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凶猛 第46章 公主

作者 ︰ 寶金

白瑯共秦念兩個,少年夫婦,才貌相當,白日里鬧這一場,到了誤會消弭之時,反倒又添了些溫情脈脈。這一夜自然是格外有些綢繆的,縱是不提錦帳之內的聲色風光,單說第二日日頭高起他兩個才起身,便足見前夜究竟是都做了些什麼事兒。

秦念端坐妝台之前繪妝梳頭之時,都尚且有些神色懨懨,加之今日梳頭的乃是殷殷,手底下輕得很,由來她便益發困倦,竟向白瑯道︰「今兒個,我實實是不想起身了。」

白瑯已然裝束得冠帶整齊,听她這般說,只笑道︰「不想起,便還去歇著吧,婦人家,也沒什麼好著急的。」

秦念便拍了殷殷的手,笑道︰「可听到了沒有?不必梳了!我用過早膳還要去睡一會兒,現下梳了過陣子也麻煩!」

她這話自然是玩笑了,哪兒有白日之間睡眠的道理?殷殷也笑了,道︰「娘子講什麼話來,叫人笑呢!」

于是一室之間,竟頗有些和樂融融的氣氛——直到白瑯那專精于壞事兒的小廝進來,道是宮中遣了內官來,當下便急著要接娘子進宮。

秦念詫異,白瑯也不免猶疑,道︰「宮中有甚事,不是素來都要提前與咱們說過了,籌備好了才來接人的麼?如今怎麼一點兒消息都不曾有?前來的,是誰的侍人……」

「是皇後殿邊的。」那小廝規規矩矩垂著頭。

秦念登時便變了臉色。來接她的,是阿姊的侍人?算著日子,阿姊怕不是要臨盆了吧?!

「快些請那位內官來!」她道,又向著白瑯低聲解釋︰「郎君,我阿姊的身孕,算下來也十個月了……」

白瑯是個機敏的人,听了這話自然了悟,點了點頭便進了內堂,以免听到這女人家的事兒尷尬。待那內官來時,秦念詢問,果然是皇後昨夜里月復痛,已然見了紅,此時正待要娘家人趕過去服侍呢。

說來尋常女子,依例是可以回娘家待產的,只為那自家人服侍貼心的好處。然而做了皇後的,反倒沒有這點兒便利,要出宮待產談何容易?是而這般情形,多半也只好請了母親姊妹又或者姑姨們進宮陪伴著。

秦皇後生養太子之時,秦念尚且少小未嫁,正是個人事不知的小女娃兒,自然沒有叫她進宮陪阿姊的道理。如今正巧做了人婦,卻不必避諱了。

她當下即令下人去備車馬,宮使也便出去候著了,白瑯這才從內室里出來,看著她,斟酌一陣子方道︰「莫要太用命,也莫要不用命。」

秦念一怔,笑了起來。白瑯若同她說話,那是與別人不同的,她紅著臉應了,心里卻覺得他這話說的有些無稽——那掙扎著要生養小孩兒的是她秦念的阿姊,她既不能偷閑,也不能太累,何必要他再多叮囑?听了暖暖心罷了。

可她彼時怎麼會想到,入了宮,壓根兒就輪不上她去做什麼。那產房里亂中有序,怎麼也不會放她這樣一個什麼都不知曉的人兒進去打擾。在外頭見了姨母與母親,卻也不好尋旁的事情去做,只能候著,徒听著內殿里頭一聲聲痛呼混雜在奔忙一片中傳出來。

她听著只覺得心底下越發地慌。阿姊秦願,是她所知道的最柔雅的女人了。自從她有記憶起,便從不曾听過阿姊與人大聲言語,而如今竟喊得這般聲嘶力竭,定是疼痛極了!

