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凶猛 第77章 隨征

作者 ︰ 寶金

一路無話,到得將軍府中,秦念也只靜靜隨在白瑯身後。須臾用罷了夜宵安置了,他方伸手握了她手,開口有些艱澀︰「娘子……」

秦念那原本便懸在半空中的心,登時便提得更高了。她翻身,看著他,動作干脆利落,倒是很顯得失態,道︰「怎麼?」

「……」白瑯卻是沉默,好一陣子,才道︰「今日入宮,乃因是落鳳郡生了叛亂,須得招討。你阿姊同你說了沒有?」

秦念一怔,隨即醒悟道︰「阿姊倒是沒提這個,這與女子有什麼關聯?朝政不是她該多言的。不過,這樣說來,你要出征了麼?你這樣不快,只是因為……要出征?」

見他點頭,秦念不由失笑,道︰「就為了這個麼……你是將軍啊,難不成是因為舍不得妻兒,方這樣不願?」

白瑯卻又不言語了,仿佛是想了很長一陣子,突然道︰「聖人待你如何?」

秦念吃了一驚,道︰「怎的問起這個來?他是我姊丈,又是表兄,平素待我……說起來是君上,其實倒也像是兄長了。」

她答是答了,心里頭卻還迷混著。白瑯這一句,同先前的話,似是全無關聯啊。

「他要你隨我一起去。」白瑯仿佛看出她詫異,補充道︰「說是隨我出征,但你……」

「什麼?」秦念這一回是真的掩蓋不住面上的驚詫了——落鳳郡那地方,她從回來了便不想再去了!北地寒冷干燥,她雖不是個嬌滴滴的水人兒,卻也不大喜歡在那里呆著。

更何況,這一回去可不是嬉游,是去平叛啊。點京城十二衛的將軍出去作戰自然是常見的,可把將軍夫人也點了一道隨軍,算是什麼事兒?

她那姊丈,她那表兄,這算動的什麼心思!難不成能說是看著他們兩個好得蜜里調油,不忍心將這一雙小夫婦拆得天南海北不相見麼。

以秦念的見識,若是叫將軍領軍出征,做君王的放不下心,就該將他家眷留在京中。這表兄可好,反其道而行之……

「聖人這樣說,我自然不能違旨。」白瑯道︰「但我著實想不透,他要你隨著去那北地苦寒之所做什麼?你比旁的女子是要英勇些,但……」

他這樣問,秦念又哪兒能想的通透?她並不太了解這一位天下至尊的表兄,可想來皇帝做久了,也不該是個想起一樁是一樁的人物……他要自己去落鳳郡,此事與舊例不合,那麼一定是深思熟慮了才決定的。

但是,他做出這樣決定的一整個過程,都瞞著她阿姊的嗎?不然,阿姊怎麼會不同自己說呢?

秦念突然便覺得身上隱約出了點兒冷汗。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心虛的地方,但聖人有事瞞著她阿姊,這多半便不是什麼好事兒。

而她這樣的出身,對于涉及了行軍打仗的事兒,原本便有些不一樣的敏銳。

她突然便想起阿姊對徐氏的那些話語,心中益發覺得有些虛。難道……聖人已然有心思抬舉徐氏來壓壓秦家的軍中的不二風頭了?否則這些事兒,怎麼都趕到一起去了呢。可即便聖人有這樣的考慮,也不該叫自己隨軍啊。她秦念有多大本事,去了落鳳郡還是留在京中,對時局能有多大影響?

榻角上金鴨爐內閃著微微燭光,這光色映照著這一雙夫婦的面容,兩個人都在想事兒,卻都想不出個頭緒,沒法子言語。

到底還是白瑯打破了沉默,道︰「咱們兩個出去,孩兒還得托付到翼國公府里頭去。依聖人的旨意,三日之後便須出征了,時間緊迫得很,你明日須得回翼國公府,同那邊交托個清楚。」

秦念自然知曉「交托個清楚」是怎樣的意思,便輕聲應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心里頭纏繞著一線沒來由的煩悶與委屈,想了好一陣子,還是伏向白瑯胸前,道「郎君,我心里別扭得很……聖人該不會是因為嫌棄秦家才……」

「他要是嫌棄秦家,便不會要你堂兄做主將了。」白瑯道︰「再者,便是真的有心思,也不該從你下手。你夫婿又不是什麼大人物,區區五品武將,將你弄出京城,也不見得有什麼好壞……」

他說的話,秦念又何嘗不明白?然而目下連白瑯也只有這樣的見解,卻叫她心中的猶疑愈發濃重起來。

說不得,明日回翼國公府去吧。這樣的事兒,與阿爺說說,也許能猜出幾分端倪……她和白瑯,或許還真的太過年輕,不經事了。她這樣想著,卻怎的也睡不安穩。半夜恍惚之間,竟夢到個錦衣少年站在樹下,手中持著弓,看著她,極詫異地問道︰「您是我阿娘嗎?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見過您呢?」

那一刻,她驚得醒了過來。躡手躡腳地起了身,趿了軟底的絲履,溜到白錚的房中,叫乳母點了一盞極遠的燈,仔細看孩兒的眉眼。

不知怎的,白錚醒了,見她在這里,卻是笑了。太小的孩兒還笑不出聲,但眉眼彎著,分明認得出阿娘。秦念這才放了心,親手抱了他哄睡著,這才回去安歇。

第二日,秦念還是這般抱著白錚,上了自己的馬車,只是這一回,她沒要侍婢們陪侍。

還是那一輛她坐慣的高車,坐著略有顛簸,並不舒服,然而白錚上車時尚在哭鬧,待顛簸了一陣子,卻甜甜地睡過去了。

秦念不言不語,將他抱在了懷里頭,小心翼翼地撫模孩兒那柔軟的絨發。他還那麼小……她不知道皇帝為什麼要叫她隨白瑯出征,于她的心思來說,能陪在心愛的郎君身邊自然是好的,可是,要丟下自己的骨肉,又哪里有那樣容易?

