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想過再見自己的同學竟然會是這幅景象。♀
印象中宿舍長斯斯文文愛干淨的宿舍長,大大咧咧的大峰,還有那些和自己一起熬夜復習的舍友,只不過短短一個星期,竟然就變得面目全非。
他從宿舍樓外面向里張望。黑的宿舍在一樓,很容易看見。那個原本熱鬧的宿舍此刻一片沉寂。黑探頭探腦地偷看著,發現宿舍長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不知道在干什麼。其他人也都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情。這一言不發的場景,讓黑看得一陣心驚。
不多時,大峰站起身來,手里還拿著什麼東西,推了推宿舍長︰「吃點東西吧,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人都已經……老大,你別這樣了。」
黑沒听懂他們在說什麼,只能耐心地支起耳朵繼續偷听。
大峰的聲音似乎一下子提高了,把手里的東西塞給宿舍長︰「你還有完沒完!又不是你的錯,黑也不會怪你,你這樣子給誰看?你不吃飯,不吃飯又怎麼樣?黑能活過來?要是不吃飯黑就能活過來,老子和你一起絕食一個星期!有用嗎?一點用都沒有?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對誰都沒好處!」
黑看見宿舍長微微動了動,手里拿著一杯未開封的杯面。宿舍長張張嘴,像是想要說話似的。其他人慢慢圍聚過去,紛紛勸道︰「是啊,老大。你吃點東西吧。這樣下去不行啊,黑肯定不會願意看到你這樣的。」
從眾人的七嘴八舌中黑知道了個大概︰原來宿舍長自他死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飯也不好好吃,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大家都說是因為收到了打擊,老師也特別寬容地允許宿舍長休息半個月。可是,這一個星期過去了,情況依然沒有好轉。
被圍在中間的那個大男生,戴著眼鏡,神情有些恍惚。他看看大峰,又看看別人,突然就哽咽了︰「要是那天晚上我沒有讓他一個人走就好了。我不該去傳文件的,天那麼黑,我該和他一起去找你們的。」黑听得斷斷續續,心里頗不是滋味。他不知道原來宿舍長會內疚成這個樣子。
他看見大峰拍了拍宿舍長的肩膀︰「不是你的錯,誰都不知道黑會掉進湖里。我們誰都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我們絕對不會辦那個什麼慶祝會。不關你的事,老大,你別這樣。」大峰的聲音越說月低,這樣一個高大的漢子,說到最後竟然也是語帶哽咽。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黑看見宿舍長抱住頭,看起來很痛苦︰「我不該讓他一個人的。要是我不走,黑也不會死!我每天都能夢見他,他什麼都不說,但是我寧願他罵我。湖里的水肯定很涼,黑沉下去,到現在都沒有打撈上來。他一定很冷,一個人在冰涼的湖底,甚至永遠不會被人發現。我只要一想到這件事,你讓我怎麼安心吃飯睡覺,我怎麼還能若無其事地生活!」
「伯父伯母那天也來了,你記得他們說什麼嗎?」宿舍長抓緊大峰的袖子,眼鏡歪歪斜斜地掛在鼻梁上︰「他說謝謝我們這幾年對黑的照顧。我哪里照顧他了?最開始他一個人的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到後來他開始和我們說話了,我又讓他遇到了這種事!黑遇上我簡直就是倒霉!我看見伯父伯母的時候,恨不得跪下去告訴他們這都是我的錯!你看到兩位老人哭的樣子了嗎?伯母幾乎站不住,我看見她的眼淚,比我自己哭還要難受!」
大峰蹲下來,和宿舍長平視著︰「我怎麼會不知道,我們都知道。伯父伯母傷心,我們也都傷心。♀可是老大,你這樣真的沒用。黑沒有怪你,誰都沒有怪你。你這又是何必呢?」
黑沒有繼續再听下去。他輕手輕腳溜出了學校。他怕再听下去,會忍不住走上前去和他們相見。
他誰都不怪。發生這種事情是遲早的,就算那天沒有發生,也必然會在之後的某一天發生。自己的消失是注定的,而那個夜晚只不過是其中一個恰好的契機罷了。他一直喚作老大的人,那個文質彬彬的宿舍長,卻為了他的事情痛苦到這種地步。黑甚至覺得是自己對不起他了。宿舍長這樣的人,絕對會一輩子都背負著這種道德罪惡感的。
大峰說的沒錯,這又是何必呢?該放下的都放下,這樣才能繼續前進。他們都是好人,沒必要為了自己止步不前。
黑從學校出來,又連夜買了張車票會家。如果連同學都成了這幅樣子,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又會是什麼光景。
情況如預想一般真的很糟。
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一直以來嚴肅示人的爸爸,怎麼會頹廢到這個樣子?媽媽的發絲間已經隱約可以看到白發。整個家里像是墮入一團冰窖一樣,壓得黑喘不上氣來。他看見爸爸佝僂著背收拾自己以前的房間,看見媽媽撫模著自己的照片泣不成聲。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辛酸又有何人知?
