魚薇音卻出了狀況。
許是連日來的拼命趕路透支了她的體力,早起後沒走多遠,她就扭傷了腳踝。
男人給她檢查了傷勢,雖然沒有傷到骨頭,卻是無法受力行走的。
「沒事,我能走!」她倔強地往前挪著步子,不肯妥協。
腳上的鞋襪早就被積雪打濕了,濕答答的纏在腳趾上,寒氣十足。
但是他說過,再走半天就能走出三棺山。
半天而已,她能堅持。
可他怎麼能讓她帶著痛前行呢?
把行李固定在背上,一彎腰,他把女子橫抱在胸口。
「你干嘛?」她尖聲問道。
「出山!」只說了兩個字,他不想把力氣都放在跟她齟齬上。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後,方覺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我自己能走……」聲音低低的,有點難為情。
不是為自己被人抱著,而是因為冤枉了好人。
「你走得太慢。」男人加快了步履,「要是想快點出山,就閉上嘴巴!」
女子听了,趕緊大幅度做出閉嘴的動作。
一個人走在雪地上都並不容易,因了抱著女子,遮蔽了一部分視線,貝傲霜只能模索前行。
可越是臨近山口,積雪越是深厚。
有幾次,他掉進了雪窩子里,半個身子都埋在了積雪之中。
為了不傷到她,他只能施展輕功,抱著她騰起身子,落在積雪相對較淺的地方。
如此往復而行,體力消耗得非常大。
及至中午時分,兩人終于走出了三棺山。
把女子放在平地上,貝傲霜打了個晃,差點摔倒。
「你還好嗎?」魚薇音及時攙住了他。
「很好。」振了振精神,「不能在這里耽擱時間,我們去附近的鎮上看跌打大夫,順便買馬車。」
語畢,咬了咬牙,又把女子抱在懷中。
大約兩個時辰之後,在天黑之前,他們終于找到了一個農戶家。
鄉下人淳樸,見他們一副慘狀,還以為是私奔出來的小夫妻,便借給他們一間房住宿。
如此,兩人終于可以吃上熱乎的飯菜、宿在溫暖的房間了。
入睡前,女子坐在榻上揉腳踝,心中多少有點小沮喪。
貝傲霜走進來,在榻邊蹲下,拿開她的小手,顧自把嬌小的腳丫握在自己的大手里。
一瞬間,令魚薇音又回到了與貝御風初識的那一晚。
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恍
惚,眼楮里便濕潤了。
他抬頭望見,動作更加輕柔。
「雖然我沒有跌打大夫醫術高,但有過處理腳踝扭傷的經驗,你放心,這麼揉一揉,會有所緩解。只是,今晚你不可以用熱水泡腳了,熱氣會加劇腫痛。忍著點疲乏吧,等徹底好了之後再用熱水泡腳。」
如此貼心的話,讓女子更加難過,眼淚便「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很疼嗎?」他望著手背上的一滴淚,沒敢再抬頭看她。
他怕自己看了她的樣子,會忍不住把她擁入懷中。
沒有她的允許,他不能再對她做出親近的行為。
于他而言,她是一只隨時都可能逃走的小貓。
首先,他得跟她熟悉起來,讓她相信他,然後才可以試著去接近她。
她沒有回答他的話,淚珠卻掉得更多了。
他的一只手被都被淚水潤濕。
如此,他便不敢再揉,捏著她的腳丫,有些不知所措。
終于,她哭夠了,撥開他的手指,自己試探性揉著。
「我,出去睡了。」他緩緩站起,轉身往門外走。
腳步是遲緩的,給她足夠的挽留時間。
然,她沒有出聲,任由他走出門去。
魚薇音和衣躺在榻上,帶著對那個人的刻骨思念,臉上掛淚,進入了夢鄉。
男人則站在門口,久久沒有離去。
「小伙子,吵架了?」男主人的聲音驚醒了愁緒滿滿的貝傲霜。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走吧,給你拿床被子,在柴房睡吧,那里總比外面暖和……」矮墩墩的男人走在頭里,頻頻搖頭,為男人的低下地位鳴不平。
這一晚,貝傲霜雖然睡在了柴房,卻很是香甜。
睜開眼楮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跟農戶道謝、話別之後,兩人再次上路。
經過了一晚上的歇息,魚薇音的腳傷輕了許多,但還是不太敢受力。
走了半天時間,終于找到了農戶所說的那個集鎮。
此時的他們,雖然面部還算潔淨,卻已然衣衫襤褸。
為了防止引起別人的注意、被發現行蹤,貝傲霜行事起來還是十分謹慎的。
他沒有直接去衣裝店買衣裳,而是偷偷地拿了人家晾曬在院子里的干淨衣衫。
隨後,在一個僻靜的地方換好衣服,這才跟女子堂而皇之地去吃東西。
吃飽之後,他們沒敢在此久留。
急匆匆買了足夠的干糧和路上需要的換洗衣物,又買了一輛馬車,然後便繼續上路了。
駕著馬車,他們一路向南。
白天趕路,晚上她在車上休息,他在車下值夜。
就這樣輾轉幾日,終于來到了玉闊國和夏國的邊界。
——————蛐蛐分割線——————
玉闊國,皇宮,寢殿。
「皇上,您是不是該起了?再晚,就耽誤上朝了……」徐盛陪著小心,站在龍榻邊,隔著明黃色的幔帳,聲音低得好似在哄小孩。
然而,榻上的「孩子」根本不理會他的話。
「皇上……」老太監還想開口,只說了兩個字,就被惡聲打斷。
「滾出去——」
慵懶的聲音,不怒自威。
這麼一來,徐盛再也不敢出聲。
躬身退出去,等著被各大朝臣猛噴一頓。