白錚在她懷里安安靜靜地睡著,她用指月復踫觸他的臉龐,軟軟的,仿佛剛剛堆下的酥山,尚且來不及在冰盤上完全凝結的手感。

平叛,大概不會用很長的時間吧……這樣小的孩兒,會不會記得和爺娘的這一段別離?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來得及趕回來,在他周歲之前。

這樣的時候,她連乳母都沒留在車上。只有她,抱著她最親最親的骨血。明知兩日之後便是別離,從此關山迢遙,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京城相見,她只盼著一條路走不到頭才好。

然而過不得多久,外頭便傳來了朝露的聲音︰「娘子,到了。」

秦念趁著還沒有人揭開車簾,飛快地俯下頭,在白錚的臉上狠狠親了一下。她不好當著人同孩兒這樣親密,但她是多舍不得他啊!

從翼國公府的後門下車,走不得多久,便到了她阿娘裴夫人的庭閣。

裴夫人匆匆迎出來便將外孫抱了,而在秦念說話之前,她便先問了出口︰「你們這又是怎樣一回事兒?我听你阿爺說,聖人有心叫你隨著白將軍一起出征呢。」

秦念不意阿娘也知曉此事了,忙道︰「咱們進去說——我阿爺怎樣講的?」

她不問這一樁倒還好,待把當時的情形打听清楚時,她自己便越發糊涂了。

聖人同白瑯,只說要她隨軍出征,同阿爺,卻說她月復有韜略,與白瑯一道作戰也很是個好輔佐——卻原來昨日阿爺已然先得了消息,聖人方召了白瑯入宮。父親與夫婿都不敢違旨,她可不就板上釘釘兒地要隨征去了?

秦念心里頭明鏡兒似的,聖人差遣自己隨行的目的,決計不是什麼輔佐白瑯作戰。

她是讀過兵書,但是她有什麼韜略?若她那些本事也算韜略,軍中比她更有資格輔助白瑯的人也實在太多了。怎麼就是她呢?

一個女子在軍中有多麼不便,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做這樣麻煩的布置,收效還不見得多麼好,那麼決策的人,一定是另有所圖……

「我也覺得蹊蹺,然而聖意哪能違背?」裴夫人也只道︰「你這孩兒身子健旺,我是不擔心的。只是多注意些自己的安危,好好回來便是了。至于什麼功業……叫兒郎們去立吧。你只當是去那邊走了一遭便是。」

秦念听得母親的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從小好勇斗狠,阿娘是擔心她心血來潮便親自上陣和敵人搏殺去了呢。其實她哪兒會這樣痴愚,真真見了兩軍沖殺的情形,又有哪個女子敢說,自己親自上陣能比男人更強悍?

更何況,她已然是做了阿娘的人了。她的性命,自然比先前要寶貴許多——她要回來看著她的孩兒長大,娶妻,生子啊,哪兒能為了點功業把自己交待了去?

她便盈盈笑道︰「阿娘不知道,我素來都不上陣的,破天了也不過是在城樓子上抽冷子射幾箭。」

「那便好。」裴氏的面色終于好了些︰「我與你阿爺也是計議了一夜,不知曉聖人究竟是什麼心思……左右你多小心,我們兩個便也放心了。」

秦念點頭,道︰「自該是如此的。阿爺阿娘在京中,逢事兒也多在意些。我總覺得……聖人叫我隨征,阿姊卻沒同我透一點口風,這不是什麼好事兒。」

裴夫人听聞她這樣說,先是一怔,眉頭微微蹙起,終于出口的卻是一句︰「萬萬莫要揣測聖意。咱們只要多小心點兒,沒人能將咱們府上如何的。」

母女兩個說了一陣子話,恰趕上翼國公也來了。一家人卻不敢多提聖上這奇詭的決定,只撿不要緊的話說,正巧放著個白錚在,秦念便事無巨細地將這孩兒幾時吃女乃,幾時哭鬧都說了一遍。

其實她哪兒用得著這般嗦。白錚從娘胎落地這一個月的時日,多半時間是在外祖父外祖母身邊兒的,她爺娘不比她更明白白錚喜歡什麼麼?可秦念真的再也尋不出別的能說了,即便如此,話也總有說完的時候。

她再也不知曉說什麼好的時候,堂中便是一片尷尬的寧靜了。

終于,翼國公沉沉嘆了一口氣,道︰「你且回去吧,出征之前,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多些時間籌劃總是好的。平叛不算大事,最多不過一年半載,也便回來了。」

秦念知曉這一刻總要到來,然而听得阿爺這樣說,心口還是堵著。她點了頭,正打算要告辭,卻听得阿爺一句︰「你等等,有東西給你。」

秦念便眼睜睜看著母親的侍婢從後堂端了一只盤子上來,里頭赫然是一雙雪亮的護心鏡。

「這是你曾祖父用過的。」她阿爺道︰「珊瑚金打的,堅固得很。你換到……先前給你打就的那一副鎧甲上用吧。」

秦念伸手取了那護心鏡,沉甸甸的,壓著手,也壓著心。她喉頭有些梗,最後開口,卻是︰「阿爺,阿娘,等我回來,帶些土儀回來給你們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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