以前總以為孝敬父母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現在才知道,原來想要與家人朝夕相處也是需要緣分的。父母小時候的諄諄教導,長大之後的吵架拌嘴,如今想來竟然都是如此寶貴的回憶。你遠行時父母還可以看著你的照片了作安慰,可是,當你被人宣告死亡之時,父母又該用什麼表情去迎接這場葬禮呢?
他都不敢想象爸爸媽媽接到電話時的樣子。心心念念的兒子,竟然不聲不響地就過世了。他們是如何接受這個消息的呢?午夜夢回,眼淚沾濕了多少枕巾?
他開始恨了。恨那些將他帶走的人,恨那些用他做實驗的人。明明自己生活地毫無問題,沒有呼吸又怎樣?沒有心跳又怎樣?自己不是努力地在生活嗎?這樣竭盡全力想要活下來的他,為什麼要被當做實驗材料?那些破壞了自己命運的人,有什麼資格唧唧歪歪。他什麼都沒有做錯,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他的朋友,他的父母,如今全都因為他的事情遭受了這樣的折磨。黑不能原諒,也不想原諒。他覺得自己快要癲狂了,如果不能找一個人將這種仇恨發泄出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為了什麼繼續堅持。
不能回家,不能回學校。唯一能夠讓他活著的理由,就是復仇。他想要另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存在。只有相似,才能理解。
于是事情的序幕就這樣被拉開。莫箏的被害也是機緣巧合之下的選擇。那日,黑潛入莫箏的宿舍。宿管阿姨早早地休息了,誰都沒有注意到他。黑知道這個宿舍只有一個女生會留下,方便了他的動作。他將莫箏綁住,一刀一刀劃開了莫箏的脖子。也許因為太恨,所以每一刀都沒有留情。他耐心地等待,甚至還把地板上的血跡清理干淨,當然,除了莫箏所在的那一片地方。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黑耐心地等著。他不舍得放棄這樣一個機會,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殺人,而第二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而且,莫箏的身體並沒有隨著時間發生變化。沒有異味,也沒有出現尸斑。黑有預感︰也許自己足夠幸運。
第三天的時候,黑事先給秦風打了個電話,在公共電話亭。在那個地方,他只知道秦風一個人的名字,這個名字不難找,秦風那時已經是知名的咨詢師,聯系方式很容易拿到手。
接到電話的秦風還很疑惑,畢竟電話那頭一直沒有聲音什麼的,听起來確實很奇怪,就在他準備掛電話的時候,秦風听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xx學校,來看場好戲吧。」
是那個逃走的實驗材料!秦風的大腦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權衡之下還是聯系了「危機處理協會」的成員。和他做過交易的老頭沉默幾分鐘之後,慎重地決定讓秦風先去了解一下情況。至于實驗材料,能銷毀就銷毀。
秦風苦笑︰這是人道毀滅的節奏?說什麼銷毀,真的沒把人當人看。
那日天空下著雨,秦風出門前拿上一把素色的格子傘,匆匆趕到黑所說的那個地方。沒有看到黑的身影,在雨中東奔西跑像個瘋子一樣的,是個脖子上傷口斑駁的女人。
那一瞬間,秦風就明白了黑所說的好戲是什麼意思。他在反抗,也在挑釁。而且他成功了,成功地制造出第二個重生人。秦風看著雨中歇斯底里的人,只覺得背後一陣陰寒。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隱藏這個人的存在。如果讓別人知道了重生人的存在,這個社會還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子呢。
于是,秦風走向莫箏,朝她伸出了手。
而莫箏宿舍里,黑正一邊拖著地,一邊喃喃自語︰「我會讓你後悔的,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我們不去說「命運的齒輪」這樣高深的東西,我們只需要了解,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發生的。多個巧合、多個悲劇、多個無可奈何,湊成了每個人人生的軌跡。你的每個分岔路,都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向左還是向右,這是一個問題。如果把這些明明白白地寫出來,你會發現自己原來也有充當哈姆雷特的潛質,甚至比他還要悲催。
莫箏靠著車椅,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嗓子嘶啞︰「你就是為了這種原因,才殺死我的嗎?」
黑點頭,今晚他說得夠多了,已經不想再說了。
車窗外的風景像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獸,黑剎車,熄滅車燈,說︰「到了,下來吧。」
莫箏下車,眼前是一片黑 的居民區,沒有一盞燈。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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