由不得她不揪心——這世上若說有誰最是清楚秦願身子究竟如何的話,秦念算不上第一也算得上頭三名。阿姊在娘胎中時,正遇得裴夫人母家夫家雙雙不順遂,日子過得艱難,只怕因此便落下了先天中的不足。

翼國公並夫人一對夫婦,連著她與家中的兄弟們,身子都好的很,獨有這長姊秦願是個病美人兒。便是家世豪貴,後來又做了皇後,也並不曾調補得十分好。再加上生養太子之時動了元氣,常日里臉色都發白。于秦念來說,從知曉阿姊有身孕的一刻開始,她便是擔心的。

太後和裴夫人卻並不十分知情,見秦念這般,尚且笑她稚拙,只道痴兒不曾自己生養過,那誕育的時刻,做阿娘的哪兒能不疼呢。秦念面上也只好笑笑,心中生毛——昨日床笫之間她還同白瑯說起過這個,不過是玩笑的口吻,她還真不知曉女子生育的痛有這樣可怕……

若是她,也會疼得同阿姊一般麼?或許不會……她身子比阿姊結實許多呢。

不知不覺之間,皇後的痛呼已然弱了許多,太後顯然是見過了太多次生育了,此時便顯得很有些把握,道︰「差不多是該好了。」

裴夫人亦點了點頭,可到底是做親娘的,臉色有些擔憂,猶疑許久,方道︰「阿姊,不若叫里頭的人出來好問一聲——都疼了一天多了,怎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太後听得此言,朝著宮漏瞥一眼,亦蹙了眉,道︰「這也是……她又不是頭一回生育,是有些久長了——來人,去里頭叫個接產的人出來回話!」

那出來的是個半老女醫官,看衣裳想必是宮里的,然而出現在貴人面前時依舊是一頭一臉的汗,極是狼狽的樣子。太後見此賜了條手絹兒給她,道︰「先擦了汗再回話吧……這般狼狽!皇後她如何了?」

「這……」女官擦汗的手僵在額角上,遲疑些許,方道︰「胎位不正,這一遭怕是有些艱難了。疼了許久,也見了紅了,偏生不下來,目下已然是再拖不得。」

太後霍然站起,方才的悠然平和一掃而空︰「你說什麼?!若是她情勢不好,你們都是沒氣兒的麼!怎麼早不來說……」

「殿下她不許,怕太後殿下與裴夫人擔憂啊。」那中年女醫官慌得跪倒了︰「如今已然扎了針灌了藥下去,皇後殿下說她還有把子力氣,或許……」

這一句話出口,太後的臉陰得能刮下三斤霜來,而裴夫人的臉都白了︰「又要扎針灌藥?那催產的藥,她身子……」

她並不曾將話說全,秦念卻也明白了。秦皇後生養太子之時便折騰得不輕,催產藥灌了幾大碗下去,一整個月之後臉面還是慘白的,如今再要灌藥,那身子可還禁得住?

但秦願又不僅僅是她阿姊,亦不僅僅是裴夫人的愛女,她更是皇家的兒婦,天下的主母。這一具身子,如今由不得誰做主了,她的命,同月復中的孩兒相比都毫不重要……

如若那孩兒能平安降世,做母親的還有活路。若是生不下來,只怕母子都要保不住……秦念叫自己這陡然生起的可怕念頭驚了一跳,心中暗暗抽打了自己幾個耳光,只望諸天神明不曾听到。

那女醫官又去忙了,這偏殿之中又陷入安靜。只是這一遭,著急的便不再是秦念一個人,太後坐回原處,裴夫人垂目不言,過得許久,方听太後喃喃念誦起經文,那是祝頌產婦與幼子平安的意思。

秦念不知曉姨母的經文念了多久,只知曉外頭天光漸漸暗淡,宮婢們伺候她們用了些食水,又點上了明晃晃的金燈樹。皇帝來了,在外頭發了一通脾氣,也沒有法子叫皇後立刻順利娩出孩兒來;太子也來了,只是小娃兒不懂事,在殿內玩鬧一忽兒,便趴在秦念腿上沉沉睡去了。

及至那內殿的門打開時,秦念只覺得眼前一黑,竟是月兌力一般。她其實只不過是坐了整整一天,然而憂心疲憊,卻勝似從前死守落鳳城之日。

出來的正是那女醫官同幾個皇後身邊的大宮女,忙不迭來報信,只道這一回生下的,是個圓胖胖的小公主。

時至如今,還有誰關懷皇後生出的是兒是女?連太後追問的,亦是︰「母女平安否?」

幾個來報喜的卻是相顧一番,最終由那女醫官開口︰「小殿下胎位不正,是倒著生出來的,落地之時已然悶了太久,險些窒息,倒過來狠狠打了幾掌方哭出聲,想來已然不礙了。但是皇後殿下她……雖不致血崩,但失血也著實多了些,外加疲憊不堪,如今已然昏睡過去,還是須得悉心調養。」

她話語說完,太後與裴夫人俱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異口同聲念了一句「祖宗保佑」。

如今誰還能求什麼!只要有性命在,旁的皆無妨礙啊!