皇上登基到現在,只有一次沒有上朝,就是去玄清庵的那一天。
第二天早朝之前在殿前等候召見的時候,徐盛被大臣們罵得個狗血淋頭。
有說他失職的;有說他誤工的;還有說他不忠的。
總之,大家把對皇上不上朝的怨懟都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可憐的老頭兒,因為身份的緣故,一把年紀了,還得對那些頤指氣使的人陪著笑臉。
想來今天這一頓罵又是難免了。
而害得老太監挨罵的始作俑者,雖然躺在榻上,卻並沒有睡意。
昨天晚上,他幾乎沒有合眼。
自從那天從周婆子口中得知麗妃、雅妃和嫻妃再也生不了孩子,他就再沒有去寵.幸這三個女人。
他心里清楚,不能生養,不是他冷遇她們的主要原因。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冷了、血冷了,所以,身子也熱不起來了。
那三個女人並不知道手釧的事情,還熱衷于受.寵之後懷上個一男半女,遂,這兩天經常在勤政殿附近打晃。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窈窕一些,三個人一個比一個穿得少。
大冬天的,也難為她們了。
結局可想而知,沒有迎來臨.幸,三個人齊刷刷感染了風寒。
如此一來,勤政殿外就清靜了
許多。
然,昨天傍晚,就在他準備歇息的時候,徐盛匆忙進門,踟躕好一會,才開口。
「啟稟皇上,蘇……雪嫣死在了冷宮。今天下午,負責打掃冷宮的宮人們發現了她的尸體。因為打掃是每五日一次,所以,並不知曉具體是什麼時辰死的。」老太監神情萎頓。
這消息讓貝凌雲有那麼一丁點的意外。
即便徐盛說過她可能活不了多久,卻沒想到,會這麼快就死掉。
雖然不愛她,雖然她做了那麼多對不住他的事情,可到底是有過夫妻名分。
遂,躺下之後,睡意全消。
徐盛還站著,等待主子做指示。
好一會,男人才開口,「告訴內務司,按照妃子的禮制下葬。」
得了旨意的太監匆忙離去。
貝凌雲卻再也睡不著了。
從小時候記事起,到現在成為一國之君,種種過往在腦海里閃過,擾得他很想大吼。
瞪著眼楮煩到了天亮,他忽然想放縱一次,不去上朝。
自打先皇駕崩,他就開始處理政事,每天每時每刻絲毫不敢懈怠。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成為帝王之後,除了看不完的奏折,再沒有別的不同。
對,他還失去了寶貴的自由。
這麼想著,他就決定了,今天不上朝。
他知道,大臣們會暗地里罵他,這事兒若是傳到民間,想必也會有各種的非議。
可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
皇帝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也有需要一個人躲在幔帳後面舌忝.舐傷口的時候。
然而,徐盛被打發出去沒多久,又推門走了進來。
「皇上……」在龍榻便站了一會,老太監猶豫著開口。
「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腦袋了?」這下子,男人被惹惱了,騰然而起,扯掉了一大塊幔帳。
徐盛見狀,馬上跪下。
「皇上,老奴罪該萬死!可是……」
「知道自己罪該萬死,就趕緊去死!」貝凌雲咆哮著,甩掉了手中的錦緞。
「可是皇上,就算您要砍了老奴的腦袋,老奴也得進來稟報。」徐盛知道,如果不及時告訴皇上這件事,他的腦袋還是會保不住。
「什麼事情能比朕的旨意還重要?」怒吼著問完,下了榻,光腳在地毯上踱步。
若是換做別人,想來他已經拔下牆上的寶劍,一下子刺穿奴.才的胸膛。
可這人是徐盛,是跟在他身邊二十年的老奴。
「回皇上的話,是關于昕王爺的……」老太監顫聲回答。
他也是人,也怕死,何況主子現在的暴怒是少有的。
通常情況下,這個憤怒程度,就預示著他要殺人了。
然而,听了徐盛的話,貝凌雲的怒火瞬間偃息了許多。
「說,老四怎麼了?」
「回稟皇上,昕王爺、昕王爺他瞎了……」
「什麼?瞎了?怎麼會瞎了?」難以置信,瞪著徐盛,「你是不是听錯了?」
「皇上,老奴雖然老了,但耳力還行。是昕王府的蘇管家,進宮來請旨,求皇上讓御醫去看看他們家王爺。據說是整個都城的大夫都給看過了,但沒有任何救治的辦法……」
「蘇正說沒說老四是怎麼瞎的?」男人淡然問道。
听到自己往日的好弟弟盲了眼楮,他竟然一絲痛惜的感覺都沒有。
唯一的感受,便是好奇。
他好奇是什麼能夠使得睿智沉穩的老四眼楮不能視物,要知道,老四不僅心思縝密,更重要的是他的武功十分了得,三五個高手都近不了他的身。
難道,是被人暗算了嗎?
未及猜完,徐盛囁嚅著說了一句話。
「听說,是……得知了芷素師父……遇害……,然後就……看不見了……」
听了這話,貝凌雲的臉色陰鷙起來。
「你能確定就是這個緣由嗎?」微微仰頭,面現狠色。
「皇上安插在昕王府的暗線也隨同蘇管家進宮來了,是他暗中告訴老奴的……」
男人沉吟了好一會。
「為了‘妖孽’的死,竟然不能視物。依朕看,只瞎了眼楮,還是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