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凶猛 第47章 糊涂

作者 ︰ 寶金

秦念的馬車在將軍府的後門停穩,她扶著脈脈的手下車之時,已然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冬日的寒冷如同細小的冰錐刺戳面頰,秦念的臉色卻不曾因此顯出半分紅潤來。

她的面色沉沉的,烏亮的眼眸垂著,一言不發。

她便這樣一副模樣直入了自己房中,喚下人取了水來洗浴——經了在宮中這一日一夜沒合眼的折騰,她實在是疲乏極了。然而尋常時候她在馬車上都睡得著,為此還頗挨了裴夫人幾次「渾沒有大家氣象」的訓斥,這一次,卻是閉上眼也睡不著了。

她從沒有這樣期盼著能見到白瑯……雖然是新婚夫婦,有些掏心窩子的話也未必該同他講,然而若是白瑯在,她總覺得心底下是安生的。

秦念將整個身子浸入溫熱的水中之時,伺候的婢子們便退下了,獨留下殷殷一個。殷殷也不說話,沉默地候在一旁。

她徒悶著一腔子的話,卻不知要向誰說——阿姊的情形,她私下里尋了那名女醫官問,听罷彼人言語,她卻只能不言,心仿佛被浸在冰水之中,血都快要涼透了。

如今,阿姊的身子,照著那女醫官的話語來說,便是再也不能生養了。秦念先前只覺一兒一女很是不壞,然而听聞這消息,卻難免暗暗著急,她便是再如何天真稚拙,宮中的手段把柄也听說了不少。阿姊膝下若只有太子一個男兒,實在是太過單薄了些,今後若是有強勢的兄弟,爭斗之間再沒有個輔弼,未免艱難。

而這到底還是遠慮,當下的近憂也不少——秦皇後如今,怕是再不能承恩了。

听得這一句,饒是秦念素來講話也很注意不沾惹閨門之中那些事兒,也急得要不得,徑自問道︰「這是如何說?」

那女醫官思索許久,道︰「七娘大抵是不通醫道,要說起這個中原委也是艱難,獨一樁好比方——若爐上燒干的鍋,既不可再加柴薪,又不可潑澆涼水,只能慢慢調養著。男女之事,便如烈火柴薪,皇後殿下她將不得了。」

秦念得聞此言,便是想問,也再問不了什麼了。只能訕訕告辭,心口卻彷如一塊巨石壓著——她先前並不曾想到阿姊的身子虛弱會有這般大的影響,皇後歸根結底亦不過是君王的妻,若是不能承恩,這夫婦之間的牽連便斷了一半兒……

秦家的榮寵自然不全扎在秦皇後的裙帶上,可阿姊若是過得不好了,單從她姊妹情義上來說,秦念也斷斷沒有心思舒暢的道理。那身子不舒坦了,換了誰能過的歡喜?更莫要說做皇後的原本便要叫夫君雨露均沾,如今自己卻半點兒沾不上……秦念單是想想,便覺得若要她與阿姊易地而處,非早早地便瘋了傻了躺進皇陵去不可。

她想著,不覺水都涼了,直至殷殷來催她起身,方才醒悟,剛一立起來便狠狠打了個噴嚏,也不顧房中火盆燒得極暖和。

殷殷看得出她有心事,也不來問她,徑將她扶上榻去,抱了燻好的被來為她蓋了,便出去吩咐了一盞姜湯進來與秦念用了出汗。

秦念素來恨極了姜味兒,一雙眉擰得緊緊的,咬牙將一盞姜湯飲下去,便被狠狠埋在了厚厚的被中。溫潤的香氣一時撲來,她身上便一點點沁出汗來。

她自知自個兒絕不曾傷風,熱得極想將錦被一腳踹開。然而偷偷行動之時,卻偏有個不速之客退了門,將她伸出半條腿的情形看了個十足十,當下也不說話,走到跟前,便比先前更嚴實地將她捂起來。

「郎君!」秦念掙扎道︰「這是要熱殺人呢。」

白瑯索性手臂上用點兒力氣,將她整個人從榻上抱起來一點兒,用錦被將她牢牢實實裹住了︰「我听說你幾乎傷風,萬不許病倒。」

「我好著呢!」秦念根本不放棄對涼爽的追求,一時也將阿姊的事兒拋到了腦後去,只恨自己腿腳別著不能踢開白瑯︰「無非是打了個噴嚏……」

「最近要辛苦你的事兒多得很。」白瑯答非所問︰「譬如那些莊頭們大概明日間便到了。你可萬萬不能病。」

秦念的掙扎一時停止,她睜圓了眼,望著夫婿,道︰「明日?!」

她都快忘了前陣子鬧得滿城風雨的那些賬本子了,一想到先前拖著的事兒到明日便再拖不過去,她便幾乎想逃回翼國公府再不要當什麼將軍夫人。

「不知曉他們今年會不會老實報賬,你猜呢?」白瑯道。

「我看十之□□不會,若是今年忽然比去年多出許多來,庶母如何做人?」秦念道︰「去年與今年俱是風調雨順的好年景,或許會多一些,但決計不會多出很多來。只怕比嬸娘們的揣想還是要少許多呢。」