一室氣氛總算是歡悅寬和下來,先前屏著氣兒不敢出聲的宮婢們也都紛紛言笑相賀,竟將太子給吵醒了。這孩兒睡著之時雙手緊緊攀著秦念,如今醒來,揉著一雙黑亮眼楮,卻也只看著他七阿姨︰「阿姨!我阿娘可是生了個小妹?」

秦念一怔,笑道︰「你方才听到啦?」

「我……我夢到的。」太子道︰「果然是個小女娃兒麼?」

秦念點頭,笑道︰「你可得好生待她。」

太子拍了小巴掌,毫不掩飾喜悅神色,道︰「那是自然的!我有好多個妹妹,只是,這一個格外漂亮些!」

秦念失笑︰「格外漂亮也是你夢到的?」

「是!她比誰都漂亮,比蒼儀郡主都漂亮!」

那蒼儀郡主是宗室有名的美人兒,號稱她是皇族第二便沒人敢說是第一的,太子這話雖然童言無忌,卻也惹得一室哄笑起來,人人俱道︰「秦皇後生養下的,自然是美人兒胚子。」

一片歡悅之中,唯有裴夫人暗下牽了秦念的衣袖,道︰「你且不要忙著回府。過陣子你阿姊醒了,咱們去看她一看!」

秦念自然應承了,她想著,做阿娘的果然是這般,便是知曉愛女平安了,也要進去看看——她自己是不曾生育的,自然不知曉其中苦楚。待得果然見到阿姊時,方驚得瞪大了眼。

秦皇後雖然身子不太結實,但從前也是個豐腴的美人兒,只是如今深深陷在錦褥繡被之間的人,卻縴細單薄得讓人心慌。

那是她阿姊麼……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啞掉了的啊。

「我兒!如何成了這樣!」裴夫人已然閘不住眼淚了,向前幾步,拉了秦皇後的手,淚水便滾滾落下︰「宮中又不缺少你的飲食,怎的這般瘦呢。」

秦皇後面上浮出一個溫和的微笑,道︰「這陣子……不大能吃得下……且喜……吃的不多……她若再胖大些……怕是……生不下了呢……」

「她比你可胖多了!」裴夫人用帕子沾了沾眼淚,道︰「我便沒見過那般滋潤的新生孩兒!人家的娃兒都是皺皮紅臉的,獨你這個小公主,生下來洗一遍便玉一樣雪白光潤!」

「阿念……小時候……不也白女敕女敕的麼……」秦皇後的笑意仿佛是輕輕一擦就能抹掉,只是她眼中的歡悅溫和,卻如暗夜之中的星光,熠熠閃動。

「她也是過了兩天才好看起來的!」裴夫人瞥了秦念一眼,終于又將心思全放在了長女身上︰「你可好生養身子!再不能勞累!萬不能落下病根子……」

「兒明白的……」秦皇後的聲音細細的,軟軟的,像是春風吹過雲頭。

秦念看著,只覺得心頭被什麼溫柔綿軟的東西塞滿了,她甚至有些鼻酸,原來一個女人拼盡全力生下孩兒之後是這樣的啊——想來,剛剛從生死之間奪回自己與孩兒兩條命的人,便是這樣滿足又安靜吧。

她偷偷地想了想,若是自己,給白瑯生一個孩子,會怎麼樣呢?也會在精疲力盡之後,無欲無求心滿意足地享受為人母的歡欣麼?

思考的結果叫她自己也很沮喪——她願意給白瑯生兒育女,但是,一想到一個軟綿綿的磕不得踫不得的小東西,要從此叫她阿娘賴著她,她便覺得有些怕。這當然不是一個女子應該有的想法,但她卻無法說服自己心甘。

更不要說秦皇後那聲嘶力竭的痛呼,直到這一刻,還在她耳邊回響。

她實在被嚇住了。相比生養孩兒,戰場沖殺仿佛都沒那麼可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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