白瑯看著她,眼神頗值得玩味︰「那麼你打算如何與嬸娘們交代?」

秦念想了想,道︰「要麼,我哭給她們看?反正她們要的錢帛,已然不可能給她們了,莊子上那麼遠,我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也不好一路跑過去親自算計稻米布帛!總不能硬押著我去計數,左右那些莊子是咱們的,咱們給了他們該給的,也便罷了。再要計較,撕破了臉大家都不好看。」

白瑯面色原本是沉著的,听她這樣說,卻仿佛是想到了什麼事兒,眼神一動,道︰「你是嬌滴滴的女兒家?」

秦念想了想自己的所為,面上一紅,搖了搖頭。

「我只提醒你一樁……」白瑯極輕聲道︰「過門未到三月,你的名還沒落在宗譜之中,說來,你可以不必以夫人的身份向她們交代什麼。」

秦念一怔,眼楮便亮起來,隨即卻嘆一口氣,道︰「便是將今年的賬務還推給庶母,來年呢?」

「離來年還有三百多天,左右你閑著無事。」白瑯坐直了身子,看著她。

秦念想了想,便點了頭。白瑯這意見稱不上什麼好法子,然而如今,那些個莊頭與李氏的關系,怕是比與她的關系要切近許多,或許他們寧可和李氏說真話,也不會讓她看到莊子上究竟有多少出產——秦念心里頭也清楚,李氏若要克扣,怎麼也要給這些莊頭些好處的,否則憑什麼叫他們閉口呢?她這主母新來,若是當下便知曉了一個莊子究竟有多少物產,那麼那些個莊頭可以留扣的東西也便沒了。

貧賤之家,容不得做娘子的不精明,這樣的大家族,卻要做主的夫人揣著明白作糊涂。若是太糊涂了,便要遭騙,錢財便如同潰堤的湖水一般瀉出去,若是太精明了,不給下頭的人一點兒油水撈,那些莊頭沒膽子騙她,還沒膽子禍害東西麼?

若按照白瑯的意思,這一回的帳還叫庶母去報,左右那些個嬸娘也不能將李氏怎麼樣。且這一回的賬冊比往常該是要好看些,日後一年比一年好,也足以叫她們放下心來,待李氏亦不致太過刻薄。

而今後,她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慢慢查點這些個莊子。彼時若有誰私藏了太多,名頭落上秦家宗譜的她也很有些身份能慢慢暗示之敲打之修理之,不致如如今一般,仿佛豆腐落了灰堆,敲也不是,吹也不是的。

心思既然是明白了,她便松快下來。先前為阿姊憂心的一些念頭,如今經了這一張一弛,卻是消弭下去不少,便推了白瑯,道︰「我倦得很,想先睡一會兒。」

白瑯亦點了頭,起身出去。秦念到底是年輕貪睡,便是心中有事兒,待得真疲憊了也顧不得許多,直睡得沉沉,醒來時竟然正是晚上就寢的時刻,正看著白瑯在她身邊躺下。一時倒也懶得再動彈,月復中亦不甚饑餓,便借著幾分不清醒朝白瑯懷里蹭了那麼幾蹭,倒將白瑯鬧了個紅臉。

但她當真未曾顧得這個,及至第二日醒來方才發現白瑯握著她的手,這一回紅臉的倒是秦念了。

果然有如白瑯所說,那些個莊頭,這一日便陸續到了。秦念擺了個頭疼憔悴的模樣去見了李氏,好言好語說了不少,李氏也便順水推舟應承下來——想來有事兒求人的人,總是要軟著些身段的。如今秦念若想毀了白瑤的名聲太過容易,李氏也只能順著秦念的意思來,更況秦念那模樣兒委實是叫人挑不出毛病來……

誰能想到她這一回來,就是要讓李氏去幫她跳坑的呢?其實李氏也未必就會被坑了,主掌白家那麼多年的人,便是沒有什麼手段,心思也還是要有一些的。真若是應付起那些嬸娘姑姑們,怕是多半比她秦念要拿手。

而那些莊頭們見得出面的仍是李氏,卻不由一個個面面相覷,更有膽大的上前問了一句,郎君新迎的娘子怎麼不來的。

秦念在屏風後按著太陽穴,依舊是痛苦不已然而職責所在不得不堅持的模樣,心中卻微微一笑。那些莊頭的語音有些怪異啊……

李氏在前頭理帳,秦念便在後頭叫脈脈與殷殷謄抄。堂前屏後,一時寧靜一片,只能听到莊頭們語調僵硬地念出本莊子上一年的出產和上送的物事。

待得最後一名莊頭念罷,李氏的聲音便不涼不熱響起來︰「今年的收成,可還真不錯。看來上天也知曉三郎要討一位佳婦,特意給府上的莊子都降下甘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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